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神轎

散文

夜間吃完晚餐,出門漫遊到郊山森林裡,看看別的生命進食,觀察牠們都在吃哪些食物作爲晚餐,自己也一邊散步或消化,直到我看到一隻單帶蛺蝶。

夜間的蝴蝶,照需求,都該找好一片樹葉的背面或枝條,就妥妥地睡覺,除非被驚擾。

夜裡有水滴落葉或墜果,充滿自然訊息的聲音,然而,生物的移動也是一種音源,會從上往下移動的生物,不一定是白鼻心或野貓;飛鼠跟蝙蝠都會飛,但絕對無聲。蛾類也近乎無聲,卻最喜歡現身追逐光源,像是種鼓勵。

能在暗中大燈探照的人類,卻不一定有用,若沒能看得清楚,終究只是白白亮出無知的虛空,直到自己乏味,收光後歸還黑暗,也歸還薄弱的夜視能力。

行進間,擡起的腳都還沒着地,就有振動與振動後的本能性躲避,聽到聲音纔要追,多半都只剩黑。就算久站久聽,再耐磨,也比不上整個環境暗中的庇護。

地上有被踩破殼的非洲大蝸牛,有許多水同木的落果,果實多半已經被白鼻心大啖飽食,丟剩在地面的食餘,就成了夜間飛蛾吸食的珍品。地面上有許多專注吸食的蛾類,有像落葉的魔目裳蛾、像土塊的瞳裳蛾,水冬瓜樹上結實累累的熟果旁,也有不少蛾類伸出口器,久久停駐葉片上,果實已見發褐的戳口。繁雜熱鬧的夜空中有不少蛾類活動,如美豔的窄帶藍條裳蛾,或樸素的后角南裳蛾。

蛾類眼睛在燈光照射下,呈現紅銀的珠光反射,像寶石鑲在葉隙,也像飽含水珠的蛛網;或在葉背如鬼桫欏,就曾看過一個末端有雙角的蝴蝶吊蛹,晶如琉璃,又閃爍虹光。夜間會反光的任何事物,都自帶生命的神聖秘意。

一個無月之夜,以爲除了蛾類就沒有其他昆蟲的晚上,好不容易掃到地面,發現一隻移動方式特別奇異的飛蛾,上前照光,才發現是一條帶狀的蟻羣,正在搬動一隻單帶蛺蝶的屍體,蝶身的翅膀略爲攤平的模樣,遠遠看去,錯以爲是蛾類在吸取地面水分。顛簸顛簸的模樣,像是被附身,或上方有垂絲偶線在僵硬地控制蝶身般,結果卻是蟻羣搬動,多在原地打轉,若不照燈,簡直就像只還活着的蝴蝶,詭譎地在近地面處,若有所求地胡繞。螞蟻們看似沒有方向地徒勞繞圈,蝶身真正前進的效率絲毫不顯。

夜間總是有許多這樣的以爲,以爲是蛾在吸水,結果是蝶屍整隻被走肉;以爲是活着的稀有物種,竟是螞蟻像扛神轎一樣地激動晃出一種罕見的行屍。蝴蝶死後的眼睛,並未在燈照下反射珠光,但或許那樣的移動,也是一種靈魂擬態。

看螞蟻搬屍如扛轎的我的心智已駭去大半,手中剩下的電光,只想用來檢查在離開這個無點夜燈的郊山森林前,不要踩到任何眼睛看得到的生命,包含曾經是生命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