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故事:63歲女校長和“大山裡女孩”們的高考季

原標題:63歲女校長和“大山裡女孩”們的高考季

7月4日凌晨5時15分,張桂梅在一間學生宿舍中醒來。這是一個十幾平方米的房間,平時,她和一名學生趙思翎(化名)住在這裡。

一睜開眼,張桂梅就感到全身僵硬、頭疼欲裂。她沒敢發出聲音,用手示意宿管員過來,從牀上撈起她瘦骨嶙峋的身體。她穿着一件十幾塊錢的土黃色外衣,黑色褲子,十根手指的關節和手腕處貼着膏藥,痛苦地抱着額頭

過了一會兒,張桂梅摸出枕頭邊的黑框眼鏡戴上,又稍微整理了下頭髮,艱難地扶着牆離開了宿舍。18歲的趙思翎睡得正熟。還有兩天,趙思翎就要奔赴高考考場

63歲的張桂梅是麗江市華坪女子高級中學的校長,兼任華坪縣兒童福利院院長。華坪女高是全國第一所全免費公辦女子高中,建校12年來,已經有1645名女孩考上了大學

張桂梅從來不用“貧困”二字形容自己的學生,因爲貧困也是一種隱私。她叫她們“大山裡的女孩兒”。

“女孩子如果有文化,她可以改變三代人。” 張桂梅說。

“周扒皮”、“老大”、“張媽媽”

趙思翎是一個圓臉,戴着眼鏡、性格安靜內向的女孩。她出生在華坪縣一個偏僻的村落,11歲的弟弟在一次意外中溺水身亡,父親終日酗酒、打罵母親

張桂梅知道這些情況時,趙思翎已經試圖自殺過好幾次。她把趙思翎的父母叫到辦公室大罵了一通,然後讓女孩搬着牀褥跟自己睡一間宿舍。丈夫早逝後,張桂梅一生再未結婚,無兒無女,每天住在女高,與學生同吃同睡。

這間宿舍原本還住着幾個女學生。被類風溼性關節炎、支氣管炎、嚴重骨質疏鬆、神經鞘瘤、高血壓等17種疾病纏身的張桂梅有時疼得夜裡呻吟,她擔心學生害怕,叫她們搬走,只留下了趙思翎幫她疊被子、收拾內務。

趙思翎想考到東三省的大學。“我們那個村裡,有很多像我一樣的同齡人,已經結婚、生小孩、幹農活了。只有靠學習、知識才能改變命運。”

在這所女子高中,有貧困或者單親的學生,也有家境良好卻衝着學校的名聲來的。在這裡,相繼考出了浙大、廈大、川大、武大等衆多雙一流高校的學生,2019年的一本上線率是40.67%,本科上線率82.37%,排名麗江市第一。

張桂梅既是後勤,也是保安。她的臉色枯黃乾瘦,眼角、額頭和腮幫佈滿皺紋,頭髮稀疏碎落,額前的劉海遮蓋着一個拇指大小的腫瘤,由於長期病痛,身體幾乎瘦成了骨架,但說起話來卻語速疾厲、邏輯清晰又不失幽默。

每天起牀後,她總是佝僂着身子,雙手扶着樓梯欄杆,費勁挪動着關節變形的腳,負責照料她生活的學校職工準時等在宿舍樓下,騎着摩托車載她去教學樓。趁着學生沒起牀,張桂梅摸黑一個個打開教學樓的燈。

凌晨5時30分,天空露出一絲曙光。張桂梅提着喇叭來到教學樓的三樓,“姑娘們,起牀了!”樓下已經有零星的學生揉着眼穿行,她催促道,“傻丫頭,快點唄!”涌入教學樓的學生越來越多,她提高了聲音,“ 時間快到了,遲到了的掃球場去!”

