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偏差:賣水產的瘋女人,主動認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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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賣水產的瘋女人,主動認罪了

第六場

“有沒有可能死者不是楊帥,兇手纔是楊帥?”

聽到這個大膽的推論,我和邊境愣了一下。如果這樣的話,連今天下午楊虎對不上DNA的事情也就能解釋清楚了。

但按照小周的推論,如果是前者,兇手分享楊帥搶來的衣服,那他倆關係一定很鐵,關係鐵又爲啥要下死手殺人?如果是後者,楊帥爲啥殺了人,還要脫下自己的衣服給人包紮傷口?爲啥救人卻不報警,還把自己的書包校卡都留在現場

我把問題拋回給小周,讓他解釋原因。小周想了半天說應該是自己想錯了。

之後三個人又八卦了一些有關楊虎家庭關係的事情。邊境感慨說他早年調查楊帥失蹤時跟楊虎打過交道,感覺對方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平時既會做人又會來事,真沒想到背後的家裡還有這麼一堆爛攤子。

邊境走後,我看小周還坐在辦公室沙發上,便跟他說沒事你可以先回去了。小周應了一聲,人卻坐在沙發上沒挪窩。我去接了杯水回來看他還在那兒,說你咋了?捨不得下班?

小周說谷隊,我一直想跟你說個事兒,但是不知道跟咱們現在辦的這個案子有沒有關係,如果是我想多了的話,你別笑話我行不?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有時候真挺喜歡這個小兄弟。我說你說就行,思路這東西多了總比少了好不是?

小周靦腆地笑了笑。

“谷隊,你記不記得三宿舍以前有個叫遊美玲的女人?”

我愣了一下,說記得,當年住三宿舍的人誰不認得遊美玲。

“怎麼提到了她?這事兒跟她有關係?”我問小周。

他說不確定有沒有關係。原來小周媽媽早年在大市場跟人合夥賣水產,合夥人就是遊美玲,我和她家一直住鄰居,所以小周從小就認識她。

遊美玲是當年三宿舍最不能惹的女人。

“她年紀應該和我媽差不多大,以前是JK廠三宿舍有名的瘋子。”小周說,她不是真瘋,而是潑辣。遊美玲脾氣很爆且毫無修養,經常因爲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在三宿舍的大街上叫罵,宿舍區住的都是職工親屬,很少有人舍下臉來做這種事。

除了她的瘋,還有一個衆所周知的原因——遊美玲的丈夫李春曾是JK廠職工,1989年因聚衆鬥毆被判刑十四年。人們盛傳李春是“道上的”,誰敢惹遊美玲,李春在外面的“兄弟”就要報復誰。

JK廠職工家屬本就看不起農村出身又擅長罵街的遊美玲,加上丈夫李春,很少有人願意跟她打交道。

小周說遊美玲可能跟楊帥的案子沒啥關係,但她有個女兒,名叫李靜。與失蹤前的楊帥談過戀愛。

“李靜?那個個頭挺高,長頭髮的女護旗手?”我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女孩子的模樣。

“對對,她那時是升旗儀式的護旗手。”小周說。

我一下陷入回憶。JK中學讀書時,學校有個長得很亮眼的姑娘名叫李靜,她低我一級,是學校升旗儀式的護旗手。

那時學校有很多愛慕李靜的男孩子,有人甚至因爲她爭風吃醋打架。但我印象中李靜沒跟誰談過戀愛,不是我消息不靈通,而是作爲學校的公衆人物,李靜的風吹草動馬上會成爲校內新聞。

“我和楊帥在一個班,咋沒聽說他跟李靜談戀愛?”楊帥那時行事高調,如果跟李靜戀愛的話,肯定會鬧得衆人皆知。我不太相信小周的話,讓他拿出證據。

“兩人在8號樓後的小樹林約會,李靜帶我去過,給他倆望風。”小周說。

小周比李靜小四歲,李靜讀初二時,小周在小學部讀四年級。

“8號樓後小樹林”位於三宿舍邊緣,以前是JK廠鐵路貨倉,後來廢棄了,雜草叢生慢慢長成了“樹林”。小樹林十分隱蔽,況且小院平時上鎖,很少有人會去那裡。

李靜第一次帶小周去小樹林,是1999年夏天的一個晚上。

李靜把他帶到貨場小院,讓他在門口等着,自己進去“見個人”。如果有人來了就在門口通知她,但也不要喊李靜的名字,喊“姐姐”。

小週一直在院外的大石頭上坐着,期間沒人經過,他也就沒進院子報信。大概半小時後李靜從裡面出來,急匆匆往家走,小周緊跟在她身後。走過8號樓時小周向後望了一眼,拐角燈光下,他看到一個染金髮的男孩向東走去。小周說,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楊帥。

