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證》第77期:心之所繫,家之所在

引言:春節將至,《見證》重訪了過去一年採訪過的一些普通人——漂泊在外的年輕人,追逐夢想的創業者,爲畫畫放棄工作的冒險家,爲生計丟掉本行的修行者,愛玩遊戲的聾啞人,與病魔抗爭的白血病患者,被戰爭毀去家園的異鄉客……聽他們講述“家”的故事。

聾爺

田豔東網名“聾爺”),32歲,河北廊坊九州鎮人,“聾人也瘋狂”戰隊隊長

我在廊坊市的肯德基做肉雞醃製工作,我很喜歡肯德基,經理、同事都對我非常熱情。我家住在廊坊周邊的村子裡,離肯德基有十三公里,我每天騎電動車上下班,比坐公交快,就是冬天有點冷,騎電動車時,鼻涕都結冰了。

我們只有兩個人做醃製工作,我和一個兼職的大學生。他要回家過年,所以春節我就要上班了。我不在家過年,我老婆孩子就回孃家過年,家裡只剩下我和父母

每年春節,我都期待放假,這樣就能在家裡玩遊戲玩個痛快。可是我現在有兩個孩子,女兒八歲,在讀小學三年級,兒子一歲零五個月。我要照顧他們,還要去看望丈母孃,所以也不能痛痛快快地玩遊戲。不過我有兩個孩子,我很快樂。

爸爸是煤場的老闆,我媽媽因車禍失去了一條腿,終生不能行走。因爲媽媽不能幫我們照顧孩子,這幾年,都是老婆在家照顧他們,我上班養家,說實話,壓力有點大。

我們家只有一臺電腦,我經常和老婆搶着用,我親老婆一下,她就會“委屈”地用手機玩。老婆的HTC手機被兒子摔壞了,我本來想在網上給她搶一個紅米手機,但是搶了很久都沒有搶到,我就在當地多花了兩百多元,給她買了一臺。老婆收到手機很開心,我也很開心。

新年快到了,我祝福爸爸媽媽身體健康,長壽百歲,希望媽媽能重新走路。我春節上班不能陪老婆孩子去看望丈母孃,只能在這裡對岳父岳母,還有老婆的年邁奶奶說聲“新年好”,給你們拜年啦!還有我的親戚們,祝你們閤家歡樂!還有全國的聾友們,祝你們新年快樂!

以下摘自《無聲的遊戲世界》(《見證》第63期,2013年7月22日)

去年年初的一天,勇哥在遊戲中駕駛坦克,發現對面有一位玩家名叫“廊坊聾人”,便上前打招呼,詢問對方是否聾人。

“廊坊聾人”就是聾爺。聾爺六歲時因藥物中毒失聰,聽力損失達到120分貝。

兩人同爲射擊遊戲愛好者,遂結爲親密戰友。他們覺得,玩遊戲的聾人肯定不只他倆,便在各自的遊戲名字前加上“Deaf”,遊戲房間也註明“聾人”字樣,以便其他聾友看見後,主動加入。

不久,一支名爲“聾人也瘋狂”的戰隊誕生。如今,這支戰隊已有一百多名成員,均爲聽障人士。他們來自全國各地,年齡不同,職業不同,人生經歷也各不相同。每晚,他們置身同一個寂靜世界,並肩作戰。

田豔東一家人在院子裡的合影。田豔東(後排左一)六歲失聰,2012年,他和勇哥共同成立了一支聾人戰隊。

郭亮

郭亮,38歲,貴州貴陽人,《南瓜先生大冒險開發者自由職業者現居上海

這些年和朋友聊天,一直誇大其辭地描述貴陽是全中國最好的一座城市。但是18歲的時候,我正是因爲不喜歡故鄉,才決定去外地上大學。22歲,同樣是因爲不願意一輩子呆在故鄉,所以纔來到了上海。

