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稱不能讓流量主導文化生產:封閉了太多可能性

北大教授戴錦華稱不能讓流量主導文化生產(來源:北京日報)

北京日報9月6日報道 近日在北京,北京大學電影與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戴錦華直播談到“流量”一詞。長期觀察流量和資本關係的她表示,流量將所有的速率壓縮以更快變現,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每個用戶參與促成了這一切,這也是當下流行文化追求的東西。但她也擔心對流量過度追求會封閉太多可能性,不能讓流量、資本主導一切,尤其是在文化生產的過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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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2021流量明星消亡史:從風光無限到“翻篇”

“流量明星德不配位,給整個行業帶來負面效應,更給以青少年羣體爲主的‘飯圈’帶來惡劣影響。”8月28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發表文章,歷數流量明星及其背後的“唯流量論”爲社會帶來的種種危害。這篇題爲《流量明星“翻篇”了》的長文,繼8月27日中央網信辦公佈《關於進一步加強“飯圈”亂象治理的通知》之後,進一步宣告流量明星這一互聯網時代的特有產物走向終結。

2014-2021,“流量明星”如何在短短七年間從興起走向湮滅,成爲一顆轉瞬即逝的“流星”?

流量的七年

數據決定“頂流”抑或“小透明”

辛苦打投有何“意義”?在粉絲們看來,自己辛苦做出來的流量,無疑能爲自家“哥哥”帶來更好的資源和更光明的前程。

在數據的加持下,藝人被分成三六九等

2014年年底,電視劇《古劍奇譚》爆紅,男主角李易峰創造了在V榜(藝人新媒體指數榜)霸榜78天的紀錄。以李易峰霸榜爲標誌,粉絲找到了爲偶像“助力”的直接途徑,一躍從過去明星星路的“旁觀者”變成了“參與者”。網絡流量從此成爲明星人氣的代名詞,內娛的流量時代正式開啓。

據不完全統計,近年來各大社交網絡平臺上以打榜來引導粉絲互動的明星類榜單超過70個。粉絲將大量的時間甚至金錢投入到這場艱苦的“數據戰爭”中——投票、點贊、評論、轉發甚至“控評”和“互撕”——只爲了證明自家的偶像比別家“紅”(詳見《羊城晚報》8月29日A5版報道《數據女工歷險記:當追星變成一場“數據戰爭”》)。

在數據的加持下,藝人依據流量而不是實力,被分成三六九等:最高級別的被稱爲“頂流”,“無人問津”的則自嘲爲“小透明”。

2014年8月5日,鹿晗因爲其在2012年9月10日轉發的一則微博獲得1316多萬條評論,創下“最多評論的微博”吉尼斯世界紀錄;2015年9月2日,該條微博的評論攀升至1億多條,鹿晗因此刷新了他的前一個吉尼斯世界紀錄……這一在普通人看來近乎難以理解的“成就”,卻讓鹿晗一舉成爲當時的“頂流”代表,也讓他從此進入資本和市場的視野。

流量的誘惑下形成一條數據造假產業鏈

辛苦打投有何“意義”?在粉絲們看來,自己辛苦做出來的流量,無疑能爲自家“哥哥”帶來更好的資源和更光明的前程。

以鹿晗爲例,僅2015年和2016年,男團出身、在電影界尚屬“萌新”的他就有《重返20歲》《我是證人》《盜墓筆記》《長城》4部主演電影上映。

某明星榜單在一次開榜前的自我介紹中,便曾赤裸裸地點出數據對於市場的“引導價值”:“對於電視劇來說,除劇本、製作質量之外,演員也是一大重要因素,能爲電視劇同時帶來口碑提升和熱度提升的演員預計將更加受到市場追捧……通過這個榜單,可以看到哪些是口碑與熱度兼具的市場香餑餑,哪些是高熱度的擔當,哪些是高口碑的代表。”

在多數情況下,只有“頂流”才能與那些“S+”級別的影視項目相配,或拿到那些象徵着“頂級商業資源”的高奢品牌代言。

“流量”帶來的利益誘惑如此之大,不僅作爲“數據女工”的粉絲們日夜辛苦,各式各樣的數據造假也應運而生。2019年,央視新聞便曾公開揭露過一條通過刷虛假數據來提升流量的灰色產業鏈,相關“從業者”透露,不少藝人都曾長期購買漲粉絲或數據增量的“業務”。報道還列舉了8個藝人的相關數據,通過他們相關數據脫水前後的對比,發現數據“注水”比例最高的竟達80%。2019年,以刷流量爲主要功能的星援APP被查,其開發者因提供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罪獲刑五年。