回家路上,李靜一再囑咐小周絕不能跟別人說當晚的事,否則以後再也不帶他出去玩了。小周從上幼兒園開始便是李靜的小跟班,生怕李靜真不帶他玩,也就把那天的事情瞞了下來。

“你怎麼知道那晚跟李靜約會的男生是楊帥?上次你不還說不認得楊帥嗎?”小周解釋說自己不認得楊帥的臉,但認識楊帥那一頭誇張的金髮。

他這說法倒也不牽強,當年一頭金髮是楊帥的名片。楊帥曾一度有了個“金髮哥”的綽號,不過後來因爲他自己嫌“土氣”不讓人喊。

楊帥還給李靜送過禮物,一些文具、掛件之類的小玩意。李靜怕被遊美玲發現不敢帶回家,就藏在小周這。後來搬家的時候,小周媽媽都給扔掉了。

1999年夏天之後,李靜帶小周去過8號樓後的貨場小院三次。小周最後一次去給李靜望風的時間是1999年10月,那天是小周生日,本來李靜說好約會完帶小周去買蛋糕。但當晚李靜從貨場小院出來之後情緒不好,一直在哭,一路沒跟小周說話,也沒提買生日蛋糕的事情。

那次之後李靜沒再叫過小周,但小周說她還在和楊帥約會。我問他怎麼知道的,小周說之後李靜經常下午四五點鐘出門往北走。那時兩人住的D區11棟已經在三宿舍北頭,居民出門都是往南走。小周跟蹤過李靜幾次,發現她是去北邊那個貨場小院。

“你爲啥跟蹤人家?”我問小周,他說因爲李靜不帶他去望風了,他不開心。我似乎有些明白小周當年的心思。他不開心,是因爲吃醋了。

“他倆最後一次約會是什麼時候?”我問。小周說自己記不清了。

第七場

李靜和遊美玲是2000年4月份離開JK廠第三家屬區的。

那天小周早上還跟李靜一起去上學,但下午放學回家後,卻一直沒見到李靜,晚上小周聽母親說,遊阿姨帶李靜回老家了。

一週後,小周見到了拎着大包小包的遊美玲,以爲她剛回來,便上前幫忙。遊美玲拒絕了小周。母親說好好跟你遊阿姨告別,下次見面還不知得是什麼時候。小周這才明白,原來遊美玲不是從外地回來,而是要離開。小周問遊美玲“李靜姐姐呢?”遊美玲說她去外地上學了,放假來找她玩。

事後母親告訴小周,遊美玲這次回來是給李靜辦轉學手續的,順帶把水產生意也都轉讓給了小周母親,說是老家拆遷給了新房子,以後不幹這個,也不回來了。母親當時也很納悶,因爲之前沒聽遊美玲提過房子這事。

遊美玲臨走時,給小周母親留了電話號碼。小周母親因爲生意上的事情聯繫過遊美玲幾次,但後來電話號碼突然變成了空號。

小周去找以前跟李靜關係好的女生打聽過李靜,但沒人知道她的去處,都說李靜不仗義,說走就走,走之後就徹底沒了聯繫。

這些年小週一直在關注李靜的事。早在警校實習時,他便在實習單位的警綜平臺上查詢過有關李靜的信息,上班之後,當了JK廠區的社區民警,還專門爲李靜的事情去JK子弟學校瞭解過情況,發現李靜去了山西晉城的一所中學。他打電話聯繫過那邊,煞有其事地讓對方幫他找人,但對方查了一番,卻說沒查到有李靜這名學生的入學記錄。但小周認爲,李靜這麼愛學習的姑娘,應該不會輟學。

我聽到這,覺得這事確實不簡單。

“你還記不記得,她們母女倆具體是什麼時間搬走的?”我問小周。

他說具體日子記不清,但肯定就在楊帥失蹤後不久。

母女倆走後不久。警察在校會上號召大家回憶楊帥去向,老師說誰能提供有效線索,期末優先評選三好學生。他猶豫是否要把李靜和楊帥約會的事情告訴老師,換一個三好學生名額,後來還是沒說,因爲他不想面對“靜姐姐”跟別人談戀愛的事實。

“唉,你這小情緒還蠻多的呢,當初卯着勁兒要來參與楊帥這起案子,其實是想通過我們找你的‘靜姐姐’,對不對?”

小周面露尷尬,連忙說不是。

我笑着說,這也沒啥難爲情的,人做事總會有動機,有動機纔有動力。況且我也是從你這年齡走過來的。

小周也笑了,說可能稱不上動機,就是小時候的一點執念吧,李靜走得悄無聲息,自己心裡總是有個念想。

“早年間,是因爲留戀跟在她身後的那種感覺,後來那種感覺慢慢忘了,但找人的念想卻成了念想本身。”

這些年小週一直在找李靜。李靜喜歡帶他逛新華書店二樓的文具店,因此小周後來也養成了逛文具店的習慣,巴望着哪天能在李靜常去的文具店裡遇見她。他還會去李靜帶他去過的步行街、小商品市場。他曾一度執拗地認爲李靜肯定會在某個瞬間出現。

“你這執念也是真夠深……”我感嘆。

李靜跟小周說過要教他滑旱冰,他爲此讓媽媽買了新旱冰鞋和兩張旱冰場門票,那是他長這麼大唯一主動問母親索要東西。這兩樣東西至今還保留在家裡,旱冰鞋一次都沒穿過,每次看到都還有些傷感。

我決定順着李靜當年跟楊帥的關係這條線查下去。現在全國公安機關的信息已經聯網,李靜去了哪兒一目瞭然。

結果,公安內網查不到任何有關李靜的信息。我們只是通過情報平臺發現了一些遊美玲的信息,但多數是關於乘車購票和賓館住宿的。

沒有信息就有問題。

“這事兒可麻煩了,出現這種情況,說明你“靜姐姐”要麼換了假身份,要麼已經不在人世了,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小周神情一下緊張起來。

