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年來不推暢銷書！東京「蠟筆屋」書店超有個性 全國倒2萬間書店它仍點燈
編按：韓國資深出版人金彥鎬歷時20年走訪世界各地、橫跨三大洲，深入探訪全球21間特色書店，本篇爲他探訪東京「蠟筆屋」，是一間專爲女性和兒童發聲的書店。這間書店由店主人落合惠子成立於1976年，當時全日本有3萬5千間書店，現在已減少到1萬5千間，依然屹立不搖持續點燈。43年來，蠟筆屋堅持不特別在陳列中推薦「暢銷書」，而是讓讀者自行選擇，這是一間童書及女性書專營書店，除了書只賣環境友好型玩具和有機農業食品，她以書店爲平臺，投入反核、反戰運動和反歧視運動。
文、圖／金彥鎬《書店旅圖》
瑞士教育學家裴斯塔洛齊說：「兒童生來享有吃飯、玩耍、睡覺的權利。」我要補充一句：孩子們生來就有閱讀的權利。
乘坐東京的JR電車，在頗有年代感的原宿站下車。出了車站是一條時尚的大街，兩旁街道的樹羣很美。沿着這條街前行500公尺，就是表參道地鐵站。童書書店─蠟筆屋（Crayon House）就藏在這羣大樓背後安靜的巷弄裡。
「從孩子的視角、女性的視角及環保的視角審視文化。兒童、女性、殘障人士宜居的社會，對其他人來說也一定是美好的社會。」1976年，作家落合惠子創辦了這間書店。
「2014年，我們製作的女性月刊《贊》創刊了。我希望能不斷髮現讓人們真心讚美的事物。世界不會因爲我們喊No而改變，那不如開始行動，去傳播我們可以按讚的東西。這就是我的初衷。」
蠟筆屋每月發行《蠟筆月刊》（月刊Crayon），迄今已30年了。這本雜誌的關鍵字爲：兒童、女性、家庭、有機農業；辦刊宗旨是維護兒童生命權，爲孩子們加油。兒童繪本、安全玩具是重點主題，以特輯形式集中報導育兒、教育，及與兒童相關的社會問題，同時也策劃出版一般出版社不會出，但其實內容很好的童書。
落合惠子於1967年被日本文化放送廣播電臺錄用，成了一名廣播員。她的志向是做一名記者，卻在職業選擇時因女性身分遭遇歧視。她是從政父親的非婚生女，在單親家庭長大。母親外出工作，她就與書爲伴。幼小年紀，戰勝孤獨全靠閱讀。
「我坐在公寓門口臺階上，和書中人物一起玩耍，直到母親下班回家。有時候看書入迷，全然忘了時間。對我來說，書是天空、大海，是宇宙。」當時，許多日本女人在戰爭中失去了丈夫，有的只好去酒吧當女招待，讓孩子自己在家。惠子家附近有間書店，那裡成爲她的遊樂場。
「店員用雞毛撢子用力拍打灰塵，意思是這孩子還不走人。所以長大後我就想開一間讓孩子們隨便看書、不被雞毛撢子趕走的書店，還會發糖果給看書的孩子。」
人的社會意識往往是從小萌生的。惠子初中時讀了瑪格麗特．米契爾的《飄》，和女主角郝思嘉成了朋友。讀了日本詩人吉野弘的詩，開始思考什麼是愛。她的工作是播音，空閒時卻手不釋卷，總覺得廣播的「聲音」是轉瞬即逝的，書上的東西纔是永恆。
有機會出差去歐洲和美國時，她總是去逛兒童書店。她覺得，年輕的母親帶着小孩子來書店閱讀，那畫面真是美不勝收。在美國看了許多專業書店，她想在日本也開這樣的書店。她思考，年滿30歲時，擺脫職場束縛，選擇自由生活。她常常對共事的職場同事們說：將來我要當書店主人。
1974年，她毅然辭職，成爲專職作家。某女性週刊連載她的隨筆，這個連載後來以《滿滿一匙的幸福》系列結集出版，意外地暢銷。這本書的版稅，成了開設蠟筆屋的創業資金。
「孩子第一次拿在手上的表達工具，就是蠟筆。大人不是也喜歡蠟筆嗎？人人都用自己的色彩，描繪自己的人生。」一個人生命中的第一本書是繪本。繪本不僅是給孩子看的，大人也和孩子一起讀繪本，繪本沒有界限。孩子和父母以及祖父母，一家三代共同閱讀。
