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愛德華‧威爾森──達爾文的自然傳承者

威爾森教授鑽研螞蟻學,有「螞蟻俠」的暱稱。(美聯社)

2000年威爾森教授留影。(金恆鑣攝)

威爾森教授特別爲本文作者(也是譯者)簽名,旁邊還畫了一隻螞蟻。(金恆鑣提供)

威爾森於一九九二年出版了《生命的多樣性》(臺灣版書名爲《繽紛的生命》)。(摘自網路)

威爾森的《大自然的獵人》,談的是他的研究生涯,深具啓發年輕人從事生物學的研究。(摘自網路)

愛德華.威爾森(Edward O. Wilson, 一九二九~二○二一),譽滿全球生學界、著作等身的科學家、博物學家、科普作家,及教育家,於美東時間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過世,這是學術界、教育界、自然保護界的莫大損失。

威爾森從七歲時,因雙親離異,就孤單一人在野外探索生命的世界。十三歲時,他成爲發現入侵美國的紅火蟻的第一個人。研究全球的螞蟻日後成爲他終生的職志;經過他命名的新發現螞蟻超過了四百五十種。

一九五五年從哈佛大學取得博士學位,之後威爾森在該校執教了四十一年。一九七一年他出版了《昆蟲的社會》,這是他的第一本科普著作。該書用現代生物學的概念闡釋無脊椎動物(胡蜂、蜜蜂、螞蟻、白蟻等)的社會組織與行爲的現象。他在螞蟻學的研究上用力極深,其後又發表了九本以螞蟻爲主題的科普書籍,其中他與貝爾特.霍爾多布勒合著的《螞蟻》,獲得一九九一年普立茲獎;喜歡他的人,暱稱他爲「螞蟻俠」。

令學術界大開眼界的是:威爾森從螞蟻學的專業窄領域,一次次開拓他的思考空間,不斷地廣涉各類領域的知識,而進入探討人類的社會組織與行爲,更於一九九六年正式自哈佛大學退休後,全心全力獻身於保護全球的生命多樣性。

二○○五年,爲崇敬他在保護全球之生命上的卓越成就,「愛德華.威爾森基金會」於美國成立,爲拯救全球的物種而努力。

威爾森深知知識是教育的核心,立言是教育的橋樑,激發大衆的保護力量纔是拯救全球生命的基本方法。在六十六年的教育生涯裡,出版了三十餘本科普書籍。

他在二○一八年設立了「全球生命知識庫的百科全書網站」,建立物種資料庫,收納全球所有已知物種的信息,供人自由查閱。

在昆蟲學的領域之外,威爾森出版了一本頗具爭議性的書,即新綜合的《社會生物學》(一九七五年)。他嘗試把達爾文式人類學、人類行爲生態學及演化心理學的理論結合生物學的知識,進以嘗試闡釋脊椎動物(包括人類)的社會組織與行爲。這本書奠定了威爾森在社會生物學的學術地位,讓他榮獲「社會生物學之父」的頭銜。

在這本書裡他提出若干人類行爲極可能是由某些基因決定的論點,卻始料未及地遭到學術界(哈佛大學人類學、政治學、哲學、宗教學) 同儕的空前猛烈圍剿。他們反對威爾森宣稱人類之社會行爲有天性基礎的說法,並將此論點比擬納粹思想、性別歧視、種族偏見。但是作爲一個理性的知識份子,威爾森思考人類行爲的演化生物學理論並未就此停頓。社會生物學從此成爲生物學裡的一個新學術領域。

如此經過三年沉潛思考,一九七八年他出版了《論人性》,書中統合族羣生物學與生命演化理論,再度深入闡釋人類社會行爲的演化因子,間接回應外界對《社會生物學》論點的強烈異議。這本《論人性》獲得了美國出版界迄今有百年曆史的普立茲非小說類獎。

出版《論人性》後二十年,威爾森終於重拾基因與人性相關的主題,不過涉獵的時空尺度與知識廣度更甚以往,論述更趨完整。這本新綜合著作便是《知識大融通》(一九九八年),是他的第十六本著作。在該書裡,威爾森揭示融通自然科學與人文學科的重要性並提供可行的路徑。如果這條路走通了,在綜合所有知識力量的狀況下,我們對人性與人類之存在的理由會有深層的認識。在融通社會科學(包括人類學,社會學、經濟學、政治學等),乃至藝術、倫理、宗教與人性等人類的行爲表現上,生物學知識可爲作爲闡釋的基礎。