我岔開話題說,你趕緊把遊美玲找出來吧。

小周說已經查過了。2004年區裡房改政策落地,三宿舍的房子都以福利房的形式折價賣給了職工。小周母親還惦記遊美玲的房子怎麼辦,給她打過幾個電話想叫她回來處理房子的事情,但沒能聯繫上。同年他們也搬家了。

2006年寒假時小週迴老家看過一次,當時遊美玲那套房子住進了其他人。對方說房子已經被JK廠房管科收回了,他們只是租戶,不認識遊美玲。

小周尋找遊美玲不得後,想到了李春。

李春早已於2003年刑滿出獄,但由於入獄時JK廠已經將其開除,所以他出獄後選擇將戶口落回了山西老家。2007年,李春出獄五年後選擇了去北京打工,做了裝修工人。目前李春就在省城,租住在大市場附近的一所舊民房中,平日以打零工爲生。

我們找到李春的住處,鄰居說他白天在大市場當搬運工。我們又轉進大市場,打聽半天,終於在一家果品店找到了正跟老闆結賬的李春。

李春年紀比楊虎小一些,但也已年過半百。他個頭跟我差不多高,但很瘦,臉上掛着汗珠,頭髮隨意在頭頂塌着,看不是出是中分還是偏分。由於常年從事重體力勞動,李春看上去要比楊虎還老一些。我簡單做了自我介紹,把李春叫到一個相對僻靜的地方。

我掏出玉溪煙來遞給李春一根,他接過來卻插進了自己的煙盒裡,又順手從裡面抽出一根已經抽過一半的紅金龍煙。

我笑笑說,也不至於節約成這樣吧,你這一盒紅金龍不過三塊五,還要半根半根的抽?

李春有些不好意思,說剛纔幹活累了想抽一口,但老闆叫了得趕緊過去。煙抽兩口就扔怪可惜的,反正都是自己抽,就留着吧。至於我給的煙,“那煙忒好,遇到老闆時用得着,他不抽我的紅金龍。”李春露出憨憨的笑容。

以前聽老同志說過,看一個桀驁不馴的人究竟有沒有轉變,只需要看他的眼睛即可。當他的眼睛裡不再有爭鬥和暴戾,那就說明他已經變了。我從李春的眼睛裡看到的全是恭順、認命和低微。

“警……警官,請問有啥事兒找我,我……我等會還有……還有個活得幹……”不知是不是長期服刑懼怕警察的緣故,李春跟我說話時結結巴巴。

我說,“你不用緊張,我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妻子游美玲和女兒李靜的去向。嗯,你們應該還沒離婚吧?”

李春點點頭,說沒離婚,但他也不知道遊美玲和李靜在哪裡。

“這麼多年了,你也沒打聽過嗎?畢竟是你的老婆跟閨女,就這麼不放在心上?”我問李春。他沉默了半晌,然後深深吸了一口煙,又嘆了一口氣說,不是沒打聽,是不敢打聽,也沒臉打聽啊。

李春說,自己是1989年因爲故意傷害致人重傷入獄的,判了14年半,其中12年都是在新疆農場度過的。入獄前自己是JK廠的職工,妻子游美玲當年就是因爲看中自己的國企職工身份才嫁過來的,沒想到女兒李靜纔剛出生,自己就“進去了”。

本來幸福美滿的生活因爲自己入獄一事變得一團糟。JK廠開除了自己的公職,遊美玲母女在第三家屬區大院裡也擡不起頭來。“你倆也是大廠宿舍出來的人,知道里面的氛圍和人情世故,像我家這種情況,根本沒機會擡頭做人啊……”李春感嘆道。

當年李春致人重傷後,除了自己去新疆蹲監獄,還需賠給受害人親屬一大筆醫藥費,這些錢也都壓在了遊美玲身上,生活壓力可想而知。李春服刑的前兩年,遊美玲帶孩子去看過他幾次,李春勸她帶女兒躲起來,不要再賠那筆錢了,但遊美玲沒答應,說給一定會給他還完賠償款。

1991年,李春轉到新疆農場服刑後,便再沒見到過遊美玲和李靜母女,李春在新疆待了12年,一共收到遊美玲六封信和一張照片。最後一封信是1997年底收到的,遊美玲在信中說受害人的賠償款已經還完了,以後母女二人跟李春也沒啥情分了,讓李春出獄之後好好做人,也不要再找她們母女了。

李春是2003年刑滿釋放的。他出獄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遊美玲和李靜,的確沒有找到。他輾轉打聽過妻子和女兒的下落,得知女兒2000年轉學去了自己的山西老家,李春又回老家學校打聽了一番,卻得知女兒並未去老家的學校報到,妻子也去向不明。