一旦離開了故鄉,才明白故鄉於我的意義。上海無疑是座大城市,繁華且喧囂。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卻始終沒有歸屬感。歸屬感這東西,與工作、戶口、房子、工資、汽車、社保沒關係,只與文化有關。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文化屬性,中國這麼大,我獨愛貴陽。愛它的山青水秀,愛它那神秘奇異、繁雜多變的民族風情。苗族、侗族、布依族、佤族,西南多民族文化的交融,是我繪畫的靈感源泉。

我媽媽是一名工程師,爸爸是一名工人。他們的工作和愛好,與藝術無關。當年高考,我遵從父母的意願,考入了一所工科大學。畢業後,順理成章地在某國企上班。想找一份與畫畫有關的工作並養活自己,這個念頭令我最終成爲一名遊戲開發者。

這些年,面對家人時的爭吵、辯解、哭泣,諸多無奈,一言難盡。雖然父母至今仍然不理解我,但我還是要爲自己的固執和倔強,對他們道一聲“對不起”——這麼多年,我也沒能很好地去理解他們。

上次回貴陽,還是一年半前的事。種種原因,今年春節也回不了貴陽。有人說:到不了的是遠方,回不去的是故鄉。回不回去,其實已經不再重要。最美麗的故鄉,二十年前的故鄉,已經留在我18歲的心裡

新的一年,希望父母和我之間能夠多一些理解。就算他們不相信我是一名藝術家,也希望他們相信:我是一個能養活自己的美術工作者。

以下摘自《棉花先生大冒險》(《見證》第69期,2013年10月28日)

白天,郭亮穿梭在變電站和配電間之間,維護、檢修設備。晚上,他坐在電腦前,把自己手繪的畫稿一幅幅掃描進電腦。看着這些完成着色後的作品,他覺得,這纔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決定向父母證明:畫畫同樣能養活自己。一次,他和哥哥去上海交通大學閔行校區的草坪上擺攤賣畫,被保安趕走前,賣出了兩張。晚上,兄弟倆拿賣畫的60塊錢打了頓牙祭。

郭亮早期的畫作瀰漫着空虛壓抑的情緒,與今天恣意隨性的風格迥然不同。“那時候我一直在抱怨命運,每天回到家,都會因爲工作的事情和父母吵架。他們不理解我,覺得畫畫毫無意義。”

2002年,儘管父母以極其激烈的方式反對,郭亮還是決定放棄手中的“金飯碗”。

“人需要理想去支撐自己。這個世界上,能夠證明我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東西,已經不是很多了。”郭亮說。

謝創

謝創,23歲,湖北英山縣人,《奇怪的大冒險》開發者,自由職業者,現居北京

年前不止一次地想,要不就在北京過年算了,回家多麻煩啊,反正父母也經常有事不在家。但是老爸一通電話:“創,啥時候回家過年啊?”便瞬間不由分說地將我心裡的“小九九”一把摧毀,我只得默默點開收藏夾裡的12306。

老家是湖北省黃岡市下屬的一個小縣城,傳說中的中國名茶之鄉,離省會武漢大概兩小時的車程。回家時,只要往大巴窗外張望一下,看到漫山遍野的茶田,就知道這已經是咱家的地盤了。

我老爸是一名教師,兼職攝影,老媽以前在學校旁邊經營一個小賣部。我從高中開始便離家讀書。

想來好笑,大學時,就算是七天、十天的長假,也懶得回家一趟。但高中時,就算是三天的假期,寢室裡每個人也都會早早背起回家的行囊。對我來說,回家最大的誘惑是能在晚上吃到老媽煮的荷包蛋泡麪作爲宵夜。可能是因爲高中的伙食實在太差了吧。

最近一次回家是去年七月份,雖然已經畢業一年多,但還是假模假樣地給自己放了個暑假。理論上說,作爲個人開發者,應該有很多時間回家,但我回家後就會變得很懶,開發效率就會低得可怕。

雖然每年都要吐槽,但一到大年夜,全家人還是會湊到那臺伴隨我們十多年的TCL電視前,準點把頻道調到CCTV-1。除了春晚,幾乎不可能再有什麼其它途徑,能夠把一家人聚到一臺電視機前了吧。

