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人自帶“抗疫基因”

環球時報芬蘭特約記者 宋燕波】近日,歐盟委員會官方民調機構“歐洲晴雨表”調查顯示,芬蘭人對新冠疫情期間採取的禁閉式生活相當適應,生活滿意度居歐洲之首。73%接受調查的芬蘭人認爲非常或相當容易適應疫情下的社交限制,23%的人認爲這些限制甚至改善了生活質量,只有5%的被訪者感到難以或很難適應限制,而在喜歡社交的葡萄牙,這一數據高達62%。這不得不讓人感慨,以“社恐”著稱的芬蘭人簡直自帶抗疫文化基因

每一個芬蘭人一生中總會去一次本特島Bengtskär燈塔感受孤獨。

保持社交距離並非難事

芬蘭人低調內斂、喜歡安靜,甚至有點“社恐”的性格被繪本《芬蘭人的噩夢》表現得盡致淋漓,主人公馬蒂害羞又善良有禮,重視私人空間,常常在一個個小困境中遭遇尷尬。公交車上不想和陌生人並肩而坐;想免費試吃,卻不想跟促銷員說話;電梯裡只有一個陌生人時,渾身不自在……這些日常片段對芬蘭人來說簡直是噩夢,而他們的白日夢則是一輛空無一人的巴士,一部只有自己的電梯,一種無須打擾別人,也不會被別人打擾的生活。繪本對芬蘭人社交心態直白而又詼諧的描繪引起許多中國讀者的共鳴,甚至創造出一個新詞——精芬,也就是“精神上的芬蘭人”,用來自稱。

如此“社恐”的芬蘭人,在疫情中保持社交距離並非難事,他們相互間本來就保持着相當遠的距離,排隊時離前面的人至少一米,在室外等公交車時甚至相距兩三米。和別人說話時,也自然而然地保持距離,少有身體接觸。記者曾在街頭目睹一個有趣的場景:一位遊客向芬蘭人問路,遊客站得太近,芬蘭人後退兩步,遊客急切說話間往前邁了一步,芬蘭人馬上後退一大步,把自己貼在了牆上,滿臉尷尬。

對社交距離的需求,可以追溯到最初的定居者。芬蘭地處北歐,森林廣袤,湖泊衆多,人口密度小。最初的房屋都是單家獨戶修建在臨水的山上,四周都是自家的土地,每戶之間距離很遠。據說,早年的定居者如果看到屋旁河流有刨花漂過會很生氣,因爲這說明有人破壞了規矩,把房子建得太近了。記者的一位朋友也說,他爺爺以前選了一片林子想買下來建房子,但往高處一站,剛好看見遠處鄰居家冒出的炊煙,爺爺當即就認爲這不是一個宜居的地方,因爲離別人家太近了!

醫院候診椅的設計很適合“社恐”的芬蘭人。

尊重個人空間基本社交準則

所以有人說,芬蘭人是天生的孤獨者。他們喜歡獨處,善於獨處;不愛寒暄,扎堆閒聊和沒事串門更是少見。疫情下的社交限制,對芬蘭人來說,不過是日常,是黑暗漫長的冬夜裡宅家的另一種形式。春季疫情蔓延以來,約60%的在職人員抱着電腦在家裡辦公,芬蘭成爲歐洲遠程辦公率最高的國家。當地調查顯示,大部分人認爲遠程辦公壓力更小,干擾更少,更容易平衡工作與生活。當然,時間長了,很多人也開始希望和同事喝杯咖啡,面對面交流

尊重個人空間,不隨意打擾別人,這是芬蘭人的基本社交準則。一個英國遊記作家曾經和一名芬蘭嚮導在拉普蘭遠足,他對芬蘭人的不願擾人感觸頗深。他寫道:“我們整整走了兩天都沒遇到一個人,這時我看到有個人遠遠走來,很期待能和他攀談幾句,說說拉普蘭絢爛的秋色。那個人越走越近,幾乎頭都沒點一下就經過我們繼續向前。我問嚮導爲什麼不停下來聊會兒,嚮導說,那個人可能就是爲了到這荒野中享受安靜和獨處,我們沒有權利去打擾他。”

