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果凍般的小鬧鐘

散文

母親走後,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想她時,只要回頭便能看見。

那是一個桌上型的小鬧鐘,立在牀頭櫃上,藍灰灰的塑膠殼,鑲着一圈方方整整,粉紅果凍色的邊框,爲原本平淡無奇的外觀增添幾分少女夢幻的爛漫。和母親一起在店家選購時,她特別要求,鐘面數字指針要有螢光,「那樣,夜間想看時間時就不必開燈了。」我還記得媽媽當時那麼說。

母親很少要求我們爲她購買私用物品,即便當我們已經工作,開始賺錢,可以回饋家用之後依然如此。所以,我們總是趁着母親節或是生日,爲她添購外出服或是手提包,還有少數的飾品。因爲母親留下的紀念品實在不多,那個鬧鐘一直守護在母親的房間裡,即使是最終18個月居家照顧的時間,也是堅守崗位陪伴母親,所以當我望着那個鬧鐘,無聲卻是堅持的長短針仍行走時,我對母親的記憶便能穿越時間持續下去。

那個鬧鐘還能走,而且還相當準時,電力充足時一年下來不過慢個兩三分鐘而已,從未顯現老態。一年裡大概就是一兩次吧,鬧鐘會突然變慢,很慢,一下子就慢個三十分鐘,於是我便知道該爲她換個新電池了。掰開外殼,裡頭的機芯不過就是一般電子材料店裡常見,賣給學生組裝的那一種,看來沒什麼特異之處,但是這一個日日行走的小鬧鐘,誰能料自從買來,擺放母親的房間,又在我的牀頭櫃站哨,一站,竟然已經超過三十年,而且還打算繼續服役下去,或許吧,直到後代都不再記得她的出處爲止。

寫到這裡,突然想起電影瓦力」(WALL-E)裡的那個小機器人,我想我能體會,瓦力收藏各種老物件,守護那株綠苗心情。例行灑掃時,揩去灰塵,那個舊鬧鐘便能恢復新購時的模樣,擺回原來的位置,於是就這麼一年又一年,從母親那裡傳承過來後,繼續爲我報時,即使我們早已進入手機的年代,不再依賴鐘錶校準日常的行程

事實上,母親還在的時候,我從沒聽見那個鬧鐘鳴叫過。我知道,有些人,像是母親,從來就不需要鬧鐘的提醒便能依時作息,但我不是那樣的人,年輕時,兩個鬧鐘相隔十分鐘,分別在我的耳邊,一邊一個,大聲吵鬧就是叫不醒我。媽媽,就是我最好的鬧鐘。等到那個粉紅果凍般的舊鬧鐘接手母親的工作,早上催我上班後,不知道她是不是氣餒於幾乎不可能達成的任務,所以終於放棄,不叫了,還是她真的也老了。這是她最早失去的功能,還有,母親最在意的綠螢光,如今也不再那麼明亮了,夜裡看來,淡淡地,漫漶一如心中的回憶,但是奇怪的是,有些細節可能是因爲折光關係,卻是特別清晰。

人,無能永保青春壽命;物,卻可以如新。而記憶,有些竟是永久保鮮,不會走味褪色,並且會在預料之內或是意外的時節,提醒自己曾經擁有過那一段奶油果凍般軟心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