因爲父母那一輩的兄弟姊妹很多,正月裡便格外熱鬧。常年在外的我,老是記不清應該如何正確稱呼親戚們的名號,往往別人能叫出我的名字,我卻不知道來人是誰,分外尷尬。

新的一年,祝願大家保持一個好身體,來年春節仍然笑口常開,吃嘛嘛香。

以下摘自《一個90後的暴走大冒險》(《見證》第74期,2013年12月16日)

謝創和大學同學一起租住在北京回龍觀,五個人,四室兩廳。對他來說,這已經夠了。“我們這樣的小年輕,如果不考慮買房,生活成本是可以忽略的。每月一千五到兩千的房租,一年賺的錢可以租好幾年房。”

儘管《奇怪的大冒險》的收入已經開始下滑,但謝創對目前的狀態仍然很滿意。家人身體健康,自己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經濟壓力,積蓄足夠他再支撐一兩年,繼續他的個人開發生涯。

有時候,他也會焦慮,焦慮自己是否太過順利,焦慮未來是否有大的挫折在等着他。但總體來說,他覺得現在很好,沒有比現在更好的生活了。

程序員出身的謝創,開始自學畫畫。他買了塊畫板,每天五個小時,練習人物線稿,爲更藝術的作品做準備。

朱奕名

朱奕名,26歲,黑龍江哈爾濱人,患白血病,目前在上海一家醫院的移植倉內進行治療

朱奕名的燒終於退了下來。1月18日,父親進倉陪護孩子,母親外出理髮、洗澡、置辦日用品。這是她三個月來第一次走出移植倉。

去年11月初,朱奕名接受父親的造血幹細胞移植,之後進入排異反應期。一個月後,他的狀況一度好轉,父親甚至以爲,孩子不久即可移出移植倉,轉入普通病房

然而沒過多久,朱奕名的病情再度惡化。最近二十多天,他反覆高燒,吃不下任何東西,包括流質,只能輸液維持。母親不分晝夜陪在他身邊,很少休息,換藥、喝水、排便、吐痰、翻身,這些都離不開她。週末,父親進倉時,母親才能在摺疊行軍牀上睡幾個小時安穩覺。

去年12月31日晚上,朱奕名想爲病房裡的母親營造一些新年氣氛,便在一家川菜館訂了外賣,卻被告知要四個小時才能送到。父親知道後,親自跑去這家飯館,打不到出租車,找了輛“摩的”,兩個小時後,買回了夫妻肺片、紅燒肉、羊排、豆腐四道菜,送進移植倉。

朱奕名沒怎麼吃,羊排沒動,夫妻肺片吃了一口,豆腐和紅燒肉吃了些。母親愛吃辣,但在醫院這一年,平時只是吃些稀飯、饅頭、餃子,早已沒了胃口。最後,夫妻肺片全倒了,剩下的菜,她吃了三四頓才吃完。

父親不習慣南方的冬天,室內室外溫度相差無幾。朱奕名在網上爲他買了條電熱毯,買了臺取暖器。

朱奕名喜歡熱鬧,以往,每年春節,他們一家三口都會和當地的親戚們聚餐。長輩們在飯桌前喝酒聊天,朱奕名和幾個同齡人湊在一起玩手機。

今年春節,他只能在移植倉的病牀上度過。他問父親:“過年那兩天,我能不能回趟家?”他指的不是哈爾濱的家,而是他們在上海租的那套一室一廳的老房子。現在,他最大的願望是離開醫院出去透透氣。

父親說不行。父親現在最擔心的是過年放假這段時間,沒人獻血,原本就很緊張的血小板資源更是難以保證。移植已經兩個多月,朱奕名的血液指標並無恢復跡象,即便每天輸血小板,血小板濃度也只能維持在十多點,正常值應該在一百至三百之間。