有的學生衝進來和她撞了個滿懷。她輕輕拍了下學生的肩膀,“別怕,燈都打開了,我走過了一遍,很安全。”20分鐘後,等到每間教室傳來了讀書聲,張桂梅再把整座教學樓的燈一個個關掉,查一遍早課。

早上6點40分,張桂梅回到校長辦公室,手上提着從各個教室蒐羅的垃圾,用黃色塑料袋裝着,堆放在地上。兒童福利院的人員每天定時來取,能賣十幾塊錢。他們同時也給張桂梅送來早飯,一碗綠豆粥和兩個包子

正在吃早飯的張桂梅,這是她難得的清閒時刻。新京報記者王昱倩

這是張桂梅難得的清閒時刻。她坐在椅子上,緩慢地喝着粥。這間十幾平方米的校長辦公室陳設簡陋,放置了四張辦公桌、一排書櫥、用來會客的兩個長木椅和一張方桌。牆上掛着裝裱仔細的書法,“天下爲公,爲天下母;赤子好學,女子好學。”

伴着這頓早飯,張桂梅吞下了12種藥物,包括頸痛片、骨疏康膠囊、風溼定膠囊、六味地黃丸等。她小心地把包子裡的肉剔出去。以前她不捨得吃肉,省下工資塞給學生,這幾年,一吃肉她便會嘔吐。

對她來說,進食是爲了吃藥。這些藥物更多是爲了止疼。手上的止疼膏藥一天能用掉2盒,爲了省錢,她只好白天貼,晚上不貼。胳膊上一個拳頭大小的腫瘤只能強忍着,腳上、背上就抹痛風型凝膠。

在學生面前,她小心地隱藏起重疾纏身的一面。她依舊是那個凌厲、蠻橫的老太太,學生們叫她“周扒皮”、“大魔頭”,也有人喊她“老大”、“張媽媽”。

女中的牆上沒掛過校規校紀,制度卻“殘酷”至極。比如,女生們一律齊耳短髮,身穿紅色校服,每週只能洗一次衣服,有3個小時能外出。爲了不讓學生有情緒,女老師們也不能穿裙子,不能濃妝豔抹。

學生們每天的午飯時間只有10分鐘,需要完成從打飯、吃飯、刷碗的整個流程。張桂梅坐在食堂裡計時,爲了不讓她們把時間浪費聊天上,張桂梅用大喇叭放紅歌,聲音幾乎震裂了食堂。

吃完飯,學生們捂着耳朵跑出去,回到宿舍午休。張桂梅站在宿舍樓下盯着,按照規定,宿舍的門不能關,誰要是玩手機或者聊天,她馬上能聽到。

晚上下了自習,張桂梅再次清點一遍人數。離高考越來越近,一個學生腹瀉請假去醫院,她坐在樓下等了40分鐘。一個高三班主任說,班裡11個學生請假回家了。她立馬發了火,“明早6點不回來,把她們的鋪蓋收拾出來,讓她們滾蛋。”

每年的這個時候,張桂梅總是吊着一顆心。她逢人就念叨,如果能培養出一個清華或北大的學生,她死也瞑目了。高一、高二的學生每次做課間操,就在教學樓下齊聲大喊,“學姐加油!加油上清華!加油上北大!”

“我想讓山裡的孩子也能走進最好的學校。”張桂梅說。當記者問她,那您要付出的是什麼?她的淚直直地掉下來,“我們幾乎付出的是生命。”

“我有一個夢想

張桂梅出生於黑龍江省牡丹江市,18歲跟隨姐姐來雲南支邊,後與丈夫在大理喜洲鎮第一中學任教。

年輕時,她生活平淡。上課時講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喜歡穿紫色褲子、紅色上衣。丈夫買她最愛吃的楊梅罐頭,兼職給別人修傢俱、講微積分課,以補貼家用。

1996年,丈夫因病去世。張桂梅申請外調,獨自一人來到金沙江畔深度貧困的華坪縣,擔任民族中學教師

彼時,民族中學貧困生多,許多女生中途輟學。張桂梅跑去家訪,發現自己的學生已經被嫁走了。她拿出全部工資,交了她們的書費,又把女孩們領回了課堂。

2001年,張桂梅開始兼任縣兒童福利院的院長,建院第一天收了36個孤兒。“把這些地方從窮坑裡拔出來我是做不到了,那些大山深處的可憐女孩,我只想着能救一個算一個。”