之後李春斷斷續續地找了遊美玲母女七八年,但一無所獲,逐漸也放棄了尋找。他說如果妻子想見他的話兩人早就見面了,找了這麼多年找不到人,說明妻子和女兒壓根也不想見他。

“說實話,是我毀了美玲,也耽誤了小靜,我出獄後在三宿舍聽說了當年美玲罵街的事情,她以前絕不是個這樣的女人,很安靜、很溫柔也很膽小,跟人稍微有點爭執便會臉紅,完全被生活逼迫的,她一個人受欺負即便能忍,但還得保護女兒啊……唉……說到底這些都怪我,如果不是當年我犯下那種事情,現在哪至於到這般地步啊,你說,現在我又怎麼好意思去見她……”李春說着說着,眼圈竟紅了。

我理解李春的想法,換成我也不好意思主動去找遊美玲。但我還是硬着頭皮繼續跟李春做工作,希望他能夠配合我們聯繫上游美玲。可能是出於兩勞釋放人員對警察天生的命令感和畏懼感,李春無奈答應了我們的要求,說是忙完這幾天,就去一趟刑警大隊跟我們再聊。

我和小周目送他遠去。小周說李春真是造業,五十多歲的人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市場裡的工友和業主們說起李春,大多反映這人幹活拼命,不怕累,雖然五十多歲了,但經常跟些十八九、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搶活幹。有時爲了搶活,李春還主動降工價,爲此得罪了不少工友。

“就上個月,水產戶那邊來了三車凍品,他爲了搶活幹,降了三分之一的工價,活是搶到了,也賺了不少,結果得罪了另外幾個搬運工,晚上被人蒙麻袋揍了一頓。”一位工友說。我問小周這事兒派出所接到過報警嗎?小周查了警務通,說沒有。

李春租住的出租房附近,幾個搬運工正在院子裡休工鬥地主。小周提起李春,沒人搭話,但其中一人可能跟李春頗熟,但又很警惕,反問我找李春做什麼?我趕緊亮出警官證,說我們是警察,找他了解點情況。那人拿過警官證看了半天,鬆了口氣。旁邊幾個玩牌的人也擡起頭來,笑着說,原來是警察啊,還以爲又是來找李春要賬的。

幾個人七嘴八舌,大致意思就是李春這傢伙處處欠債,現場牌友裡就有仨債主,雖然欠的都不多,每人也就百八十塊,但反映出李春人品有問題。

“不光我們幾個,李春欠大市場裡很多人的錢,具體多少我們也不知道,這傢伙經常借錢,雖不多借,但也不還。”剛纔那個拿我警官證看的工友說,李春是個財迷,也是個吝嗇鬼,名聲很不好。

工友姓張,一直跟李春合租一間民房。我索性直接找他了解李春的情況,打了支菸,老張打開了話匣子。

他說李春這些年一直自己生活,身邊沒有女人,聽說以前結過婚也有過孩子,但後來因爲坐牢,都沒了。李春每天除了回來睡覺就是幹活,他不只在大市場當搬運工,有時還會接一些維修家電的活在出租房裡幹。李春以前在監獄裡學會了家電維修,手藝還行,附近不少人找他修電視、冰箱和洗衣機之類的東西,也能掙些錢。

“反正他除了睡覺沒閒着的時候,一個月掙不少呢。但這傢伙是個財迷,你扇他兩巴掌他可能連個屁都不放,但你要說少給他兩塊錢試試?他能跟你玩命。”老張語言中帶着不屑。我問他,李春平時有啥費錢的愛好嗎?黃賭毒沾哪樣?老張卻皺着眉頭說,怪就怪在這裡,李春啥愛好也沒有,平時吃飯連個3塊錢的葷菜都不加,天天白菜土豆絲,賺的也不少,但鬼知道他爲啥這麼缺錢。

說完他便全神貫注鬥地主了,另外幾個工友的注意力也都在牌桌上

第八場

回到刑警大隊已是飯點,中午分局食堂破天荒燉了土豆排骨。我讓小周趕緊打電話讓邊境回來吃飯,不然下次再遇到這種好事兒,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然而小周放下電話不到五分鐘,我就從辦公室窗口看到了邊境的小電動車

“你邊教的電動車是法拉利的……”我感慨了一句。

眼看邊境上樓,我站在辦公室門口等他,見面後一把拉起他的胳膊就往食堂方向走,說趕緊的,晚點只剩下土豆了。邊境卻一把甩開我,說自己不是來蹭飯的,有要緊事兒跟我說。我說現在吃到排骨最要緊,邊境掙脫了我的手,把一個文件袋一把甩到了我懷裡。

“吃個屁排骨,先看資料。”

這是一套JK廠四車間的職工檔案。邊境說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逼JK廠留守辦的工作人員回憶了一部分,又去省國資委查了很久的原始檔案才整理出來的,裡面包括JK廠家屬工最初入職時的崗位分配。

我急忙打開檔案袋,裡面是厚厚一摞資料。不等我細看,邊境便從中抽出一張A4紙說,小谷你看,之前所有負責地下油庫的人員名單都在這裡。然後他用手指着其中一個名字說,“這個姓陳的,我有印象,之前也是對改制不滿,威脅要報復楊虎一家的工人之一,我查過了,他2000年左右離開省城去向不明,至今沒有回來過,嫌疑非常大!”

