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任/村民卡在礁石遭海吞噬 耗盡最後力氣的救援

▲壯濶的海岸,暗藏許多危機。(圖/本報資料照,示意圖

文/阿任

那一年我調到某個偏遠的小島服務,即便我是土生土長的在地的人,但要不是因工作調來這裡也從沒想過會踏上這塊土地。在這裡生活上很不方便,甚至連喝的水都要自己從本島帶來,天氣不好時船隻數天無法出海,有時候待在消防隊的我們就像是孤島上的難民,斷糧斷炊,還好當地人都很友善,邀我們吃飯,給我們很多幫助,也因此和村民都成了好朋友,但遺憾的是執行那次意外發生時就像面對自己的親人一樣難過。

某個風大寒冷的黃昏裡傳來消息,說有村民白天去了海邊到現在還沒回家,因爲是一個人去所以也不知道去了哪個海岸?於是大家騎着機車沿着海邊找了一圈又一圈,夜裡的離島海邊暗得很,沒有村民會在沒帶照明的狀況下這樣冒險,況且是都出門了這麼久,島就這麼點大,大家的不安都寫在臉上,已經深夜但也只好等天亮再找了。

隔天一大早就有村民開着漁船沿着海岸再次搜尋,找到了!發現的漁民說人似乎被卡在岸邊礁石上,他一個人沒被法從海上幫他掙脫,「人還活着嗎?」,「不知道!但叫他都沒回應」,於是我們馬上帶着長背板急救箱陪着岸巡的兩位阿兵在村民的帶路下去尋找那個「失事地點」,因爲是小島而我們的戰力也就這麼多了。

初到寶地的時候我就幾乎走遍島上每個角落,有些地型真是宏偉壯麗,一道道的懸崖峽灣令人讚歎,我曾多次在山上拍照紀念,當村民敘述出發現的那個地點時我立刻吞了幾口口水,心想着:「爲什麼會跑到那裡去?那裡可不是一般人下的去的呀!」我直接勸退了想同行的老弱家眷,村裡也沒什麼年輕人,就我們五人吧!光這段路程我們就走了數十分鐘,沒有道路,有的是陡峭的石壁,光滑下海岸邊就驚險萬分,但我心裡更擔心的是:「就算找到了但人要怎麼運得上去?」

到達崖邊,大家在海邊的石頭上跳上跳下尋找人的蹤跡,終於遠邊海上漁船的指引下找到了人,他肩膀以下還泡在水裡,人被卡在石縫中,我跳到冰冷的海水企圖把他拉出來,卻是卡的超緊,人應該早已氣絕多時,畢竟在這麼冰冷的水裡泡了一夜。岩石是如此巨大,我們沒辦法破壞甚至移動巨石一分一毫,我盤算並試着各種方法,數十分鐘過去了還是束手無策,大浪一陣陣的襲來害我隨時都有撞山壁的風險,而更令人擔心的是潮水越來越高,「他」的臉都已經一半埋在水裡了。

雖然精疲力竭但沒多少時間了,浪太大船隻也沒辦法靠近幫忙,岸上的同仁仍扶着頭用甦醒球形式上的打着氣急救,而我只好不斷的潛到水下用最粗魯的方法拉扯他的雙腳,終於在大家都滅頂之前成功掙脫了,然後大家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把人拉到了一處平坦的岸邊,很累真的,又累又冷,大家都暫時躺在岸邊休息,寒風刺骨,浪還無情的打着,而這時的海岸看起來就像擺着六具遺體……。

試着做了幾回合的CPR後我知道達不到什麼效果,畢竟失溫太久了,於是趕緊固定上長背板後計划着上山的方法,看着「他」一動也不動的樣子心中百感交集,也擔心着等一下又要面對家屬絕望的哀嚎,那是我一輩子都不能習慣的事。

▲島嶼的居民友善,互相合作。(圖/本報資料照,示意圖)

我們原本打算循着原來的路回到社區山坡陡峭到連自己行走都有問題,我們用繩子綁在板子上一邊拉一邊推,好幾次差點不小心又滑落陡坡,也好幾次根本前進不到幾公尺就必須放下來休息一會,有時必須抓着地上的草才能施力。就算過程不斷的換位置大家的手跟腿還是因爲疲憊而不斷的顫抖。前進的速度很慢,但任務還是要完成,你看我、我看你,沒有後援了就只有我們,在這「宏偉壯麗」的背景下,感覺我們是多麼渺小無助?沒辦法這已經是我們所有的戰力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意志力我們終於回到了平地,終於從原本哭喪的臉露出了一絲的苦笑,至少後面的路可好走多了。小歇一會兒正要重新出發時更驚人的意外來了,社區的長老慌張的跑了過來,一直告訴我們不行往前走,要求我們要把人搬到另一處的岸邊。「這是在開玩笑嗎?難道要把人丟在外面嗎?而且我們哪有力氣再多走那麼遠?」

不是開玩笑,是真的!無論我們怎麼解釋和要求就是阻止我們繼續前進,這讓我覺得平常這麼隨和的村民怎麼突然這麼霸道?(原來這是老漁村習俗,說什麼死人不能進到社區裡,不然會如何如何?但只讓我覺得不可理喻,都什麼時代了?後來才發現這習俗可不只這裡有,那是另一個事件了……),最後在儘量避免和村民衝突的前提下我們妥協了,不情願的多走了幾百公尺的(山)路,精疲力竭的我們遠遠的就看到在村民指示的地點已經有人正在搭棚架跟𫗦草蓆,而迎着我們的正是無助的妻小,我在他們嚎啕大哭之前先跑到一旁的山坡休息也讓自己清靜一下……。

事情還沒完,當我們幫家屬將遺體安置好後我們的任務眼看結束終於安心的回到單位休息,檢察官交代明天要來相驗,人已被移動過,但還好我有先在發現遺體的現場拍了照片,可憐的是主管的岸巡單位被要求必須留人在現場看守遺體,一整夜,在黑漆漆的後山海邊…光想着就令人發毛那阿兵可能也是第一次看過屍體而已呀!我們蹣跚的回到單位後還搬了發電機照明燈回去現場,結束後發現腳底都已佈滿水泡,坐在椅子上身體呈現不自然前傾45度的姿勢,腰感覺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隨行的同事年紀比我大得多,從天亮到入夜這一路上三字經沒停過,聽說咒罵可以激勵自己?(事件後沒幾年他就早早辦退休了,理由是再待下去誰知道還能不能活過一年?)。而我也沒好過,那一次的傷害讓我有一段時間都需要復健,也造成長時間都不能靠腰……。

隔天我到碼頭邊幫忙接待檢察官,他對於村民的習俗相當不可置信,這檢察官正巧是我不久前認識的,在我的說明下他也無奈的同情我們的處境,畢竟是偏遠地區,而我也只好禮貌上的再陪他走上這一段,一路上我小心翼翼踮着腳走擔心腳底下的水泡,而他也小心翼翼的擔心着被磨損的褲子和弄髒名牌皮鞋……。

那後來呢?後來就沒我們的事了,死者在家屬請法師進行相關儀式後直接擡到後面的墓地葬了,仍是沒進到社區裡,疲憊的我們完全沒心情悼念某人才剛剛去世。喔!對了,隔天那一塊清潔後襬在廳舍曬太陽的長背板,還傻眼的被隔壁的村民立馬要求收進屋裡,而我也注意到那一個禮拜晚上幾乎是沒人出門的……。

作者阿任,愛畫圖澎湖消防小隊長原文發表於作者臉書「阿任的想像天地」,以上言論不代表公司立場。88 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