春天的節奏(雜記)

康 健

北京的春天,總是從容不迫帶着自己的節奏,農曆二月、三月、四月,一步步走來,顧盼生輝。我時而在樓上憑窗張望,觀察小區花園及行道樹一天天的變化,時而在郊野公園健步,一次次穿行花草樹木間,走過大大小小河邊湖畔,感受春光既來,春色漸濃。

在城市生活的人們,足跡很少出水泥柏油路面,但依然可以走進春天深處。早春二月時,路過公園的土坡旁,發現有亮眼的小花在悄然綻放,一點、幾點,一小片、一大片……就像是一張張調皮孩子的燦爛笑臉,天真無邪又肆無忌憚地惹逗你,似乎都能聽見花叢中傳出的咯咯的笑聲。過往的行人不由慢下腳步,注目這些花兒,帶着欣喜打量它們。它們是迎春。多麼樸實而動聽的名字啊,而且名與實恰相符。稍晚些的是連翹。連翹和迎春樣子差不多,傻傻分不清不要緊,重點是它們接力而來,競相盛開,給人們帶來春的消息。

看遠處,朝陽的柳樹梢上,已有一抹亮色的鵝黃點染,像是高懸的米黃酒旗,又像是萬千流蘇迎風擺動,提醒人們春意已鬧上枝頭。北方的柳樹多高大偉岸,看似粗糲豪放一些,卻也呈現出瀟灑嫵媚的面相。柳色鵝黃新綠,也是春來的播報。北宋王安石有《南浦》一詩:“南浦東岡二月時,物華撩我有新詩。含風鴨綠粼粼起,弄日鵝黃嫋嫋垂。”在這幅絕美的早春美景中,時間地點俱有,美物色彩兼備,其中最亮眼的風物有兩樣:鵝黃和鴨綠,新柳和春水。鵝黃鴨綠,鷺白鴉青,如此多彩的早春顏色,驚豔了世界,也驚豔了人心。

時令進入三月,春意開始浩蕩。草色一天比一天綠,也一天比一天深,但總體上是那種嫩嫩的新綠,充滿勃勃的生機。園中的花木由爆蕾而發華,而生新葉,而成花海、成綠陣。所有這些,都不用等上多少天,變化好像就是瞬息之間的事,稍不留神便會錯過。

春生萬物,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是小變化,幾天就有大變化。才幾天不見,草地新綠已是無邊蔓延,明亮晃人眼。每一根小草都挺直了腰肢,通體新鮮閃亮,是努力生長的樣子。而擡眼遠望,幾片小樹林開始集體着了春衫。最惹眼的是春陽照耀之下,一樹樹的新葉也一天天長大不少,發出油亮而柔和的光澤。而各種花兒這時候已次第盛開,紅的桃花,白的梨花、杏花、海棠花,還有各種粉的不知名字的什麼花,一樹樹,一叢叢,高高低低盛開,各自樂此不疲。園中湖泊和池塘都是水清見底,倒映着周圍的綠樹雜花,居然還有偶爾幾聲零星的蟲鳴,呈現出一種幽遠靜謐之美。林間、花叢,河邊、路上,有各色各樣好看的小鳥落下、飛起、掠過,三五成羣,啾啾啁啁,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很熱烈的樣子。這些年來經過持續努力,環境普遍改觀,越來越多品種和數量的鳥類在公園落腳。

我站在高樓之上的辦公室窗邊往下看,見春日良辰,風和日麗,馬路兩側的人行道上,已有綠樹掩映。陽光貫穿樹頂,投下斑駁的日影,像是鋪在地面上大張的剪紙作品,疏疏密密,明明暗暗。行人在其間來來往往,入得畫又走出來。片片新綠如雲浮在上,晃眼的日影錯落在下,人在樹下穿行,被光與影愛撫,盡顯春日溫柔。太陽還沒有大熱,稀疏的樹蔭只是點綴,美化的功能超過了實用的要求,但很快就會變得不可或缺。

四月春深,已至暮春。暮春是春深的別一種說法,到了這個時候,綠色已經無所不在。綠色的規模和程度都大大地推進,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所有的空間乃至所有的空白都被綠色充滿。滿坑滿谷的綠意足夠盛大,在地上膨脹溢出,還想往天上去。於是,看到那些遍地鋪陳、漫無際涯的綠意真的就飛上天了。一樹一樹成排連片,腿腳扎進綠色的海洋,挺拔的腰身向空中延伸,披掛茂盛的綠葉連天蔽日。暮春是春之盛。此時的春天,是青春勃發、是風華正茂,熱情迸發,活力彰顯。

春意最濃,花事也最盛,大地就是一座大花園。這個時候,有花開,也有花落,一茬接着一茬。鄉村的花也多,但野生的居多,人爲侍弄的少。城裡的花開得集中,稱得上是百花園,各種各樣的花在一起,讓人看得方便、賞得過癮。最誇張的是,除了花的海洋,還有一棵棵綴滿繁花的大樹,像是平地上起了花的高樓,讓人擡頭仰望,低頭生嘆。這邊廂,花開正歡;那邊廂,落英繽紛。花有花期,不過,大可不必傷春,在當下尚是脈脈溫情,在前方更有炙人的熱情,新陳代謝更加頻繁,生命也會加速成長。

也該說說春雨了。春雨貴如油,是對春雨的誇讚,也透露出人們對春雨的期盼之情。悠閒的人在春燥時盼春雨,是爲了讓春雨滋潤心田,給生活添加詩意;四季忙碌的農人在春耕時也盼春雨,是爲了讓春雨滋潤禾苗,給一年好收成打下基礎。“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經過雨水洗染的大地,花木扶疏,草色新綠,水汽氤氳於天地之間,不外是濃濃的春天的氣息。

人們在春天之初做出各種計劃,播種希望的種子,設定大小目標,憧憬埋在心底的理想。因爲他們相信希望會發芽,理想能實現,心心念念全是向着前方和未來。一年又一年,人們盼春、迎春、惜春,是因爲春天總是激勵着一整年的奮鬥與創造。

《 人民日報 》( 2024年05月11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