“過年沒啥願望,就希望孩子的指標能夠穩住。過年那幾天,能給他找到足夠多的血小板,別讓指標往下掉。”父親說。

以下摘自《假如生命只剩兩個月》(《見證》第70期,2013年11月4日)

“誰跟誰在一起,是一種緣分。”朱奕名的母親說。

2011年,她從單位內退後沒多久,朱奕名被查出患有白血病。之後兩年,她與兒子緊緊地綁在了一起。孩子住院化療,她日夜陪護在病牀前,晚上打開行軍牀,睡在病牀之間的狹窄過道上,或是病房外的走廊上。

醫院血液科的五十多張病牀,人來人往。“走的時候都挺肅靜的,沒人大哭。”母親說。每次聽說有人去世,她就會心裡難受。

站在病牀前,與兒子合影時,母親伸出手,輕輕拉住朱奕名的耳朵,似乎捨不得放開。

1月11日,朱奕名在微博上發了這張母親的照片,寫道:“媽媽生日快樂!這段時間您辛苦了,只可惜兒子不爭氣這個時間還不退燒,要你一直守在牀邊不能休息。 ”

樑健鋒

樑健鋒,32歲,中國香港人,《大叔快跑》開發者,自由職業者,現居廣東珠海

我出生在香港,一個節奏急速、人口密集的小地方,在那裡生活了二十多年。

家庭成員就是父母和一個姐姐。姐姐移民美國多年,父親早就解脫了,只剩下母親留在香港。當初因爲母親反對我做遊戲,反對我在內地生活,導致關係不和,一直都沒回去,差不多兩年了。

縱使春節將至,如果事業未做出點成績,回去又有何意義?

現在,我已經在珠海有了自己的家庭,只希望母親身體健康,希望自己早日干出成績,讓母親能夠解開兒子選擇做遊戲、選擇在內地生活的心結。感覺這樣纔是“回家”的時候。

以下摘自《香港大叔向前衝》(《見證》第76期,2014年1月13日)

樑健鋒十一歲那年,父母離異。父親在菜場幫親戚的攤位賣魚,生活過得頗爲艱辛。姐姐跟隨父親,不久即出國留學。他跟隨母親,靠父親每月寄來的撫養費維持生計。

讀完初三,他不顧家人反對,輟學打工。打工所得,除補貼家用外,還要幫姐姐負擔部分學費。

2004年,父親因病去世。“沒能讓他過上好日子,他就走了。”樑健鋒至今遺憾。

母親極力反對他做遊戲,兩人時常因此爭執。在母親看來,他這麼低的學歷,只要找一份保安之類的工作,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就夠了。

“但我心裡知道,我是不得已才做保安、洗衣工的,只是爲了頂過那段時間。”樑健鋒說。

十多年前,樑健鋒爲父母和姐姐拍下了這張合影。翻看老照片時,他才發現:“我沒有和父親的合照。”

範芃

範芃,26歲,湖北武漢人,《微觀戰爭》開發者,在上海一家網絡遊戲公司工作

春節肯定會回家,請了幾天假,就是爲了早點回去,可以和家人多呆幾天。

每年的過年方式差不多,陪家人一起看春晚、吃年夜飯。回家前,已經準備好了一些壓歲錢,打算吃年夜飯的時候,拿給比我小的弟弟妹妹們。還要抽空和半年沒見面的朋友見個面,聊聊天,吃吃武漢獨有的小吃。

我的父母都是很善良的普通老百姓。這些年,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回家,而是離開家的一次。那天,去漢口火車站坐車,早上九點的火車,我們八點半快到了,結果那天下着特大的暴雨,離火車站還差一點的地方,齊膝深的水淹了路面。我爸很着急,怕我趕不上火車,就扛着行李箱,淋着雨,蹚着水,急匆匆地往火車站趕。我跟在他後面,追着他,突然覺得他很偉大。

今年要搬新家了,心裡很開心。想對家人說:祝你們身體健康。

以下摘自《兩個人的微觀戰爭》(《見證》第73期,2013年12月9日)