沉默是溝通的組成部分

2400萬公頃的森林,18萬7888個湖泊,4600公里海岸線,17萬9584個島嶼,給予芬蘭人獨處的無盡可能。在森林和原野遠足、採集漿果和蘑菇、打獵,在湖泊和海里垂釣、划艇駕船,在遠離城市的木屋度假,在白雪覆蓋的野地裡滑雪,在永夜的雪原中仰視神秘壯麗的極光,都是獨處的理想方式。獨自沉浸在大自然中,會不由地思考生命的意義,思考自身和永恆之間的聯結。芬蘭人喜歡思考有關世界的哲學問題,最佳地點當然是湖邊。夏夜,天空透着微光,酣暢淋漓地桑拿之後坐在湖邊,腳泡在清涼的湖水中,四下無聲,長久的寂靜,大自然的美令人陶醉又心生敬畏,這時候語言完全是多餘的。

是的,芬蘭人對沉默情有獨鍾,德國詩人布萊希特稱之爲“一個用兩種語言沉默的民族”。他們視沉默爲智慧,太愛說話則被視爲愚蠢。芬蘭人不信任話太多的人,他們喜歡直言事實,看重功能性溝通,認爲談話中的“裝飾”成分會降低信息的可信度。大多數芬蘭人不喜歡在人羣中太突出,因爲害羞,常常在公共場合保持沉默。如果有人在公共場合大聲說話會被側目而視,甚至被認爲是喝醉了。

沉默是芬蘭人溝通的組成部分,芬蘭學術界將沉默作爲一種溝通形式開展了不少研究。芬蘭人習慣於談話中出現沉默或冷場,不會感到尷尬,因爲他們在思考所聽到的,並且需要時間想清楚要說的話。如果這時候插話或是表現出煩躁,會被認爲非常不禮貌。聽別人說話時,芬蘭人通常很專注,表情比較嚴肅,也沒有明顯的身體語言,通常只是沉默地聆聽。同樣,餐桌上的沉默也不會使芬蘭人感到不安。有一個芬蘭段子是這樣的:一對老夫妻每天相對而坐默默吃早餐。一天,妻子打破慣例問:“你還愛我嗎?”丈夫皺了皺眉,平靜地回答:“30年前我就說過我愛你了,如果有變化我會告訴你的。”

正因爲習慣於交流中的沉默,不喜自誇,重視個人空間,芬蘭人普遍被認爲內向、不擅社交。有兩個版本的芬蘭笑話,一個是:內向的芬蘭人和其他地方內向的人區別在於,和你說話時,一般來說,內向的人會盯着你的鞋子看,內向的芬蘭人則會盯着自己的鞋子看。另一個是:一個內向的芬蘭人和你說話的時候看着自己的鞋子,一個外向的芬蘭人和你說話的時候看着你的鞋子。這不就是《芬蘭人的噩夢》中的馬蒂嗎?這樣的馬蒂,自然不難適應疫情中的禁閉式生活,而且還自得其樂。

然而,芬蘭人內斂卻不冷漠,他們其實在默默關心別人並付諸行動。根據芬蘭經濟研究公司的調查,疫情期間芬蘭人對家人健康狀況的關心程度超過對自己的關心;社區服務志願者人數大幅增加,鄰里之間相互照應。在防疫物資緊缺的春季,鄰居默默地在記者門前留下一瓶消毒洗手液和一束鮮花,並附上暖心的字條。記者收到國內寄來的口罩後想送給鄰居和朋友,他們卻婉拒,說有其他人更需要口罩。爲了讓孩子們開心並樂於和家人出來散步,許多人把毛絨小熊擺在窗前,讓孩子們加入 “尋找泰迪熊”的遊戲,有的還在旁邊寫上鼓勵的話。疫情期間,芬蘭還加大了對世衛組織的支持力度。

保持社交距離,善於獨處,幫芬蘭人順利適應疫情期間的生活,他們的互助、自律和規則意識也使芬蘭成爲歐洲疫情控制較好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