蠟筆屋裡充滿孩童的善良純真氣息。在這裡，孩子們遨遊幻想世界，成年人驀然駐足，走向美好童心和純粹的生命懷想。
對落合女士來說，繪本意味着什麼？「繪本能爲心靈帶來某種深刻和豐富的內在感受，應該說是某種特殊的載體─繪本是圖像、文字、音樂等多種形式合而爲一的載體。」
蠟筆屋開了這麼多年，有許多難忘記憶吧？「有一天，孩子、母親和外婆三代一起來到店裡。那位母親說，還在念國中時經常和她母親一起來蠟筆屋，『我們一家三代都受益於蠟筆屋』。這句話讓我無比欣慰，因爲設定蠟筆屋的目標時，我心裡想的就是10年後、20年後。一對高中生情侶當年在精品書店約會，現在帶着他們的孩子來蠟筆屋看書。1986年，蠟筆屋大阪分店開業那天，一位父親帶着兒子過來，高興地對我說：『感謝您來大阪開店。以前坐新幹線過去，老實說成本貴了點。』以往他們是趁休假專程來東京。」
「我們進的書，即使賣不出去，也不會退給出版社。我們看好的書，就會負責到底，繼續銷售。」目前日本有40%的新書最終會被退回出版社，其原因之一是出版社的印量偏高，但這也意味着閱讀人口日趨減少。
退回去的新書，只有一小部分有機會重見天日，大部分被丟進碎紙機，這是可怕的資源浪費。蠟筆屋開業時，圖書批發公司勸她還是採用新書退貨制度，落合惠子沒有采納這個建議。
「大型書店只想賣暢銷書，我們不是。如果書的內容有問題，就算是暢銷也不會進。好書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會長銷下去。」蠟筆屋的員工們透過每月編髮的《蠟筆屋通信》，講述各自對所選書籍的感想。
《蠟筆屋通信》迄今已發刊超過400期，該刊連載的〈落合惠子的蠟筆屋日記〉從無間斷，從中可讀到她對童書、對世界和社會的思考，以及她所信奉的理念。
落合惠子對員工們說，不要向讀者推薦任何一本特定書，也不要刻意地展示某些書。把不同書籍隨興地陳列在書架上，讓讀者自行選擇。她認爲，暢銷書是在媒體及書店參與下「被製造」出來的。
蠟筆屋事實上已經超出童書專業書店的範疇。三樓的「MS蠟筆屋」是女性書專區，其中有探討自然食材的書，也有女性主義經典作品。我看到了瑪莉．沃斯通克拉夫特 、西蒙．波娃 、漢娜．鄂蘭的作品。有探討戰爭與和平的書籍，也有小說和隨筆。
「兒童和女性主義怎麼會有關聯？」「兒童的人權、女性的人權，應該得到和成年人的人權、男性的人權同樣的尊重。女性爲孩子付出社會學意義上的犧牲，或者爲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犧牲孩子的快樂，這兩種情況都是不幸福的。令人悲哀的是，虐待兒童成了目前全社會關注的焦點，還有性虐待，它還沒有完全浮出水面。一些女性站出來曝光這些問題，她們勇敢的行動十分重要。」
二樓銷售的是兒童玩具和純手工的工藝品。因爲幼兒會用手摸、用嘴啃這些玩具，所以儘管價格偏貴，蠟筆屋還是從德國等地進口純天然材料製作的玩具。這裡也賣英國殘障人士手工製作的玩具。地下室專門銷售有機農產品食材。這裡的餐廳嚴格使用有機農產品烹飪所有料理，餐廳兼具咖啡廳功能。
「40多歲時住院，醫生開了許多藥，我很苦惱：必須吞這麼多藥嗎？這次住院成了我思考食品問題的契機。我們和有機農產品公司交易，也直接與有機農戶簽約，請他們供應有機食材。餐廳每月設兩日爲『素食者日』（Vegetarian Day）。」
