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爭思維的可怕與荼毒

臺灣大陸其實都經歷鬥爭的年代,只不過大陸將其強化爲階級鬥爭。現在鬥爭過去了,思維卻未終止,因爲歷史現實連着一個肚皮,它繼續在荼毒和戕害着心靈,造成心理生理的扭曲與病態。唯有經歷階級鬥爭思維危害的人,才能深切感受和諧社會建設的重要意義

我有位農村出來的學生,他經過艱難困苦的拚搏,進入中國一流的高等學府,輝煌燦爛的明天在向他招手,他有理由感到充實和自信,然而他的心理出了偏差入學不久,他就說班裡同學與他過不去,在他背後指點非議他;其實並沒有這麼回事,所以我勸他不要有這樣的想像。他平靜了一段時間後又來找我說,他不能確認誰在與他過不去,但是,這過不去的力量反而更強大了。

他吃飯時,會感受到一股自下而上的氣,迫使他把飯吐出來,還讓他整宿整晚地睡不着覺,他對空罵上幾聲之後,這個搗亂的力量才能消停。他非常委屈地說,我沒有做什麼壞事,沒有得罪什麼人,爲什麼他們要這麼與我過不去呢?我對他說,你是個善良的好人,誰也不會有與你過不去的動機,更不會有這樣的能力,你應該對自己有這份自信,不要理會那些不着邊的感覺。儘管我百般寬慰,他仍然絮絮叨叨地說着既不能讓別人相信、也無法說服自己的感受和判斷。

所謂階級鬥爭思維,就是不找自身的問題,卻硬說階級敵人的搗亂破壞。如三年困難時期,明明是大躍進大鍋飯、大吹牛政策錯誤,偏要說地、富、反、壞、右的猖狂進攻。這種思維表現在我的學生身上是:明明自己的心理出了問題,偏要說是有人在與他過不去。按照尋常思路,發生情況找自身原因,並看病吃藥,可一旦啓動「別人與我過不去」的邏輯,就會去尋找那個讓他難受的人。如果找不到的,只能生造一個出來,我的學生沒有生造的能耐,所以只能陷入子虛烏有的幻覺,把自己搞到精神崩潰邊緣。但如果他大權在握,他就一定罔顧事實,指鹿爲馬,殘害忠良,不僅把自己的腦子搞壞,而且把他治下子民,乃至幾代人的腦子都搞壞。

這位學生的心理偏差並非個案,我家有兩位20後和30後的老太,她們也有別人與她們過不去的瘋狂想像,因爲懷疑有人監聽監視,把電話線都扯斷了,晚上睡到草叢了,把錢塞給不相關的人。我勸慰她們說,沒有人與你過不去,這是你的幻覺和幻想,她們往往勃然大怒。因爲在歷次運動中受盡迫害,她們有這樣的表現也可以理解,問題是迫害已經過去,但是她們感覺的慣性不僅沒有消失,反而強化至病態。可怕的是外在的階級鬥爭會轉化成內在的階級鬥爭思維。她們不找自身的原因,卻認定別人在與她們過不去。因爲她們對無法證明的想像堅信不疑,並拒絕旁邊人的寬慰和解釋,她們的思維就與常人越來越遠,最後的悲劇性是精神的徹底崩潰。

我的這位學生是70後的人,與我家老太的年齡差了半個世紀,但是,他所表現的症狀基本相同,也許他們都有心理上的病因。不過他們的共同特徵是不找自身的原因,而是沉溺在不着邊際的想像中,這說明階級鬥爭思維還將貽害幾代人。如果說學生與老太是階級鬥爭思維的典型性受害者,那麼非典型性的受害者就太多太多了。我經常聽到這樣的抱怨和投訴,誰誰、哪個部門、哪個學生與我過不去等,儘管他們的判斷沒有典型性案例那麼荒誕,但是,基本事實卻都是無厘頭,甚至正是因爲他們這麼思考別人,原本不會發生的問題也發生了。如果能回過來找自身的原因,正本清源,則能從根本上避免問題的發生;可嘆的是不反思自己,無端猜忌和歸罪別人的階級鬥爭思維,仍然像濃霧一樣包圍着我們。

到底是階級鬥爭思維造成了精神崩潰,還是精神崩潰造成了階級鬥爭思維,我不得而知。但是,我肯定知道,只要不徹底拋棄這種思維,歷史的進步和和諧社會的建設都將面對嚴峻的挑戰。(作者上海交通大學安泰經濟管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