但我的目光只是在邊境手指的地方掃了一眼,便立刻被另外一個名字吸引住了。那個名字排在這份名單的前幾位,工作時間是1992至1993年,工種是“加油工”。工作時間很短、且與楊帥的遇害時間相距甚遠。

這個名字驚到了我,上面寫着 “遊美玲”。

“邊境,你看一下這個人……”我忍不住打斷了正在滔滔不絕的邊境。

邊境愣了一下,目光轉向我手指的地方,說這個遊美玲啊,我查過,離職很早,在大市場賣水產,後來走了。怎麼了?她有問題?

“之前遊美玲的女兒李靜和楊帥談過戀愛,楊帥失蹤後,遊美玲去了外地,李靜也轉學了,我覺得其中有蹊蹺。”我把先前所調查的李春和遊美玲的情況簡要講了一遍。

“是嗎?有這種事情?我當初怎麼不知道?”邊境露出錯愕的表情。我急解釋說,兩個孩子當年怕家長髮現,談的是地下戀,大家都不知道。

邊境說,那你是咋知道的?我指了指身邊的小周,說還不是因爲這傢伙。

“那找人唄,啥也別說了。”邊境說。

要找遊美玲,只能通過李春。我們本來約好三天後的週二見面。但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便在新城北路派出所見到了李春。

那天我本來是去找邊境的,他的電動車壞了,讓我開車去新城北路派出所接他和小周。到派出所時邊境剛好手頭有幾個學習文件需要簽收下發,小周也在樓下處理一起警情,於是讓我在辦公室等他倆一會兒。我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小周卻突然急匆匆地闖進了教導員辦公室。

只見小週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谷隊、邊教,下面有情況,你們最好來看一下。”

邊境一下就站起來了。我以爲是派出所接到了啥突發警情,跟我沒有太多幹系,於是坐在那裡沒有挪窩,小周卻上來拉了我一把,說谷隊長你也趕緊下去吧,是李春的事情,報警了!

我被他說得雲裡霧裡,小周說是DNA報警了。我還沒明白過來,又問啥是“DNA報警”小周說一兩句解釋不清楚,你下來就知道了。

我急忙跟邊境和小周去派出所一樓辦案區,路過報案大廳時看到李春鼻青臉腫,被兩個新城北路派出所的民警控制在報案大廳沙發上,而大廳東牆跟蹲着幾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手上都帶着銬子。

三人進了辦案區。小周把我們領到信息採集室,信息採集民警見我們到了,指着電腦屏幕上的紅色警報信息說,谷隊、邊教,報警的就是這個。

我低頭一看,是“涉案人員信息採集系統”聯動報警,上面閃爍紅色的部分是李春的信息,對應的是數據庫“20140715-2”號樣本

案情很簡單。今天上午派出所接到羣衆報警說大市場搬運工打架,出警後發現是李春因爲“搶活”跟四個臨縣搬運工發生了打鬥。四個人都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把李春按在地上打,還有人拍了李春一板磚。民警把五個人都帶回派出所,五個人都要求調解,答應每人陪給李春500元醫藥費,李春也同意了。但進出辦案區按規定需要採集人員信息,其中包括採DNA。

民警邊採集血樣邊往電腦系統裡錄信息,前四個打人者都沒問題,但到李春這裡時,系統報警了,顯示數據庫裡有相關樣本記錄。民警看到DNA比中的是楊帥的案子,急忙叫小周過來看。小週一看就明白了,急忙叫人留住李春,自己跑到二樓通知我和邊境。

“‘20140715號’是在楊帥死亡現場提取到的所有DNA樣本集,其中‘20140715-2號’樣本對應的是那把彈簧刀上的血液,報警信息裡顯示,李春的DNA與樣本DNA存在遺傳學關係,說明兩者之間存在親緣關係……”小周說。但說到這裡,他卻像突然想到什麼,眼神一下暗淡下去。

“那把彈簧刀上的血漬,可能是李春女兒李靜的……”我替小周把話說完了。

李春被我和邊境帶回了辦公室。

這次的詢問不再像之前一樣,作爲在兇案現場留下DNA物證的人員直系親屬,這次李春有義務全力配合公安機關的偵查工作。

“李春,這個事情既是我們的事情,也是你的事。因爲它事關你女兒的安危。”邊境把楊帥案子的情況和與遊美玲母女的關係大致講給李春,希望他能配合我們的工作,把妻子和女兒的去向告訴我們。但李春的神情十分木訥,嘴裡只會不斷重複一句話:我真的不知道。

我和邊境道理說盡,李春就是一句“不知道”,後來索性沉默了。

三人一直這樣僵持着。快到中午的時候,我覺得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畢竟這是邊境的辦公室,我們還要討論案情,於是和邊境商量,先讓李春回去吧。邊境也是這個意思,叫小周來給李春辦個離所手續,但找了半天發現小周不見了。

我給小周打電話,問他去哪兒了,小周說自己在銀行,聽我說要放李春走,小周趕緊讓我先把李春留住,等他回去。我問爲啥?他說自己在銀行查李春的銀行賬戶信息。

“上次去大市場找他,我就覺得這傢伙有問題,他白天當搬運工晚上修家電,拼命幹活賺錢,錢都去那兒了?他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卻欠了一屁股債,爲什麼?他的錢肯定有個去向。”小周說。