那天晚上,範芃打了個電話給母親,告訴她,自己一直在做的那款遊戲,找到了願意爲它投錢的人。母親勸他先把工作穩定下來,多積累些經驗,再考慮創業。

範芃上中學時,母親不允許他玩遊戲。他買回家的正版《帝王:沙丘戰爭》,被她丟進了垃圾桶裡。之後,他把買來的遊戲全都藏在宿舍,由此萌生了自己做遊戲的念頭。

範芃告訴母親,如果接受對方這筆投資,他自己也得拿51萬出來。對他的家庭來說,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母親說,沒關係,只要你需要,我們可以去借。

“我的追求和我的溫飽是分開的。有夢想,而且爲此努力,我覺得挺充實的。”範芃說。

樑其偉

樑其偉,28歲,海南海口人,《雨血》系列開發者,靈遊坊工作室創始人,現居北京

我是在海口的鄉下長大的,那裡空氣清新,小溪裡還有魚。1990年代初,海南掀起一股房地產熱,寧靜的生活一夜之間被打破。後來熱潮褪去,海口市區出現大批爛尾樓,成片成片,全是裸露着鋼筋混凝土的廢棄高樓。現在想來,有一種超現實主義的冷酷感。

我正在創業,父親當年也曾經創業,但是在截然不同的領域。父親是一位高級知識分子,他大部分時間都在與農民工、土老闆,或是其它不在“精英階層”話語體系內的羣體打交道。他既有科學的知識,又有世俗的處世哲學,既堅持原則,又懂得靈活地處理實際問題,這些都對我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母親很愛我,我取得一點點成績,她都會爲此驕傲。我小時候所有的繪畫草稿,以及瞎寫的小說,她都整理成冊。每次回家,我還是可以拿出來回味一番。她現在退休在家,正把我兒時的經歷寫成一部小說體的回憶錄,不過她說,她不準備出版。

我經常回家,家裡的空氣質量比北京好,回去可以吸滿新鮮空氣。今年春節也會回去,爲父母準備了禮物。我覺得,父母最大的期盼,就是孩子能夠健康平安地按時回家看望他們。每年春節,我們一家人都會回鄉下,給其他親戚拜個年。大部分親戚已經不在老家,只有過年這幾天,大家可以互相見個面。

新的一年,我希望家人身體健康。如果有時間,希望爸媽可以趁着身體還行,周遊各地。父親其實已經沒必要再辛苦工作,但也許他還在繼續享受工作的成就感。不管是遊玩還是工作,只要他們開心就好。

以下摘自《獨立遊戲<雨血> 誕生記》(《見證》第48期,2013年1月21日)

從小到大,樑其偉幾乎是在全優的道路上奔跑:小學是全市最好的,中學是全省最好的,大學是全國最好的。失去推研的機會後,他開始反思這條“最優路線”:

“從小到大都在追求,盲目地追求。我不知道這些都是爲了什麼,甚至不大清楚爲什麼要上最好的學校。究竟爲了什麼,讓我要開始準備噁心的GRE以及比GRE更噁心的ILETS;讓我要處心積慮設計一條奇怪的曲線發展路線;……讓家裡爲了我這可能的決定而承擔每年數十萬的支出?”

他的結論是:“無論哪種路線,我走出去的步子都還太少。”

樑其偉從小喜愛繪畫,夢想成爲一名漫畫家。他小時候的所有繪畫草稿,母親全都保留了下來,整理成冊。

拉德萬&文森特

拉德萬·喀什米亞,40歲,敘利亞大馬士革人,《廢墟之下》開發者,現居浙江杭州

我來自敘利亞大馬士革。曾經,開放的社會和自由的環境,令它成爲中產階級的天堂。那時,茉莉花香隨處可聞,人們盡情享受生活。而現在,敘利亞局勢動盪,令人悲哀。

阿拉伯人在家庭價值觀方面與中國人相似,注重家庭紐帶,尊敬長者。我們也有與中國春節類似的節日,比如開齋節和古爾邦節,所有家庭成員,祖父母、父母和子孫輩,相聚一堂。遺憾的是,這些年因爲戰亂,我們的家庭成員難以團聚,大家分散在世界各地。

