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破球”到“小說家” 中國電影特效做到了什麼

最強視效高燃爽片、瞳孔地震,此類極盡膜拜之辭,在衆多《刺殺小說家》的觀影評論中頻頻出現,“赤發鬼製作過程”亦同步躥上熱搜,可見觀衆在感受影院震撼之後,心中餘波久久激盪。一部《刺殺小說家》的橫空出世,讓我們看到了中國電影技術應用的革新、工業流程的完善,更看到了基於傳統文化的東方表達在新技術加持下,爲一個並不鮮見的穿越題材注入了新穎的觀影趣味,展現出中國電影敘事的無限可能。我們期待,在未來的日子裡,中國導演將有更充裕的技術手段,駕馭更廣泛的題材、實現更復雜的敘事。

由學徒式打散工到整建制全流程,中國電影產業鏈不再缺環

一直以來,以視覺效果爲賣點的中國大片並不鮮見。在《長城》《尋龍訣》《捉妖記》《九層妖塔》《智取威虎山》《狄仁傑》等不少作品的背後,卻往往能看到維塔、工業光魔、Dexter、Digital Idea等海外工作室的身影,即便是《流浪地球》,亦有近四分之一的特效由外國團隊完成。因而借用《刺殺小說家》導演路陽的話來說,此次《刺殺小說家》的一大突破性意義在於:首次將成套技術完整地應用到中國電影的製作流程裡去,而且全部由本土團隊完成。

“墨”作爲《流浪地球》的主導特效團隊,此次春節檔一口氣獻上了《刺殺小說家》《唐人街探案3》《你好,李煥英》《侍神令》四部作品,所爆發出的技術能級與生產效率,標誌着中國電影製作進入了最高級別,爲過往難以企及的奇幻科幻類型,打開了全本土創作的大門。以《流浪地球2》爲代表的一批大IP銀幕化,已毫無懸念地排上了日程。

由打零工、打散工的配角,大跨步邁進至整建制全流程,墨、橙視覺、天工異彩、彩條屋、追光等一支支本土特效與動畫隊伍,乘風破浪、勇立潮頭,補齊了中國電影產業鏈的缺環,在完善電影工業體系的同時,於數字技術的創新、東方美感的確立等諸多方面,都做出了可圈可點的成績。

攻克“真假景”與“毛孩子難題,摘下電影特效皇冠上的明珠

論及《刺殺小說家》登上華語電影特效巔峰,一組數據可以說明問題全片擁有2000餘個特效鏡頭,整個團隊高峰期達800餘人,歷時2年半完成。如此驚人的工作量,主要用於解決兩個頂級難題。

首先是真實影像與數字資產的混合,形象地說就是“真假景”問題。

電影故事線在現實世界與小說“異世界”間來回穿梭,真人演員必然要與虛擬環境、虛擬角色產生互動,逼真流暢的對手戲、天衣無縫的真假場景融合,都是首要考慮的問題,這裡解題的關鍵便在於現場虛擬拍攝與數字可視化流程管理。憑藉實時追蹤、實時摳像、實時渲染三大核心虛擬拍攝技術,預先完成的數字資產可以被置入現場拍攝畫面中,攝製組便能在監視器裡即時看到合成效果,比如少年空文正與魔王對峙或在叢林中奔跑、而非四壁綠油油的摳像區裡有位董子健。這種不斷趨向“所見即所得”的工藝流程,使得導演、攝影、舞美、演員等各個崗位都能對“無中生有”的影像空間、角色位置及對比關係產生直觀理解,從而迅速有效地調整表演細節與攝製參數。

其實就虛實結合這一層面而言,兩年前的《流浪地球》已交出了高分答卷。這裡就涉及到另一層面的演進:數字生物資產的擬人化創造,形象地說就是“毛孩子”問題,這堪比皇冠上的一顆明珠,向來是本土特效製作的短板。

因爲在電影中憑空創造一個“活物”,對動態細節有着極度苛刻的要求,最見功力的便是毛髮的模擬仿真。早期的毛髮構建,往往通過貼圖、或是成片建模以低精度控制整體形態,時至今日已發展到基於根爲計量單位實現微觀化的毛髮表現。當數量龐大的毛髮單體由於互相牽扯碰撞而產生形變時,其背後複雜的力學演算超乎想象

不妨對比下胡巴史瑞克或是無牙仔那些基本光溜溜的麪糰造型,《刺殺小說家》中出場的大反派“赤發鬼”光頭髮就有40萬根,遠超成年亞洲人4倍有餘,全身毛孔更達94.8萬,是個如假包換的“大毛孩子”。如此豐茂的髮量,迫使製作團隊開發出了獨門算法與應用,按照皮膚結構去分佈毛孔,並實現了響應肌肉拉伸的毛孔變化效果。

有了形似的細節,神似的細節更爲重要。較之一般數字資產,觀衆對於生物角色的判斷更爲敏銳。很少有人會質疑《流浪地球》中的行星發動機或是《長城》中的怪獸饕餮,因爲無法找到現實對等物。但對於擬生角色,人類的自我觀察與具身經驗就是最便捷且準確的參照系。帶有“擬人”面貌的“赤發鬼”如何才能呈現逼近“真人”的神態?路陽導演所強調的成套技術,便包含着極高精度的動作捕捉與面部捕捉。大量採集於真人表演的動態數據支撐起“赤發鬼”的一切微動作與微表情,使其神態即便在大特寫中都經得住考驗。

東方審美與本土方案,中國特效業走出自己的路

《刺殺小說家》改編自同名奇幻小說,在縹緲的文學母本向具體影像轉化的過程中,角色與場景的設計都蘊含着不設任何限制的想象空間。“墨”曾邀請國外藝術家爲片中角色製作原型雕塑,卻始終覺得“洋”氣太足而斷然放棄。最終人物與場景的設計幾易其稿,有意加入了更多的中國元素:大至燭龍坊的中式建築羣、小至“赤發鬼”身上的一片鎧甲、孔雀花車上的祥雲圖案,連“異世界”中18坊的名字亦取自《山海經》,這種去美系去日系、而構建於傳統文化的中國表達,拓展了原本小說的美學空間,爲一個不再陌生的穿越主題,重新疊加了優美“中國風”的觀影樂趣與審美價值。

除了確立銀幕上的東方審美,同樣重要的是確立適合本土技術特點與行業屬性的中國方案,走出中國特效產業自己的發展道路。

在《刺殺小說家》的製作過程中,一方面可以欣喜地看到:大量最前沿的影像技術以及與國際接軌的標準化流程,順利在本土落地實施,向同行提供了一個可複製可借鑑、合乎國際品質的運作樣本,促進了中國電影工業的一次革新;另一方面更爲可貴的是:中國特效人獨立自主地開展着技術、流程與方案的總結與研發,這種智能創新與積累的潛力與能量,足以大幅加快中國影業由勞動密集型向知識密集型轉化的步伐。

從《西遊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一路打怪而來,闖蕩過“女兒國”、拯救過“小破球”、再刺殺“小說家”,“墨”的取經之路是中國電影特效乃至整個產業高速發展的縮影。誠然,在《魔戒》《哈利·波特》《猩球崛起》《奇幻森林》等作品中,我們看到了更多世界頂尖水平的呈現,但是在那麼短時間內,中國團隊實現一次次跨越,着實令人刮目相看。

牛年春節,中國電影票房與觀影人次雙雙再創新高,放眼全球獨樹一幟,中國電影在做大、亦在做強。乘此東風,中國電影特效人正如拓荒牛,實現着從0到1再到∞的突破。

花暉 作者爲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傳播學院電影電視系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