大概半小時後,小週迴來了。

他進門時衝我點點頭,看來有所收穫。小周將一包東西放在邊境的辦公桌上,邊境打開看,越看臉色越差。看完之後把那包東西甩在了李春面前。

“既然你跟遊美玲沒有聯繫,爲什麼每月要轉錢給她?”邊境質問道。李春無言以對,只好繼續一言不發。我拿過小周送來的東西,裡面全是打印出來的銀行轉賬記錄。李春從幾年前開始,每月定期給遊美玲的銀行賬戶打款或轉賬。

“我信了你的邪!遊美玲和李靜現在哪裡?”我罵了李春一句。

“山西晉城,我老家的鎮上……”他只好嘟囔着說了實話。

“明明有聯繫,爲什麼騙我們?”我問李春,他看了我一眼,又開始不說話,我還想繼續追問,但邊境那邊擺了擺手,說別跟他磨嘰了,把遊美玲和李靜找來就全明白了。

“現在就打電話,讓她母女倆來省城一趟,我們有些工作需要她倆來配合。”我對李春說,李春點了點頭,木然地拿起手機。

我給小周使了個眼色,小週轉身出了辦公室,應該是去聯繫晉城警方落實遊美玲和李靜的現狀,防止李春再耍花樣。

李春給遊美玲打完電話,邊境讓民警把他帶出了辦公室。

“這一家人八成有問題。”邊境說。我有同感,暫且不說血液樣本的事情,單是李春在警察面前隱瞞遊美玲的去向的行爲,不得不讓人起疑。

三天後,遊美玲出現在山城公安分局刑警大隊辦公室。

這是我成年之後第一次見到她本人。按照身份證上的出生年月來看,遊美玲今年54歲,但站在我面前的這個女人,頭髮花白,灰色襯衣配黑色褲子,滿臉皺紋還有些駝背,加上身材很瘦,與其說54歲,我更願意相信她74歲。

當年遊美玲脾氣雖壞,但長得很漂亮。我反覆對照現實中的遊美玲與身份證照片上的遊美玲,絲毫想像不出當年人們口中那個“風姿綽約”的遊美玲形象。

我再次仔細打量遊美玲,可能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說不用看了,我就是遊美玲,李春的老婆,李靜的媽媽,聽小周說你也是JK廠子弟,看你年齡跟靜靜差不多大,你以前住哪個區?

她確實是遊美玲。“你以前住哪個區”——這是JK廠當年特有的打招呼方式,因爲三宿舍ABCD四個區分屬不同分廠,如果兩人住在同一個區就意味着很可能也在同一個分廠上班,共同話題也就多了。

我說自己以前住在A區。遊美玲“哦”了一聲,說自己住D區,那咱離得挺遠的。

她跟我提了幾個以前住在D區的人名問我認不認識,這也是JK廠職工當年套近乎的模式。我不想跟遊美玲扯這些東西,一概說不認識。

遊美玲的心情似乎不壞。看我不搭她的茬。又轉頭問小周母親的情況。

按照以往經驗,嫌疑人及其家屬來到公安機關後基本會有兩種表現,要麼緊張的要命,如臨大敵一樣動也不敢動;要麼就像遊美玲這樣,裝作一副與自己無關的輕鬆樣子,拼命找人說話,其實心裡慌得要命。

這兩種狀態都表明來者十分緊張。不過前者多數是由於不知自己的案子有多大,對未來擔憂。而後者則是準備好了對抗警察,只是心裡不知有多大把握,故作鎮定而已。我想起早年間三宿舍流傳的有關她潑辣難纏的故事。

邊境問她女兒怎麼沒過來?

遊美玲說,女兒病了,不方便過來。

邊境冷笑了一聲,說年紀輕輕得了多大的病?病到警察都請不動了?

這時小周伏在邊境耳邊竊竊私語了幾句,邊境聽完擡頭看了小週一眼,“精神病?”邊境說話的聲音不小。

小周點點頭,說是得病很多年了,一直在吃藥,這段時間有些嚴重,住院了,醫生說暫時不方便過來。

邊境有所懷疑,問小周有沒有聯繫過李靜所在的精神病醫院。小周說那邊的警察覈實過了,人確實在醫院裡。邊境突然火了,說,“人是在醫院,但也不能證明是進去治病的,你有沒有點起碼的業務素質?那邊的警察覈實過?那你覈實過沒有?病歷調過來了沒有?”

邊境這話有找小周麻煩的意思。

既然當地警察覈實過了情況,應該就不會出現“進了醫院但不是爲了治病”這種事。邊境這樣做,是考慮到小周小時候和遊美玲母女的關係,藉機敲打他一下。

小周有些尷尬,站在那裡不知所措。我過去拍了拍小周,剛想幫他圓個場。

遊美玲卻先開了口。“警官,我閨女確實有病,很多年了,你相信我,我回頭讓老頭子給你把病歷拿來……”邊境的臉色這纔好看了一些,讓小周給遊美玲搬把椅子坐下,再倒杯水過來。

遊美玲卻擺了擺手,說不用麻煩了,在這兒說不了幾句話。

我不知她爲啥說這話,邊境也擡頭看她,說你今天還有別的事兒嗎?有的話推掉吧,我們有不少事情要問你。

遊美玲搖了搖頭說,“沒有別的事,您不是要問楊帥的案子嗎?我認罪,楊帥是我殺的。”