過去,我們總是在祖父家聚會。家庭中的年輕人(我也是其中之一)往往不喜歡這些漫長而正式的聚會,而是想去外面享受“美好時光”。現在,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家人,這才發現自己以前有多傻,這才理解什麼是真正的“美好時光”。

最後一次返回大馬士革,是在兩年前。那時的我在外漂泊了很久,對我來說,回家是一次令人愉悅的休息和精神上的放鬆。

如今,我在杭州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它在哪兒,我的家就在哪兒。今年是我在杭州的第三年,以前沒有太多的時間陪伴家人,今年春節,我會關掉手機、筆記本電腦,和家人一起旅行。

2014年,我希望我的家鄉能夠停止戰爭,恢復和平。被戰爭毀壞的地方需要重建,我們的社會也需要重新回到寬容的狀態。

文森特·戈索伯,31歲,黎巴嫩貝魯特人,與拉德萬一起創立法拉菲爾工作室,現居浙江杭州

我的家鄉是黎巴嫩的一個小村莊,人口不超過兩千,我的父母和三個兄弟姐妹生活在那裡。

去年,我大概回了三四次家,每次回家都很高興。我媽媽起初很難接受我離家遠行,直到我回了幾次家,她才逐漸支持我。我爸爸經常出差到中國,我們見面的機會比較多。我的哥哥和姐姐熟悉網絡,我們經常在網上溝通,他們也都來過中國。最困難的是與弟弟交流,他比我小17歲,要找到一個彼此都感興趣的話題,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今年春節,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因爲在中國,我有一羣很要好的朋友,邀請我去他們家作客,一起過年。

我不知道我的家人是否會閱讀這個中文網站,我想通過它,祝他們新年快樂,祝他們充滿喜悅和安寧。

以下摘自《一個敘利亞人的戰爭遊戲》(《見證》第68期,2013年10月14日)【點擊閱讀原文】

未來是否會開發一款以敘利亞內戰爲背景的遊戲?拉德萬回答:會,但必須等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

拉德萬說,他不關心政治集團之間如何角力,也不關心軍事專家如何推演戰爭進程。旁觀者只是旁觀者,戰爭之痛,只有親歷者才能體會。敘利亞戰亂持續兩年半,已造成近十萬人死亡,絕大多數是平民,包括七千多兒童。戰爭還產生了八百萬難民,拉德萬的家人也在其中。

拉德萬身後的牆上,貼着幾張寫滿字的白紙,不是工作計劃,也不是名人名言,而是女兒的日記。左右兩張照片,一張是女兒玩輪滑的照片,另一張是她在《無敵破壞王》海報前的留影。那是一個發生在遊戲世界裡的故事,有一句臺詞廣爲流傳:“我是反派,那又怎樣。變好無望,壞又何妨。只做自己,別無它想。”

拉德萬說,曾有一位巴勒斯坦母親打電話向他哭訴,她的孩子也遭遇了與遊戲中那個不幸的男孩相似的經歷。

胡珀

胡珀,30歲,江蘇鎮江人,街機愛好者,街機前端程序EasyArcade開發者,現居江蘇蘇州

京口瓜洲一水間,近鄉情怯更思年。我的故鄉就在長江岸邊,古稱“京口”的鎮江。

因爲上大學的緣故,加上畢業後留在異地工作,鎮江離我的生活已經很遠,每年春節或國慶回到故鄉,滿眼盡是熟悉的陌生。

曾經的道路依舊,路邊的景色卻已翻新,主幹道旁的建築越來越高,也讓我的記憶越來越模糊。童年嬉戲的土堆,一起遊戲的夥伴,早已各奔東西,爲了生活而忙碌。

小時候,過年就是問大人要壓歲錢。長大了,成爲別人孩子眼中的叔叔、伯伯,看着小朋友們拿到禮物時的喜悅,自己好像也捕捉到了曾經的那些歡樂。

爸媽的身體還算健康,爸爸在外面跑工程做項目,媽媽在家上上網、炒炒股,還有一個遠在新加坡讀書的妹妹。這幾年她也長大了,漸漸懂得,她的爸爸是我的爸爸,但她的媽媽不是我的媽媽。