時任縣教育局副局長的楊文華對新京報記者回憶,2003年,張桂梅向他提出,想辦一所全免費的女子高中,解決低素質的母親、低素質孩子的惡性循環。楊文華覺得,她的想法很幼稚,“辦一所學校太難了,錢少了根本不行,我勸她還是放棄吧。”

後來,在一次縣委組織的論證會上,所有專家都對此投了反對票。一是辦女子高中,與時代相悖;其次是全免費的高中投入太大,縣裡不具備財政條件。

張桂梅沒死心。她帶着勞模證書等獲獎材料,到昆明的街上募捐。很多人以爲她是騙子,向她吐口水,放狗咬她。有一次她在一家單位門口靠牆睡着了,被叫醒後,面前站着省婦聯主席,給她撥了2萬元。

2007年,張桂梅作爲麗江市兩名十七大代表之一,到北京參會。她破了兩個洞的牛仔褲引起記者的注意,隨後,對她的訪談節目《我有一個夢想》在電視上熱播。女高的項目也最終啓動,雲南省、市、縣各級政府在硬件設施上先後投入6000多萬元,用於校舍、運動場、食堂、教學設備等的建設。

麗江華坪女高是全國第一所全免費的公辦女子高中。新京報記者王昱倩攝

項目啓動同年,楊文華任華坪縣教育局局長。他回憶,由於資金籌措困難,項目分五期建設,前後持續了7年,直到2015年才最終落成。

2008年9月,女高第一屆的90多名學生入校。這時的女高才建了4個多月,投資180萬元,只蓋好了一棟教學樓。沒有大門和圍牆,也沒有食堂、宿舍和廁所。慕名而來的外地老師,一個學期後,走得一個也不剩。

女高的一名教師羅夢華回憶,當時的條件極其艱苦,兩個大教室各放幾張牀,10個男老師住一間,11個女老師住另一間,學生們住在二樓,宿舍也是教室改造的。晚上學生上廁所,就由一名女老師和一名男老師陪同,到旁邊的民族中學去上。

由於招生來者不拒,學生的基礎很差,數學考9分,一道題講8遍,學生還是聽不懂。“老師看不到前途,學生看不到希望。”備受打擊的張桂梅私下對楊文華說,估計學校撐不下去了,希望他能幫助分流一下師生。

當時的談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兩個人都在心裡作了最壞的打算。

楊文華也曾直言不諱地告訴張桂梅,“教學質量提不上去,你所謂的初心,就是讓山區的女孩白吃白住三年,最後拿一個高中畢業證。如果僅此而已,社會不會答應(掏這麼巨大的成本),你也無法贏得更多的家長和學生以及未來政府的支持。”

這些話,張桂梅聽進了心裡。她決心,總有一天不但要讓窮苦的女孩們全部考上重點大學,還要培育出清華、北大的學生。

11萬公里的家訪路

女中從沒召開過家長會,取而代之的是,12年間張桂梅的11萬公里家訪之路。

每次去家訪,張桂梅總是帶上饅頭、麪包和礦泉水,爲了不給學生添麻煩,從來不在他們家中吃飯。有一次去傈僳族學生的家訪途中,車子穿行在懸崖峭壁上,到了學生家才知道,這個女生是全村第一個高中生,入學那天全村人爲她送行。

女孩的爺爺告訴張桂梅,如果孫女能上大學,自己就是死了也安心。張桂梅保證,她一定讓女孩成爲村裡第一個大學生。如今,她們的村子已經走出好幾位大學生。

每天早晨查完課,張桂梅返回校長辦公室仔細記錄。新京報記者王昱倩攝

在麗江市永勝縣光華鄉家訪,大山橫亙,下車走了三公里山路,纔到了窪地深處的一個學生家。從學生家裡出來,張桂梅已經無法再在六十度陡坡上行走。

於是學生爺爺把自己的馬牽出來,隨行的三個老師將張桂梅擡上馬背。這是她唯一一次騎馬,一顛一顛地走上陡坡,星斗闌干。

在這條無比艱難的家訪之路上,張桂梅摔斷過肋骨、迷過路、發過高燒,也曾昏倒在路上。有的學生家在山頂上,僅有一條用鋤頭挖出的小路,左邊是陡直的懸崖,右邊是萬丈深淵,下了摩托車,張桂梅臉色蒼白,腿都站不穩。