第九場

我驚掉了下巴。邊境和小周也是一臉愕然。

“你……你說什麼?”一向沉穩的邊境說話竟有些結巴。

遊美玲的情緒毫無變化,只是平淡地重複了一遍,“那個叫楊帥的孩子,當年是我殺的。”

遊美玲到來之前,我和邊境曾計劃了很多種可能,也對當年那把彈簧刀上李靜血跡的來源做了很多種推測。

其實我們手裡並沒有遊美玲或李靜殺人的任何證據。傳喚遊美玲,只是爲了弄清李靜的血跡爲何會出現在楊帥死亡現場的彈簧刀上。而現在遊美玲的認罪反讓我們不知所措。

小周把剛給遊美玲接滿熱水的紙杯捧在手裡,一時不知該不該遞給她,邊境手裡攥着一支鋼筆,也直愣愣地看着她。

“當年他欺負了李靜,還動手打我,我一時失手,把他殺了……”遊美玲重複了第三次。

邊境讓小周把遊美玲帶去了辦案區。

既然是交代案情,同步錄音錄像的訊問室更合適一些。在訊問室裡,遊美玲開始向我們講述當年的事。

遊美玲說,從李靜上中學開始,她便很注意女兒感情方面的問題。

李靜遺傳了她和丈夫李春的優勢,長得很漂亮。12歲時身高已經長到了一米六。自李靜上初中起,每天放學後遊美玲會檢查她的書包,看有沒有男生給她寫紙條。水產攤生意冷清時,遊美玲會在李靜放學時跟蹤女兒,看她身邊有沒有男生。

遊美玲經常教育李靜,一定要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學習上。千萬不能早戀。如果有男孩子找她或給她寫信,一定回家告訴自己,剩下的事情由媽媽來處理。但如果私下跟男生談戀愛被媽媽發現,便不用再上學了,反正媽媽的水產攤自己也忙不過來,就輟學來學練攤。

遊美玲本以爲在自己帶有威脅性質的教育下,李靜會遠離那些糾纏她的男生,考上一個好高中,再考上一個好大學。但沒想到的是,在自己的嚴防死守下,李靜在初二那年還是跟男生早戀了。

1999年下半年開始,遊美玲發現李靜放學時間越來越晚,有時她生意不好提前收攤回家卻發現李靜還沒回來。李靜說是快期末了,學校功課忙,她放學留在教室做作業。

遊美玲發現女兒的成績越來越差。初二上學期期末考試,李靜的成績竟然滑到了班裡的倒數幾名。遊美玲跑去學校找班主任老師詢問女兒情況,班主任老師也很費解,但是告訴遊美玲,李靜近半年上課時經常魂不守舍,可能有什麼心事,不排除早戀的可能。

一聽“早戀”這個詞,遊美玲有些上頭。她記下了班主任老師的話,回家之後不動聲色地觀察女兒,但又沒發現李靜較之前有什麼異常。

2000年3月的一個傍晚,遊美玲坐車去城北的水產批發市場結完賬,路過JK廠舊廠區側門時,透過玻璃看到一個跟女兒很像的女孩,正跟一個男生手牽手走進了廠區大院。遊美玲當場便氣血上涌,但公交車在這兒沒有站牌,遊美玲下不了車。

車子到了下一站,遊美玲也顧不上結賬的事情,一路小跑回了JK廠。大門保安不讓她進,她又轉到一旁的小側門,但進入廠區轉了好幾圈也沒有看到李靜的影子。當天晚上游美玲一回到家便質問女兒下午放學後去了哪裡,李靜卻顯得十分驚訝,說自己放學便回家寫作業,哪兒也沒去。

遊美玲思來想去,決定跟蹤一下女兒放學後的行蹤。

“2000年4月7日下午,水產攤沒什麼客人,我把生意交給小周他媽,自己去了JK子弟學校門口……”遊美玲回憶道。

JK學校初中部週五沒有晚自習,很多家長來接學生。遊美玲混在家長羣裡,眼睛卻始終盯着走過的學生。終於,她看到李靜走出了校門,是一個人,遊美玲的心落在了肚子裡。但她沒喊女兒的名字,只是靜靜地跟在她身後往家走。

但沒想到的是,李靜走到回家的那條分岔口時卻沒有轉彎,而是徑直向三宿舍院門口走去。遊美玲有些詫異,自己也沒往家的方向走,跟着女兒走向了院門口。兩人前後腳走出三宿舍大院後,李靜過馬路朝JK廠區方向走去,遊美玲遠遠地看到,一個男生站在馬路對面,李靜走過馬路後跟個男生打了招呼,之後兩人一起從小側門進了JK廠區。

“這下坐實了我之前的猜測,那天我從公交車上看到的就是李靜,她確實跟那個男生早戀了……”遊美玲接着說。

遊美玲尾隨女兒進了JK廠區。李靜和那個男生一進廠區便牽起了手,兩人七拐八拐,在僻靜的四車間附近停了下來,然後抱在了一起。

遊美玲三步並作兩步衝了上去,一把拉開女兒,狠狠扇了她一個耳光,然後揪住男孩子的衣領,質問他是哪家的孩子,在哪個班上學。

遊美玲原以爲此舉至少可以唬住兩個孩子,沒想到被嚇到的只有女兒。李靜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但那個男孩子似乎並不害怕,被遊美玲揪住之後只是愣了一下,隨即便掙脫了她的手,還罵了遊美玲幾句。

