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繁華半生悲涼 他活成了我們最羨慕的樣子

中新網客戶端北京10月30日電 【古人有癮】題:半生繁華半生悲涼 他活成了我們最羨慕的樣子

作者:袁秀

張岱可能是最符合“古人有癮”的古人之一,因爲他的愛好實在太廣泛。

不過真要介紹他卻不太容易,喜歡他的人實在很多。有作家就曾說:“若生在明清,就只嫁張岱。”可見張岱的魔力之大。

張岱生活在明清之際,字宗子,號陶庵,不熟悉他的人可以回憶下中學時的課文湖心亭看雪》。

“崇禎五年十二月,餘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餘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

這篇散文便出自張岱的《陶庵夢憶》,此書中所記大多都是張岱的所見所聞,既有繁華的市井風貌,也有奇人奇事、風雅志趣,即使現代人看了也不免眼花繚亂、心生嚮往。

不過,這本書並非是對當下的記載,而是本回憶錄。《陶庵夢憶》成書時,明朝已亡,張岱也年過半百,前述種種都成爲過往。如同他在自序中所說:“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

張岱出生於累世官宦之家,高祖張天覆是嘉靖年間進士曾祖張元忭高中狀元,祖父張汝霖是萬曆年間的進士,稱得上家世顯赫。到了張岱父親這一輩,不再一味追求功名,轉而崇尚享樂的生活,癡迷園林、樂爲鼓吹——這也是晚明士人階層的典型特徵。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張岱不僅學就滿腹詩書,在藝術上有較高的品位,還對“吃喝玩樂”非常精通。晚年時他寫《自爲墓誌銘》,開篇就介紹自己“少爲紈絝子弟,極愛繁華”。

有多紈絝?且看他的愛好——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

製圖雷宇竺

而且,張岱的愛好還不是淺嘗輒止,而是深有研究。比如品茗,他是這方面的行家,據說他只需要用鼻一嗅、用嘴一嘗,便知道茶的種類。

《陶庵夢憶》中記載,有次他專程趕到南京拜訪茶道高手閔汶水,見張岱誠意滿滿,閔老便親自爲他煮茶。張岱問,茶產自哪裡?閔老有意考他,說是閬苑茶。誰知張岱喝了一口,便戳穿了他的謊言,這茶雖然是閬苑茶的製法,但味道卻不是。他又喝了一口,便嚐出是羅岕茶,讓閔老連連稱奇。

張岱還自己參與制茶,他的家鄉紹興有一種茶叫日鑄雪芽,曾享有盛名。但到了晚明,安徽產的松蘿茶因製作工藝先進,力壓日鑄雪芽。張岱不甘心此茶沒落,便用松蘿茶的製作工藝改進日鑄雪芽,最後製成了蘭雪茶,在市場上備受歡迎。

張岱在戲曲上的造詣也很高。明朝末年,很多士大夫家族都有家庭戲班,張家也不例外,張岱祖父那一輩便開始蓄養聲伎(表演戲曲的藝人)。

《陶庵夢憶》中有一則趣事,由於張岱的鑑賞水平較高,指點過很多人演戲,伶人都把去張岱家稱爲“過劍門”。有次張岱到戲樓看戲,碰巧遇見自家的幾位舊伶,看見張岱在,他們絲毫不敢馬虎,唱的戲“氣色大異”,讓戲樓的人大爲驚詫。

製圖:雷宇竺

張岱不僅會鑑賞,還擅長戲曲表演,就連戲曲創作與改編也不在話下。他改編的《冰山記》曾有數萬人前來觀看,一直從戲臺排到大門外。

由於愛好衆多,張岱曾加入各類社團,比如彈琴的絲社、寫詩的楓社讀史的讀史社,以及以諧謔爲內容的噱社等。

二十多歲時,張岱癡迷鬥雞,不僅和朋友成立鬥雞社,還效仿唐代王勃作了一篇《鬥雞檄》。他的朋友常常帶着古董、書畫等來找他賭輸贏,但張岱的雞回回都贏。爲了勝利,一個朋友還給雞裝上了金屬爪子,加固了羽毛,各種方法都用了還是輸,這讓張岱好不得意。不過有次他讀到一段野史,說唐玄宗酉年酉月生,因喜歡鬥雞而亡國。他想到自己也是酉年酉月生,突然警醒,放棄了這個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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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岱對遊歷也非常熱衷,不過與旁人喜歡大自然的山水不同,張岱更喜歡杭州、蘇州、揚州、南京等都會名城,他的《陶庵夢憶》《西湖夢尋》寫的大多都是都市生活,因此他也被稱爲“都市文人”。

即便看風景時,張岱也更關注風景裡的人。這與他的性格有關,他善於交遊,人緣極好,有各行各業的朋友。如同他在《祭周戩伯文》一文中所寫:

餘獨邀天之幸,凡生平所遇,常多知己……餘好詩詞,則有王予庵王白嶽張毅儒詩學知己。餘好書畫,則有陳章侯姚簡叔爲字畫知己。餘好填詞,則有袁籜庵、祁止祥曲學知己。餘好作史,則有黃石齋、李研齋爲史學知己。餘好參禪,則有祁文載、具德和尚爲禪學知己。”

一生知己這麼多,並非是種偶然,張岱對朋友也極爲尊重,最重要的是他以品德才能作爲交友標準,不帶有狹隘的偏見,對藝匠、伶人也一視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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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岱有一句著名的話,被許多人奉爲圭臬——“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

名伶夏汝開是張岱的好友,他認爲張岱可靠,於是帶着父母和弟妹來投奔。誰知半年後,夏汝開的父親就去世了,張岱典當了一件衣服爲他葬父。不久,夏汝開自己也不幸得重病去世,去世前,他把妹妹以四十兩典當給張岱。出於跟夏汝開的交情,張岱將所欠銀兩一筆勾銷,並備好糧食盤纏,送其母親和弟妹回故鄉。

雖然張岱五十歲之前在仕途上沒有成就,但也過得如魚得水、逍遙自在。但五十歲之後,山河動盪,天下易主,張岱也家財盡失,避亂山中,生活上飽受貧窮,精神上備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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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自爲墓誌銘》中寫道:

“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牀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蔬茛,常至斷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飢餓之餘,張岱便寫文章抒發愁緒,寫的大多都是以前的往事,如《陶庵夢憶》《西湖夢尋》《琅嬛文集》,小品文寫得引人入勝。張岱見多識廣,還寫過一本百科圖書《夜航船》。在學問上,他也有自己的追求,耗費多年寫成《石匱書》。

但在書寫回憶時,張岱既不自誇也不賣慘,反而以自嘲、調侃的語氣來敘事。繁華奢靡不覺他在炫耀,笑過之後卻又爲他感到悲涼。

思來想去,用他文中的詞句形容最爲恰當,“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