張老師真正走到了貧困的背後,她最懂山裡人的渴盼,最懂這片山。”女中辦公室主任張曉峰說。

2011年,第一屆華坪女中的畢業生參加高考,綜合上線率100%,一本上線率4.26%。“我們當時的副省長來調研,他落着淚說,女中的這個成績是非常了不起的。因爲女中的入口極低,只要你想讀書,就來者不拒,沒有分數限制。”楊文華說。

“真的無法想象,張校長和其他老師,在這三年究竟付出了多少,女中完全做到了低進高出、中進優出。”

教師羅夢華回憶,2017年女中學生高考的一本上線率,比縣一中高出10-20個百分點,並走出了全縣文科和理科的第一名。“我們10多個高三老師跑去打了一場籃球。”對他們來講,這已經是最奢侈的慶祝方式。

2019年,女高118名畢業學生中,109人上了本科線,9人上了專科線。“我們付出的不是一般老師能付出的。男老師結婚,儀式辦完了馬上回來上課。女老師做腫瘤手術,能穿衣服就回來。孩子們拼命刷題,我們只有這個辦法。”張桂梅說。

“女高的成功經驗是學生苦管、老師苦教、學生苦學。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根本措施是教育。人的素質不改變,永遠是扶貧不扶志。在這方面,張老師堅持了12年。女高精神也帶動了我們全縣教育事業的發展。”楊文華說。

“這是我最後一次讀書的希望”

周雲麗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姑娘。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西服,頭髮仔細地束在後面。她是華坪女高的第一屆畢業生,8年後,她成了女高的一名數學老師。

她不到一歲時,母親因患癌症去世,患有小兒麻痹症的父親,把姐妹倆拉扯長大。2008年,周雲麗和姐姐同時達到高中的錄取分數線,父親變賣了所有值錢的東西,又向親戚借了錢,也遠遠籌不齊六、七萬的學費。

不久後,姐妹倆得知女高免費招生的消息,報名後很快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入學第一天踏進宿舍,牀褥已經鋪好了,每個牀位的邊上貼着同學的名字。周雲麗看着那張紙條,捂着臉痛哭。

周雲麗曾經夢想賺大錢。從女中畢業後,她又改變了想法,從華東師範大學數學系畢業後,她成爲女高的教師,負責一個高三畢業班和一個高二班的數學課程。

她有時會想,如果當年沒有女高,她也許早早就輟學嫁人,揹着好幾個孩子,一輩子走不出貧窮的鄉村。

“當年要是沒上女高,我不會成爲一名警察,可能成了警察的執法對象。”麗江市永勝縣民警陳法羽是女高的第二屆畢業生,初中畢業後,因沒達到高中的錄取分數線,父親勸她回家務農,找個人嫁了。

“我不敢相信迎接自己的,將會是怎樣痛苦而漫長的人生。”她開始後悔初中打架、喝酒的經歷。收到女高錄取通知書後,陳法羽改掉了所有的不良習慣。在她的印象裡,張桂梅是個很兇的老師,“有時夢見被她罵,嚇醒了一身冷汗。”

2012年,陳法羽考上了雲南警官學院。

張桂梅監督學生們做課間操。新京報記者王昱倩攝

至今,張桂梅還會對人喋喋不休地吐槽她見過的差勁父母。有的父親不讓女兒點燈複習,怕浪費電。“我真想砸死她爹。”她恨恨地說。還有的爺爺奶奶,自從孫女出生後,沒理過她一次。直到女孩畢業,父母也沒來過一次學校,他們甚至不知道孩子的學名。“如果不讀書,她們的人生就死掉了。”

