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不開放的展廳裡,藏着定州一個延續160年的秘密|博物館巡遊

文博時空 作者 宋燕在河北定州市博物館的一層,有一個不對外開放的房間,裡外兩層門,想打開它,需要集齊 5 個人,登記取出各自負責的鑰匙,打開 4 道鎖,才能進去。

進到房間裡面,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面牆上頂天立地的書架,書架上密密麻麻、整整齊齊,放滿了顏色、質地、大小一致的木刻板,總計有 3 萬餘塊。如果想取下來看,必須帶上一次性手套,隔絕手上的汗與油脂,雙手取出,避免力量不均造成任何的損壞,看後要立刻放回。

這一面牆,是從清朝流傳至今的“畿輔叢書”木刻板。它身上的文字,記錄的是京津冀地域史料史籍;而它的經歷,則記錄着定州人爲了傳承鄉邦文化的一代代接力。

01

誕生——定州首富爲它耗盡家財

這些木刻板的主人和創造者,叫王灝,河北省定州西關人,生於清道光三年(1820),卒於光緒十四年(1880)八月六日,在咸豐二年中舉人。他酷愛讀書和藏書,有藏書室“括齋”,並著有《括齋藏書目》。

王氏家族是一個大家族,被稱爲定州首富。王灝是其家族鼎盛時期的重要人物,曾因御“粵賊”,驅“土寇”,抗“捻賊”,團防有功而賞四品頂戴。身爲地方豪族,主持家政二十餘年,坐擁千金,然“往往捐千金如脫屣”,除了築城、治團,他還捐資賑災、修書院學舍。

王灝愛好藏書,在廣泛蒐集羣書並整理的過程中,他發現許多典籍已有散佚,因此搜訪河北地區的鄉邦文獻,總彙爲一編,成爲《畿輔叢書》。清朝的畿輔指以北京爲都城,圍繞北京爲中心建制畿輔地,其區域大致爲今京津地區、河北省大部及魯豫小部。

編纂完成後,爲了擴大這套書的影響,王灝開始着手準備叢書的刊刻宏業。王灝的孫子王思第在《畿輔叢書》的刻板完成 100 週年之際,回憶並筆述了《畿輔叢書》的編撰情況。他寫道:

“祖父王灝從 1850 年開始主持彙編《畿輔叢書》,將上至秦漢,下至清代畿輔文人的著作,從多方收集來,編成了這個泱泱大觀的叢書鉅著。叢書原稿多系手抄本,需要整理校訂,就請來當時有名的文學家榮城三傑等做這個工作,有的原著就是印刷體的,也照原書內容重刻成統一尺寸的書板,所請刻板師都是北京、保定有名高藝的篆刻者。當時文學家吳摯甫、張之洞、祁寯藻老前輩,或書信來往或來家共同研究編輯叢書事宜。胡景桂、孟慶榮參加了編輯叢書之事。黃彭年老前輩爲叢書作了序,並親筆書寫八扇條幅的序文,曾在我家客廳中懸掛。叢書中有顏習齋、李恕谷之著作,有崔東璧遺書、傅青主著作、紀曉嵐著作等。爲了編修叢書,祖父王灝準備了後花園內一套院落,計房二十餘間專供編輯者住宿和工作之用,編輯者的生活費用全由我祖父供應,並奉與酬金。其他花費、應用物品和材料之購買等,也由祖父支付,所以開支耗費甚大,家境由此中落。”

爲了追求刻書的質量,王灝不計成本,《畿輔叢書》的書版全部用棗木製成,書版約長 30 釐米,寬 20 釐米,厚 2 釐米,全套木刻板共三萬八千餘塊,整整裝了後花園十間瓦房。

由於工作量浩大,刊刻未就,王灝就去世了,其子王延綸延續了他的事業,續刻而成。父子相繼,整套叢書從編輯到刊刻完成,共花了 30 多年時間。

02

編纂——數名才子付出心血

《畿輔叢書》的背後除了王灝,還有很多當時的知名學人。王灝與張之洞爲咸豐壬子同榜舉人,張之洞曾勸說他編輯《畿輔叢書》。後李鴻章着手編修《畿輔通志》,在保定開設畿輔通志館,並延請黃彭年爲總纂,需要大量的文獻資料,這也成爲王灝纂修《畿輔叢書》的一個契機。

參與《畿輔叢書》收羅與整理工作的黃彭年是《畿輔通志》的總纂官,參與主持監督工作的王樹柟、胡景桂是《畿輔通志》的分纂官。其他參與校訂工作的錢恂,與王灝書信來往或家訪討論叢書編輯事宜的吳摯甫、祁寯藻等人,都是當時著名學者。