蠟筆屋一整年都對兒童及成人開放。對市民來說，蠟筆屋是無須畢業的終身學校。最具代表性的課程便是「繪本學校」。蠟筆屋自開業以來每月都會舉行一次作者對談。作家與讀者互動，互相學習。每年還會開設「夏季講習班」。2015年時，夏季講習班自8月2日起歷時3天2夜，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江健三郎作爲特別講師站上講臺。
2011年3月11日，發生了東日本大地震和福島核災。以這場慘烈的災難爲契機，當年自5月起，蠟筆屋每月都要舉辦一次「晨課」，邀請一般市民探討核電問題，由落合惠子本人親自主持。
蠟筆屋窗外的盆栽中，盛開着一簇簇五顏六色的花。書店外牆上垂掛的長幅，上面寫着「停止戰爭」、「遠離核能」、「愛與和平」。這就是蠟筆屋的擔當和勇氣，一間童書及女性書專營書店，只賣環境友好型玩具和有機農業食品，他們透過行動實踐生命與和平的理念。
沉溺於閱讀的少女，長成一名作家。如願擁有自己的書店後，她以書店爲平臺，投入反核、反戰運動和反歧視運動。她公開要求歪曲歷史的政府妥善解決原日本軍慰安婦問題；她毅然站在抵制沖繩美軍基地運動的最前列。
2012年7月16日，在東京代代木公園召開的「反核反安保法案10萬人集會」上，落合惠子發表演說：我們絕不能淪爲這等重大犯罪和侵略行徑的共犯。我們絕不會再次成爲加害者，同時淪爲受害者。我們將以存在之名持續鬥爭。讓我們將抗爭視爲生命的驕傲。日本不需要核電，我們唯一需要守護的是生命。
落合惠子已發表〈「我」在被形塑爲「我」〉等百餘篇文章。東日本地震以後，她果絕地站出來呼籲反核，在記述反核思想和實踐的《怒髮衝冠311》中，她的憤怒爆發了：我氣憤。核電站和圍繞核電的結構性問題令我髮指。這種支配與被支配的結構令我憤怒。爲了少數人的利益，迫使多數人付出犧牲而無所顧忌，這根深蒂固的制度性歧視令我深感氣憤。一些人只顧擁核，不曾爲那裡的孩子尚未開啓的人生着想。面對這種侵害人權的行徑、對生命犯下的罪行以及恐怖主義，我怒不可遏。
落合惠子還是主張反戰和平、反對日本右傾化的進步雜誌《週刊星期五》的編委。我們進行訪談是6月的某一天，她告訴我馬上要飛往沖繩，參加抵制美軍基地的抗議集會。那天她還談到在日本每年大約有600間書店關門，對書店的消失痛心疾首。
1976年蠟筆屋開業時，日本共有3萬5千間書店，現在已減少到1萬5千間。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落合惠子堅持透過蠟筆屋平臺推進「閱讀與生命」實踐運動，可想而知這將是場艱苦的鬥爭。
兒童是花朵，不能踩踏開在路邊的花。蠟筆屋想讓孩子們、也讓成年人發現花朵與書籍的可貴。
蠟筆屋和我創辦的韓吉社成立於同一年，落合惠子和我也是同年出生。將書籍視爲生命的人們，彼此間心有靈犀。每次日本尋書之旅，我必去蠟筆屋，在那裡遇見童心，在那裡遇見書的烏托邦。
蠟筆屋地址：日本東京都港區北青山 3-8-15（地下鐵「表參道」站A1 出口，步行約5 分鐘）電話：+81-3-3406-6308網站：www.crayonhouse.co.jp
★本文摘自聯經出版《書店旅圖：走進全球21間特色書店，感受書店故事、理想和職人精神》，作者金彥鎬，韓國資深出版人，出版經歷40年。他花費20年的時間，走遍世界，探訪21間各具特色的書店，用鏡頭和文字記錄這些書店爲實現理想、不畏艱難的幕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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