2021年6月15日,中央網信辦宣佈在全國範圍內開展爲期2個月的“清朗·‘飯圈’亂象整治”專項行動(以下簡稱“清朗行動”)。8月27日,中央網信辦發佈《進一步加強“飯圈”亂象治理的通知》,提出十點要求,其中包括取消明星藝人榜單、優化調整排行規則、不得誘導粉絲消費、嚴控未成年人蔘與、規範應援集資行爲等。數日後,微博、本站雲音樂等平臺全面下線相關明星排行榜單。李易峰迄今無人可破的霸榜紀錄亦無需再破——8月29日,V榜宣佈將取消榜單部分,併爲未到期的會員進行退款處理。當流量無從攀比,“流量粉絲”這個專有名詞也將徹底退出歷史舞臺。

“頂流”的失控

吳亦凡鄭爽們背後的“護身符”

在吳亦凡正式“塌房”之前,他並非沒有經歷過負面新聞,但承載着各方利益的“流量明星”彷彿自帶一道“護身符”,總能屢屢從危機中脫身。

曾被交口稱讚的“乾淨單純”吳亦凡

同樣在被稱爲內娛“流量元年”的2014年,吳亦凡從其所在的韓國偶像團體EXO退團了。作爲該團體後來被稱爲“歸國四子”的四位中國成員中,最先吃到內娛流量經濟紅利的那一個,吳亦凡在回國僅僅一個月後便得到了出演電影《有一個地方只有我們知道》的機會。該片由徐靜蕾執導,王朔編劇,從未有過拍電影經驗的吳亦凡擔任男主角。該片在次年上映後,豆瓣評分僅爲4.9分,但卻拿到了2.8億元的票房。

這是資本與流量熱切擁抱的開始。在接下來的短短三四年間,吳亦凡屢屢跟業內資深導演和演員合作,合作者包括管虎和馮小剛(《老炮兒》)、徐克和周星馳(《西遊伏妖篇》)、馬楚成和梁朝偉(《歐洲攻略》)等。儘管普通觀衆大多未能看出吳亦凡的天賦或進步,但業內前輩紛紛給予這位粉絲消費能力極強的“頂流”好評。“我覺得他是一個很努力的孩子,他給我最好的印象是乾淨!”(張國立)“他的眼睛都是很單純的,所有這個年齡段的小孩的毛病、懂的事,他其實都不是太懂!”(管虎)“他有非常好的天資,但同時他不會去過度消費自己的這些天資,這路子是對的。”(馮小剛)

2017年,吳亦凡進駐綜藝《中國有嘻哈》並擔任明星製作人,又在之後的三年裡連續成爲《中國新說唱》系列的“C位擔當”。儘管其真正爲大衆熟知的“代表作”只有一首《大碗寬面》,儘管其演唱的未修音原聲版泄露後曾被羣嘲,但至2020年他已是人人吹捧的“說唱新天王”。

在吳亦凡正式“塌房”之前,他並非沒有經歷過負面新聞,但承載着各方利益的“流量明星”彷彿自帶一道“護身符”,總能屢屢從危機中脫身。

以2016年爲例,深陷“小G娜事件”的吳亦凡不但沒被合作的高奢品牌取消代言,反而還被對方從產品代言人升級爲全球品牌代言人。這一年的下半年,吳亦凡有《致青春·原來你還在這裡》《夏有喬木,雅望天堂》《爵跡》三部作品接連上映,雖然豆瓣評分均未破5分,但票房卻爲1.5億元至3.8億元不等。可能就是這些,給了吳亦凡爲所欲爲的底氣和“流量在手,天下我有”的錯覺。一次在《中國新說唱》節目錄制中被選手冒犯,吳亦凡直接撂出一句“如果我不在這兒的話,這節目都不會出現”,可見其自信。

備受業內歆慕的“黑紅”鄭爽

跟“乾淨單純”的吳亦凡一樣,曾在粉絲心目中“真實直爽”的鄭爽也一度是流量明星中的翹楚。她早在2009年便因主演翻拍劇《一起來看流星雨》出道,但此後多年演技幾無進步,被觀衆總結爲只有“擠眉弄眼歪頭撇嘴”四板斧。但憑着“戰鬥力”極強的粉絲團體帶來的流量,鄭爽一面屢屢被爆工作態度不端,一面仍然戲約不斷。

在流量時代“黑紅也是紅”的邏輯之下,鄭爽的“熱搜體質”甚至備受業內歆羨——據統計,2020年鄭爽全年登熱搜次數高達179次,儘管,其中不少熱搜實際上來自她的負面新聞。