爲了刻書之需,王灝在後花園特地安排準備了一套院落,計房二十餘間,專門供編輯者們工作和住宿。

03

流轉——幾代人戰火與浩劫中保護

《畿輔叢書》匯刻完成後,一直保存在王家,在王灝子孫後代六十餘年的精心保護下,雖經八國聯軍、抗日戰爭等多次戰亂,依然保存完整。

1947 年,內戰打到河北一帶,爲使這套木板不受戰火毀壞,當時任晉察冀軍區司令員的聶榮臻將軍發出指示,要妥善保管好這套文化遺產,於是在 1948 年將全套書版運到阜平縣。

1949 年後,這套木刻板先轉存於定縣古物保存所,1959 年定縣地誌博物館成立——也就是定州博物館的前身——接收了《畿輔叢書》木刻板,存放在展廳裡面。

1963 年,定州地區爆發特大洪水,大量古建築倒塌。當時年輕的工作人員,後來的定縣博物館館長劉殿庚帶着他唯一的同事,冒着生命危險把裝在木箱中的木刻板搶救出來,堆放在院內晾乾,怕文物丟失,他三個月沒有回家,日夜守護在旁邊。

挺過這一次危機,又到了文革“破四舊”時期,造反派衝進地誌博物館,要把文物古籍都燒燬,在劉殿庚苦口婆心地說服下總算保護下來;他們將大量木刻板搶去用來修築武鬥用的工事,也是劉殿庚經過幾次爭取,把木刻板一塊一塊收回來,一點點梳理排序,恢復原樣。

經過數次戰亂與浩劫,《畿輔叢書》木刻板從刻印完成時的 38000 塊,到目前的 32000 多塊,中間損失了 5000 塊左右,這其中有些是整章的、整本書的缺失,有的是部分章節的缺失,也有的是章節裡的部分頁的缺失。

32000 塊有多少呢?定州博物館副館長杜會平講起她 1994 年第一次在倉庫看到木刻板的情形:“整個庫房堆滿了木箱子,有 100 多個,每個箱子有 70 多釐米長,30 多釐米寬,30 釐米高,從地面到房頂上都堆滿了。”“很震撼。”

2017 年,定州博物館新館建成,木刻板遷到了這個專爲它而建的房間裡,這裡恆溫恆溼。不管是內部人還是外部人,所有進出都要進行登記。這場長達 160 年的文化接力,終於到達一個穩定的節點。

04

無價——傳承的不僅是文物,還是文化和記憶

現存可見的《畿輔叢書》收書 182 種,它薈萃了先秦自清代二千年間各朝代上百位作者,包括文臣武將、名賢哲匠、文豪學者所撰著的各種著作,既有著者自己的著述,又有門人弟子或家族後人爲其撰寫的年譜、語錄。其內容廣泛,涵蓋政治、經濟、軍事、文學、教育、哲學等許多方面,十分具有特色。

除了所收著作跨越時間久與數量大外,它還收錄多種《四庫全書》未收之書,選擇了許多尚未被其他文獻著錄而只有稿本或抄本的著作,具有保存這些著作的重要價值。如清廣平永年(今河北永年)人申居鄖所輯的《永年申氏遺書》,全面的反映了明末清初的社會現實,燕趙一帶的自然環境、風土人情、社會習俗等方面的變化,具有重要的文化價值和歷史價值。還有如孫奇逢的《孫夏峰先生遺書》,尹會一的《尹健餘先生集》,崔述的《崔東壁遺書》等,這些著者是清代著名的學者,然因時代的原因,未受到人們的關注,如果不是被《畿輔叢書》收入,很有可能散亡。

《民國定縣誌》對這一叢書的評價爲:“以謂幽冀之邦,爲人文淵藪,由秦漢迄今,代有作者,而高文鴻冊,往往散佚不傳,慨然有畿輔叢書之刻。“這句話,概括了《畿輔叢書》包含的內涵。

在保存《畿輔叢書》木刻板的房間裡,還有 6 個大書架,上面放着 29 萬餘冊古書,這是定州另一位藏書家王瑚的畢生所藏。王瑚同治三年(1864)出生於定縣南支合村,爲清末民國政要,著名愛國人士。他的藏書分經、史、子、集四部,曾被馮玉祥建“鐵珊圖書館“收藏,也是研究中國古代史、地方史志、雕版印刷等方面的重要研究資料。

兩套叢書包含的,是畿輔地區完整的文化記憶,是居住在這裡的先人們迸發出的智慧花火。它們的價值,絕不僅是文物表面的價值。

圖片 | 宋燕 杜廣磊

排版 | 小謝

設計 | 子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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