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雙奧 織就夢想――國家速滑館“冰絲帶”誕生記

新華社北京2月7日電

新華社記者孔祥鑫、張驍、王鏡宇

華燈初上,明月高懸。五彩之光在國家速滑館的玻璃幕牆上飛速流轉,宛如速滑運動員冰面上縱情疾馳。一年之後,這裡將成爲世界頂尖選手匯聚的殿堂。

北京國家速滑館經營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國家速滑館運行團隊主任武曉南說:“桂華流瓦,冰輪轉騰。這就是我從一開始憧憬的‘冰絲帶’的模樣。”

絲帶飛揚,連通世界。以“冰絲帶”爲代表的北京冬奧會競賽場館羣蓄勢待發,期待着與來自全世界的賓朋共享奧林匹克榮光。在北京冬奧會之後,這些場館將作爲奧運遺產承載起人民羣衆對美好生活新的嚮往。

從夏奧會到冬奧會,從“鳥巢”“水立方”到“冰絲帶”,中國奧林匹克“大腳印”闊步向前。

雙奧團隊”的夢想延展

2001年7月13日,北京成功申辦2008奧運會的夜晚,剛工作5年的武曉南在單位值班。凌晨2點,他下班後走上街頭,高喊“中國萬歲”的人羣讓他永生難忘。

一年之後,武曉南被調入參與北京奧運會籌辦工作的北京國資公司工作,開始了他如數家珍的“雙奧情緣”。

“2003年12月24日,參與組織‘鳥巢’‘水立方’開工儀式;2007年8月8日,在北京奧運會開幕倒計時一週年組織曲棍球場第一場測試賽;2018年1月23日,現場見證‘冰絲帶’建築工地打下第一根樁;2021年2月4日,在北京冬奧會開幕倒計時一週年之際憧憬未來……”武曉南說,“能夠在一生中趕上兩次奧運,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

北京北五環林萃路畔,一座清代的兆惠石碑和武曉南一起見證了歷史。2017年3月,石碑旁的臨時場館射箭場、曲棍球場完成北京奧運會的歷史使命後優雅謝幕。三年後,承擔北京冬奧會賽事的國家速滑館“冰絲帶”在這裡拔地而起,與“鳥巢”“水立方”構成“雙奧之城”北京的標誌建築羣。

回想起北京第二次申奧成功後組織慶祝活動時的場景,武曉南仍然心潮澎湃。“如果說‘鳥巢’‘水立方’等北京奧運會場館象徵着‘百年圓夢、中華崛起’,那麼‘冰絲帶’則代表着人民羣衆對美好生活新的嚮往。從場館設計的第一張圖紙開始,我們就在考慮賽後利用,考慮爲大衆服務。”

在北京冬奧會倒計時1000天之際,武曉南給1000天后的自己寫了一封信。信中說:“時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但時間的主題始終是:奧運的快樂。”

在“冰絲帶”的建設隊伍裡,從負責場館建設組織和協調工作的政府工作人員到場館設計師、建設管理者,再到一線建設者,和武曉南一樣的“雙奧人物”有數十位,他們的奧運夢想在“冰絲帶”美妙延展。

國家速滑館“冰絲帶”設計總負責人、北京建院副總建築師鄭方曾承擔主持設計國家游泳中心、國家網球中心等5座奧運場館的重任。“冰絲帶”的創意設計就出自鄭方之手。

“水立方是把柔軟的水設計成堅硬的方塊,冰絲帶則是把堅硬的冰設計成柔軟的絲帶,這蘊含了中國人對自然的深層思考和剛柔相濟的智慧。”鄭方說,從籌辦北京奧運會時忐忑的期待,到如今自信的憧憬,我們要把一個極具科技含量、可持續運營的“冰絲帶”交給冬奧、交給北京。

國家速滑館“冰絲帶”工程師、北京城建集團總工程師李久林曾擔任“鳥巢”項目總工程師。2003年,李久林踏上“鳥巢”建設工地時只有35歲。“能夠成爲‘雙奧總工’是莫大的榮譽,更是巨大的責任。”

“國家速滑館建成了世界上最大跨度的正交雙向馬鞍形索網屋頂,‘冰絲帶’鋼結構工程也由此榮獲中國鋼結構金獎。”李久林說,“鳥巢”的鋼結構是北京奧運會留下的重要遺產,“冰絲帶”則在大跨度索網結構屋頂、材料國產化、綠色場館、智慧場館等方面形成新的亮點。

原始創新成就“中國方案

北京國家速滑館公司常務副總經理宋家峰見證了“冰絲帶”所在的這片土地過去15年的變遷。

2006年時,宋家峰以一名工程師的身份參與了北京奧運會射箭場和曲棍球場的建設。

“那會北京奧林匹克森林公園的樹還沒長起來,這裡略顯偏僻。等我們來建設‘冰絲帶’的時候,周圍已經是小區林立,‘奧森’裡滿是健身的人。”宋家峰說。

大約六七年前,宋家峰開始帶着孩子去商業冰場滑冰,自己也學會了滑冰。有了北京奧運會的經歷,有了對體育更多的接觸和理解,宋家峰和同事們在設計和建設“冰絲帶”時也希望融入更多中國人的智慧。

中國大力發展冰雪運動,場館綠色環保可持續問題不可迴避。國家速滑館冰面面積近1.2萬平方米,製冰會產生大量能耗,應用何種技術製冰成爲各方關切的焦點。

北京國家速滑館公司臨時辦公地一間大約50平方米的會議室裡,留下了十多位院士、國內行業協會頂尖專家、建設代表反覆論證製冰技術方案的身影。在與北京冬奧組委、國際奧委會製冰專家的討論中,國家速滑館建設方最早提出採用二氧化碳跨臨界直冷製冰技術。