“他勾引我女兒,還敢罵我,我當時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也扇了他一個耳光,沒想到那孩子毫不吃虧,擡腿也踹了我兩腳,之後我倆就打在一起了。”遊美玲說。

遊美玲雖是個成年人,可15歲的楊帥也有一米七幾的身高,兩人在對打中勢均力敵。反應過來的李靜看到母親跟“男朋友”打作一團,急忙上前拉架,不料楊帥剛好從口袋裡掏出了彈簧刀,不小心劃在了李靜裸露的胳膊上,頓時剌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見女兒受傷,遊美玲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順手從地上抄起一根鋼管,朝楊帥頭上砸去。當時楊帥也被李靜的傷口嚇了一跳,有一瞬間分了神,結果被遊美玲的鋼管結結實實的敲在後腦上,一頭栽倒在地上。

“當時我和女兒都傻了,我只是一是激憤,沒想到下手會這麼重。那個男孩趴在地上半天一動不動,我上去看,結果發現後腦被鋼管上面的閥門砸了一個洞,血和一些白乎乎的東西在往外淌。”說到這裡,遊美玲停了下來,不由自主的拉了一下身上毯子。

“之後呢?沒想着叫救護車嗎?”我問遊美玲,她搖搖頭,說當時看到那一幕,自己的腦袋是懵的,女兒也愣在了一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母女二人在楊帥的屍體旁邊坐了兩個小時,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幸虧當時JK廠區已經廢置,除了大門口的保安外廠裡沒有工人。加上四車間地處廠區相對偏僻的位置,即便保安巡邏也很少來這裡。

“當時有沒有想過報警?”我又問遊美玲,這次她點點頭,說想過,但放棄了。

“報警之後我肯定回去坐牢,那時李春還在監獄裡待着,如果我再進去了,女兒怎麼辦?送福利院超齡了,出社會年齡卻小得可憐,連吃飯上學都成問題,我能怎麼辦呢?”遊美玲無奈的說。思來想去,她決定暫時把這件事瞞下來。

“他們選的約會地方也好,碰巧四車間就是我以前上班的地方,我知道車間裡以前有個地下油庫,比車間廢的還早。車間裡面的油庫入口已經封起來了,但外面還有一個入口,只是用蓋板蓋着,一般人都不知道。我找到那個入口,打開它,把那個男孩子的屍體拖了進去,把他隨身帶的那些東西也扔了進去,之後帶上女兒趕緊回了家……”遊美玲說。

第十場

畢竟是第一次殺人,遊美玲一夜未眠。

“之後呢?你就選擇了帶女兒離開?”我繼續提問。遊美玲點點頭,說是的,雖然把楊帥的屍體藏進了四車間的地下油庫,但總覺得不放心,卻也不敢再回去處理。思來想去,覺得還是離開JK廠比較安全。但遊美玲不可能不顧女兒自己走,於是先是放出了“老家拆遷分房子”的口風,然後將生意盤給合夥人,最後給李靜辦了轉學手續,離開了JK廠第三宿舍。

“離開JK廠三宿舍之後,你們去了哪裡?”我問遊美玲。她說那時李春還在新疆服刑,但山西老家還有一間祖屋沒有人住,所以就去了那裡。之後也一直躲在那裡,直到李春出獄。

李春出獄後,很快找到了遊美玲母女,遊美玲卻沒有將自己殺人的事情告訴丈夫。先前有人給李春在省城大市場介紹了一份搬運工的工作,李春想去做,遊美玲沒有制止,但是騙李春說自己爲給女兒治病欠下很多債,現在有很多債主在找她,讓李春不要聲張與自己的關係。出於對遊美玲母女的愧疚,李春對遊美玲言聽計從,也同意了遊美玲的決定。

聽完遊美玲的供述,邊境提起那個裝了半杯茶葉的富光水杯,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訊問室。

給遊美玲做完筆錄後,已是下午五點半,我需要去公安局法制部門給遊美玲辦強制手續,小周需要帶遊美玲去JK廠指認現場。

當我回到刑警大隊時,邊境正躺在沙發上看遊美玲的筆錄材料。我開玩笑問他爲啥還留在分局,是不是電動車又壞了,需要我開車送他回家?

邊境搖了搖頭,說自己還在想楊帥的案子。

我明白邊境憂慮的點。遊美玲這次實在是太配合我們了,一點刑偵措施都沒用上她就麻袋倒豆子一般認罪了,而且認的還是殺人重罪。

“不對勁。”邊境說,谷隊長你能不能親自跑一趟山西晉城,去看看李靜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態。如果能聊的話跟她聊聊當年的事。楊帥的案子,我們不能只聽信遊美玲的一面之詞,即便她要認罪,至少還需要一份證人筆錄。

我問要不要叫小週一起去?邊境考慮了一下,讓我還是自己去吧。

於是我定了去山西的火車票。

《記憶偏差》(中) 完

李靜即將登場

明天見!

記憶偏差:廢棄廠房油罐桶裡,有具背書包的骸骨

作者:深藍

一線警察;寫故事的警察,寫警察的故事。

責編:鍾瑜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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