7月5日,家住四川廣安的23歲女孩袁苗苗從打工的地方,獨自一人坐大巴車找到了華坪女高。她站在校門外守了兩天,終於找到機會見了張桂梅。

2013年讀完高一,袁苗苗就輟學了。七年間,她做過直播、流水線工人、飯店服務員、KTV服務員,賣過車,賣過衣服,賣過化妝品……終於存到1萬塊錢。

袁苗苗哀求張桂梅,讓她進入女高讀書,未來有機會能參加高考。“這是我最後一次讀書的希望了。我如果不讀書的話,每天都感覺世界是很空虛的。我還是一張白紙,我希望上面有一幅美麗的畫,文化的畫。”

待到山花爛漫時

這兩年,體育老師譚豔華髮現,張桂梅在操場上暈倒了三、四次。有一次,她扶着樓梯就暈了過去。還有一次,她在食堂維持秩序,突然栽到在地上。

去年的一天,學生們做完課間操,發現後面沒了校長用大喇叭大喊的聲音,回頭一看,她已經沒有知覺地躺在地上了。喂下幾顆速效救心丸後,張桂梅甦醒了過來。老師們想送她去醫院,被拒絕了。還有兩個星期就高考,她想再挺一挺。

張桂梅每年都親自把高三學生送到考場,考試結束了再送回來。女高從來沒有畢業典禮,高考結束了,她就趕緊把學生們打發走。“離開的那天,也和平常一樣。”

她唯一的執念是,餘生能培養出北大、清華的學生。

“她是在和時間賽跑。”楊文華有時撞見她一個人在辦公室,在木椅上蜷縮成一團,奄奄一息。他難受地嚥下了眼淚,故作輕鬆地和她開玩笑,“你是夢想沒實現的人,任務沒完成,放心死不了,馬克思不要你。”

2018年4月的一天夜裡,張桂梅疼得失去了意識。宿舍裡同住的學生,趕緊給她打止疼藥。一個小時後,她被送往縣醫院搶救。

縣長龐新秀也趕來看她,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張桂梅拉着縣長的手說,“我想提前預支下喪葬費,我要親眼看着錢都用在孩子們身上。”

張桂梅也想過,她死了以後,就隨便一火化,扔哪裡都行。“悄悄地來,悄悄地走就行了唄。”

她收養的一個孩子說,那我們想你的時候看不着。張桂梅說,你在哪個地方想我,我就在你的身邊。

聽到張桂梅病重的消息,她曾經收養的兒童福利院的孩子,24歲的張惠華急忙趕到了醫院。

張惠華考上了華中農業大學,畢業後回到華坪縣做了一名基層公務員。

張桂梅與兒童之家的孩子們。新京報記者王昱倩攝

他在病牀旁一刻不離地守了5天,眼睜睜地看着老媽瘦了20斤。

兒童福利院的所有孩子,都稱呼張桂梅“老媽”。即使每天女高的工作再忙碌,下午6時30分,張桂梅總是準時回到兒童之家。

“我要回家了。”每到此刻,她似乎卸下了所有的疲憊,總是輕鬆地笑起來。

在兒童福利院,張桂梅簡單洗個澡,換身衣服,然後躺着睡會兒覺。一個多小時後,她就提着包,又返回了女高。有的孩子哭鬧着不願意讓她走,她就哄着,“老媽要去上班掙錢,給你買漢堡包了。”

2018年的那次病重,張桂梅最終挺了過來。她又回到了女高,恢復了往日的生活,拿着大喇叭在學校裡轉悠。

2020年春節,她到昆明體檢,病歷上的17種疾病增加到了23種。“我不知道我還有多少時間,現在還能動,我想做點事。我的病我知道,是沒有辦法治了。如果把最好的時光留給治病,這是我最大的遺憾。”

7月5日上午9點30分,女高的學生們跳起了鬼步舞。這是女高課間操的一種,張桂梅專門請了一位舞蹈老師,教了學生們一段時間。她是個偏心的人,城市裡的女孩們會跳的最流行的舞步,大山裡的女孩兒也不能落下,不能比她們差。

這一天,女孩兒們跳得很開心。張桂梅緩緩地穿梭在她們中間,有點失落,“也許我這輩子都跳不了鬼步舞了。”

課間操結束後,女孩們齊聲朗誦了一首詩,是張桂梅最喜歡的《卜算子詠梅》—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新京報記者王昱倩 實習生卓曼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