爸媽平時也不常在鎮江,爺爺奶奶早已去了很遠很遠的天堂享福。從小和我很親的外公外婆,一直在鎮江住着,每天看看電視,出去買買菜、打打牌。

於是,過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外公外婆家,和一堆曾經的小孩子、現在的大孩子玩耍。雖然大家都已經二三十歲,成家生子,但見面似乎還是十幾年前的樣子,言語間親切熟悉。

弟弟結了婚,妹妹買了房,姐姐生了孩子,家裡每年都有一些事情悄悄發生。當你知道的時候,覺得突然,又很平靜。

也許這就是生活該有的樣子,就像回家,平時你不會想到,但當你去做的時候,一切又是那麼自然。

以下摘自《街機遊戲復活記》(《見證》第59期,2013年5月28日)

胡珀是蘇州一家遊戲公司的程序員。公司一角,擺放着他組裝的三臺街機。辦公桌前,兩個G字夾固定着一塊鼠標墊大小的搖桿面板,也是由他自購組件裝配。

十二年前讀大學時,胡珀經常光顧學校附近的一家小街機廳。在那裡,他結識了一羣《拳皇》同好。二三十人,有學生,有工人,有公司職員,有個體老闆。一有空,他們就聚在街機廳,切磋至深夜。

如今,胡珀每月仍會去街機廳逛逛。他常去的這家街機廳,擺放着兩臺特殊的機器,一臺《拳皇13》,一臺《鐵拳TT 2》,機身上貼有告示:“本機臺僅供玩家交流娛樂,使用費每小時四十枚遊戲幣。”

“街機重交流。很多人和我一樣,家裡什麼設備都有了,卻沒有朋友陪着一起打遊戲了。”胡珀說。

胡珀是一位《拳皇》愛好者。“這些年,除了同學和同事,我在蘇州熟識的,就只有這羣打《拳皇》的。”

楊筱卿

楊筱卿,30歲,四川達州人,前《家用電腦與遊戲》雜誌編輯,現居北京

最近在看《三聯生活週刊》年貨專刊,整本都在講各地的年貨。看着這些文字,童年時過年的情景,在腦海中逐漸清晰。過年前,媽媽開始做臘肉、磨豆腐、磨湯圓;爸爸囤積柴火,打掃房樑,整理屋檐下的排水溝。除夕那天,爺爺帶着我們給過世的祖先上墳,媽媽在院子裡燉豬腳,我和弟弟搶着吃豬尾巴。

今年因爲一些特殊情況,不能回家,希望來年將父母接來北京住一段時間。其實,現在回家過年,過的也不是童年時的年。我在鄉下出生、長大,從我高中開始,我們家就慢慢搬離了那裡。跟我爸爸同輩的叔叔們、跟我同輩的小夥伴們,他們很多去了沿海打工。只有跟我爺爺同輩的老人,還留在那裡。隨着時間流逝,老人們先後去世,現在只剩下兩三戶老人。那些田地,早已荒蕪。

多年前,我爺爺也去世了,安葬在老家,奶奶被接出來,在幾家輪流住。所以,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老家。我家和我叔叔家的房子,因爲年久失修,已經倒塌。就算回去,也沒了住的地方。

雖說如此,我還是挺想回去一趟,給爺爺上墳,從我家倒塌的房子裡扒拉扒拉,看能不能找出我媽媽陪嫁時的那些箱子,我爸爸穿軍裝騎大馬的照片,我小學時的課本和作業本。也想回去看看,我家門口的李子樹、橘子樹,它們長得怎麼樣,是不是還在結果?我家房子旁邊的苦楝樹是不是還在開紫色的花?我小時候種下的那棵柳樹,是不是還活着?太多想知道的東西,不過,也只能今後有機會再說了。