威爾森對人類的另一個更重大的貢獻,在於大聲疾呼生命多樣性的重要性與實踐保護全球生命的必要性。

其實,「生命多樣性」的初步概念存在已有一個多世紀,但不爲所人重視。真正引起全世界關心是在一九八六年,於美國華府舉辦的「生命多樣性國家論壇」之後;該論壇的主持人正是愛德華·威爾森教授。論壇成果結集成《生命多樣性論文集》於一九八八年發行。「生命多樣性」一詞頓時成爲學術的研究主題,並掛在各國政府要員的言談裡。在這一波浪潮上,威爾森於一九九二年出版了《生命的多樣性》(臺灣版《繽紛的生命》)。社會大衆遂得以汲取生命多樣性的真正意涵,如久旱逢甘霖一般。這本書二十九年來一直是暢銷書,書店的自然叢書區總有它的一席之地。威爾森又多了一個頭銜:「生物多樣性之父」。

雖然各國在生命多樣性之保護的重視、研究、措施,及行動上相當積極,但成效還是不夠彰顯,物種的滅絕率仍然高居不下。當前的氣候暖化成爲衝擊全球生命滅絕的新因素,科學界體認到地球生命的第六次滅絕即將發生,此乃人類破壞自然之結果。

有鑑於地球的生命(基因、物種、生態系)喪失得太快,威爾森痛下猛藥,出版了《半個地球:我們的行星爲求生之戰》(二○一六年)。他呼籲我們要保留物種,至少要保留一半的地球面積讓它迴歸自然,現存八成的物種,纔能有機會喘口氣,並等待逐漸恢復生機的未來。

威爾森非常重視生命的價值,他讚美每一個生命都是天地的最偉大傑作,並以保護全球生命爲職志,用一輩子的光陰,堅持不懈地維護這個行星的生命現象,這種高風亮節的品德,值得任何人感動與崇敬。就在他過世的的百餘天前,威爾森出版了《每個物種都是一件傑作》,爲他鐘愛的物種送上贊禮。

威爾森在一九二九年出生於美國阿拉巴馬州的伯明翰。童年的記憶不是很愉快,七歲時父母離異。父親酗酒、嗜賭、煙不離手,工作不穩定,東搬西遷,根本無法照顧他這個兒子。威爾森在九年內,讀過十四所學校,卻沒有交到什麼朋友。

所幸他寄情於自然。他說他獨自在自然裡非常自在、舒適。七歲那年,因一次釣魚的意外,他被魚的背鰭刺傷右眼,成爲半盲。加上他天生有聽覺障礙,形同半聾人,這個缺陷能讓他只能研究可以近觀且不出聲的動物。他選擇了一個無人感興趣的螞蟻。

威爾森在家鄉(阿拉巴馬州的莫比爾市)的日子非常認真的調查螞蟻,大量閱讀科普報導,儼然以博物學家自居。他生活自立,每天早上要騎車送四百多份報紙,生活費因此而有所着落。

生活持續拮据的威爾森,以四年的時間取得阿拉巴馬州立大學的學士與碩士學位,之後順利的進入哈佛大學就讀。求學期間他與同校的職員艾琳·凱利女士結婚,並領養一女。他於一九五五年取得博士學位,旋即任教於哈佛大學,直到一九九六年正式退休。

退休後的威爾森更勤於立言,在過世前又出版了二十本書,內容涵蓋科學、文學、藝術、宗教。最令人佩服的是就在今年,以九十二的高齡,還出版了兩本書。

威爾森出過一本自傳《博物學家》(一九九四年初版)(中譯本《大自然的獵人》,談的只是他的研究生涯,深具啓發年輕人從事生物學的研究。直到他離世前的一個半月纔有一本他的傳記《科學家:愛德華·威爾森:自然裡的一生》問世,書中談到他的婚姻、育女,及居家生活的點滴,讓讀者深切體會威爾森這一輩子,如何親暱地親近與深愛自然。一個從小即半瞎半聾的人,卻擁有如此巨大的能量,得以廣澤自然萬物,堪稱保護自然者的永遠導師,令人敬仰。

威爾森教授是跨越二十與二十一世紀的田野生物學大師、典範的科普作家,也是環境運動的偉大導師。我和全球的其他人一樣,我爲他的離世深表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