2021年8月16日,曾被業內一些人讚美“乾淨”的吳亦凡涉嫌強姦罪,被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檢察院批准逮捕。8月27日,曾被粉絲追捧“真實”的鄭爽被公佈偷逃稅案件處理結果,被追繳稅款、加收滯納金並處罰款共計2.99億元。

同樣在今年墜落的“頂流”還有因《山河令》爆火的張哲瀚,一度打造“愛看書”人設的他被爆曾在日本靖國神社“打卡”後遭全社會譴責,作品下架,復出無望。

“飯圈”的反噬

被忌憚和利用的粉絲“霸權”

因爲忌憚並想利用粉絲手中的這份“霸權”,明星及其背後團隊屢屢對粉絲的僭越採取容忍和縱容的姿態,導致“飯圈”亂象愈演愈烈,最終明星及其團隊遭到反噬。

粉絲拿了“霸總”劇本

爲藝人挑搭檔爭番位選角色

8月23日,趙麗穎粉絲羣的多個官方微博或大V遭新浪微博禁言,其中包括有259萬粉絲的“趙麗穎全球粉絲後援會”、234萬粉絲的“趙麗穎微吧”等。次日,趙麗穎工作室微博因“管理失位,造成發聲引導不及時”被禁言,數千個微博賬號被處置。8月25日,趙麗穎本人公開發表“深刻反省”,倡議粉絲“在網絡上文明交流、和諧討論、冷靜發言”。

這是今年6月中央網信辦決定開展“清朗行動”以來首個因“互撕”遭大規模禁言的粉絲羣體。整個事件的起因其實只源於一則網傳消息:趙麗穎將與王一博共同出演新劇《野蠻生長》。

這兩位藝人曾在2019年合作過古裝劇《有翡》,但該劇的口碑並不盡如人意,兩位主角也被認爲“缺乏CP感”。趙麗穎全球粉絲後援會因此發文稱“拒絕二搭是全體粉絲的核心訴求”,並聯合粉絲們在各平臺進行抵制。

這並非粉絲試圖影響明星演藝選擇和作品走向的首起案例。

楊紫和吳亦凡粉絲的“撕番”事件也影響深遠——因爲雙方粉絲都認爲自家藝人才應是電視劇《青簪行》“一番”,因此對兩人在物料上的排位展開激烈“互撕”,此事差點影響了該劇的拍攝進程,最終作品官宣時只敢以“兩位同月同日生的演員”來代替吳亦凡和楊紫的名字,以避免粉絲再起番位之爭。

“飯圈”爭奪娛樂圈話語權的風氣逐漸侵襲到行業各處,讓不少原本並不僅靠流量生存的藝人也深受影響。

例如佟麗婭原本將出演電視劇《三十而已》中的“顧佳”一角,但粉絲認爲該角色影響其形象,堅決抵制。之後,“顧佳”改由童瑤出演,佟麗婭也因此失去了一部原本可能擁有的代表作。

除了“對家”藝人,有些粉絲甚至會“開撕”自家藝人的經紀團隊。2019年,楊冪的粉絲因不滿其接戲質量,在楊冪參加商業活動時當衆拉起“嘉行不義必自斃”的手幅。但事實上,楊冪近年所接劇作多爲嘉行的自制劇,作爲公司股東之一的楊冪接戲當屬自願——粉絲試圖將藝人與資本進行切割,很大程度上只是一廂情願。

因爲手握流量之“權”,粉絲們覺得自己應該也能夠決定偶像的每一步決策乃至未來。

明星想吃流量紅利

面對粉絲亂戰不敢表態

因爲忌憚並想利用粉絲手中的這份“霸權”,明星及其背後團隊屢屢對粉絲的僭越採取容忍和縱容的姿態,導致“飯圈”亂象愈演愈烈,最終明星及其團隊遭到反噬。

肖戰便是其中一個典型案例。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其粉絲在網絡四處“引戰”,導致網友怨聲載道。但直至今年2月肖戰遭遇多方抵制,星途面臨嚴重危機,其本人方纔出面鄭重道歉,反省自己在過去一年裡“偶像失聲”的錯誤。他在道歉文中承認,自己過去一度想發聲,但“心中顧忌”,到後來“想要再挽回,可一切都不再能如我期望那樣發展了”。他反省:“從我沒有表達出態度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錯過了和大家理性溝通的窗口,從一開始,我就錯了。”

在8月27日中央網信辦發佈的《進一步加強“飯圈”亂象治理的通知》中,除嚴禁呈現“互撕”信息外,亦明確要求強化明星經紀公司(工作室)對粉絲羣體的引導責任,粉絲團、後援會賬號必須經明星經紀公司(工作室)授權或認證,並由其負責日常維護和監督。“粉絲行爲,偶像買單”不再是一句空話,內娛從此將走進“清朗”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