快過年了,我希望我們家平平安安,我奶奶長命百歲,我爸爸媽媽身體健康。除平安和健康外,別的其實都不重要。

以下摘自《家遊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見證》第71期,2013年11月18日)

那個年代,創辦一本遊戲雜誌,需要充分的理由和足夠的勇氣。歷經兩次申報,耗時一年有餘,《家用電腦與遊戲機》終於取得正式刊號,1994年6月,在舊鼓樓大街西絛衚衕13號西門的半地下室裡,呱呱墜地。創刊號正文48頁,定價2.8元,發行2.5萬冊。封面是一個振臂歡呼的孩子,一臺黑色的國產十六位兼容遊戲機。

二十年轉瞬即逝。2013年11月14日下午,《家用電腦與遊戲》11月、12月合刊(總第231期)製作完成,交付印刷。這本創刊於1994年的遊戲雜誌,走完二十年的路程,迎來終點。記錄下那些已被歲月漸漸遺忘的名字,或許是對它的最好紀念。青春終將逝去,無需祭奠。

楊筱卿是《家用電腦與遊戲》停刊前的最後五位編輯之一,其他四位編輯:劉威、史澤峰、宋鬆、胥斌。

拉薩

拉薩(網名),41歲,青海西寧人,“模擬火車中國站”站長,青藏鐵路公司普通員工

現在是鐵路春運期,我們要保證廣大返鄉農民工和學生的安全乘車,每天都很忙,沒時間回家。每年春節,我們鐵路工人最辛苦。我覺得你們應該報道一下鐵路客運職工的辛勤工作,他們爲了大家團聚、捨棄小家團聚的事蹟。

以下摘自《“鐵老大”的另一個世界》(《見證》第55期,2013年3月25日)

每年有八個月的時間,“拉薩”是在顛簸的火車上度過的。坐了一整天火車,晚上回到家,打開電腦,進入遊戲,登上飛馳的虛擬列車,聽着列車廣播的音樂,欣賞沿途風景,對他來說是一種享受。

在他的組織下,模擬火車中國站的車迷們成立了虛擬中國鐵路集團總公司,下設京廣鐵路、京滬鐵路、京哈鐵路、青藏鐵路、武廣高鐵等八家分公司。人數最多時,這家虛擬鐵路總公司有400多名成員,多數是業餘車迷。但他們對鐵路專業知識的熟悉程度,甚至超過不少工作多年的鐵路職工。

這些車迷不僅以遊戲模擬現實,還試圖將遊戲代入現實。今年年初,他們打算以虛擬鐵路總公司的身份,發起募捐活動,爲全國鐵路局站段的貧困職工家庭捐款。這個計劃因鐵道部機構改革而暫時擱置。

曾經有一位68歲的老教師聯繫拉薩,他說自己很少離開家鄉,也沒怎麼坐過火車,所以想在遊戲裡體驗一下。

結束語:藉此專題,感謝所有接受過我們採訪的人,感謝所有願意聆聽的人。

一次又一次,被你們的笑容和淚水打動。一次又一次,被你們的真誠與勇氣感染。一次又一次,因爲無法將你們的聲音傳得更遠而自責。

記得晗晗的母親彎下腰爲輪椅上的兒子擦拭嘴角時的愛憐。記得陳星漢的父親從沉重的公文包裡取出厚厚一疊資料時的自豪。記得朱奕名的母親摘下口罩時的疲憊。記得瑩瑩被父親從岸邊抱上運泥船時的笑容。記得小鈺的母親談起孩子無法與自己交流時的哽咽。記得樑健鋒回憶沒能讓父親過上好日子時的遺憾。記得範芃說到自己沒有實力支持女友成爲自由畫家時的無奈。記得盼盼的妹妹看着小小的塑料魚缸中的魚兒時的開心。

家,是一種寄託,更是一種責任。回家,是一個儀式,也是一個新的起點。

無論身在何處,心之所繫,家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