“國際單項體育組織專家曾說,國家速滑館使用國際慣用的環保製冰技術就能達到冬奧比賽標準。但經過18個月摸索,中方團隊把歷屆冬奧會速滑館製冷系統資料翻了個遍,對世界所有制冷劑優劣特點逐一分析,最終拿出了更先進的製冰技術。”宋家峰說。

國家速滑館製冰系統設計負責人馬進說:“中國二氧化碳亞臨界直冷製冰技術已經處於世界先進水平,爲什麼不能把二氧化碳跨臨界製冰技術運用到國家速滑館?事實證明,這條新路線不僅走得通,而且走得更遠。”

在創新的背後,環保考量是最重要的因素。據宋家峰介紹,使用相同數量的傳統制冷劑的碳排放量,是二氧化碳製冷劑的3985倍。二氧化碳製冷劑ODP(破壞臭氧層潛能值)爲0,GWP(全球變暖潛能值)僅爲1。二氧化碳製冷產生的餘熱回收後,可以提供70攝氏度熱水用於生活熱水和除溼再生等用途。將來,在“冰絲帶”全冰面運行的情況下,一年可節約大約200萬度電。

場館首次製冰成功後,宋家峰更有底氣。“我其實也挺自豪的,我們這個近1.2萬平方米的冰板下面有將近130公里的冰盤管。現在我們檢測完速度滑冰的冰盤管,沒有發現一處堵的。”宋家峰微笑着說。

2008年,北京按照國際標準爲全世界奉獻了一屆無與倫比的奧運會。13年後的今天,中國綜合國力和科技實力又有了顯著提升。在籌辦北京冬奧會的過程中,我們爲世界奧林匹克運動貢獻了很多“中國方案”。“冰絲帶”在設計理念、技術工藝、材料選取、施工技法等方面實現了多項創新突破,也是“中國方案”的集中體現:單層雙向正交馬鞍形索網屋面實現了國產高釩密閉索在國內國家級大型場館中的首次大規模應用;由3360塊曲面玻璃單元拼裝而成的高工藝曲面玻璃幕牆系統打造出象徵速滑運動員高速滑動的“絲帶”造型;二氧化碳跨臨界直冷製冰技術製作出近1.2萬平方米的亞洲最大全冰面……

不過,這些“中國方案”的實現並非一帆風順。

2018年1月,當李久林提出在國家速滑館索網施工中應用國產高釩密閉索時,外界曾出現不同聲音和意見。在一些人士看來,使用國產高釩密閉索風險大且非必要:國產高釩密閉索從未在建築領域應用過,更何況是要應用到國家速滑館這一重大工程中。建設“冰絲帶”本可選擇購買進口索這一捷徑,項目團隊卻選擇了一條“自找麻煩”的坎坷路。

然而,李久林所看重的,是坎坷背後的“新天地”。此前,國內工程建設應用的高釩密閉索長期依賴進口。沿用國外技術風險低且壓力小,但進口索價格居高不下,還會因加工、通關等導致供貨時間不可控,可能受制於人。

在推動高端材料國產化情懷驅使下,李久林和團隊拿出當年攻克“鳥巢”國產Q460鋼時的氣魄和勁頭,把國內能夠生產高釩密閉索的頂級廠家全部考察了個遍。團隊聯合廠家進行技術攻關,僅用3個月便突破核心瓶頸。通過聘請獨立第三方檢驗機構對鋼索加工每道工序進行平行檢驗,國產索安全性、可靠性得到驗證。

從2018年10月21日第一車高釩密閉索運入施工現場,到2019年3月19日索網張拉完成,國產高釩密閉索在國內國家級大型場館中首次成功應用。技術前進一小步,行業跨越一大步。三亞亞沙會主體育場等國內各大工程紛紛“效仿”速滑館應用國產高釩密閉索,打破高釩密閉索國際市場壟斷,進口索價格開始下降,國內高端材料行業跨步發展。

大大小小的科技創新,在“冰絲帶”裡處處可見。比如,館內每一塊預製看臺板的尺寸都不相同,所需安裝的位置也是唯一的。因此,工廠生產出來時,每一塊預製看臺板端頭都添加了一個二維碼。工人只要掃一下二維碼,重量、尺寸、吊裝位置、生產日期等所有信息一目瞭然。

“當年‘鳥巢’的預製看臺板是以直代曲,弧形部分都是通過一段一段的直線看臺板拼出來的,像這樣一次成型的弧形預製看臺板是首次在國內採用。”李久林說。

“冰絲帶”,是當下先進理念、技術、材料、工藝的一個集合展臺。它宛如一顆晶瑩的水滴,折射出當今中國的科技能量和蓬勃活力。

開放辦奧打造“最快的冰”

1月22日,已退役6年的前速度滑冰世界冠軍王北星站上了順利完成首次製冰的“冰絲帶”的冰面。作爲國家速滑館運行團隊速度滑冰項目競賽主任,她和北京國家速滑館公司總經理張紹輝共同完成了“冰絲帶”的首滑。

“我是按照一場比賽去感受(冰面)的。”王北星說,“冰面平整度很好,滑度也不錯。”

在2014年索契冬奧會上爲中國奪得冬奧會速度滑冰首金的張虹也一直關注着“冰絲帶”。

“一個速滑館好不好,冰面最關鍵。速度滑冰能創造世界紀錄的兩塊冰在卡爾加里和鹽湖城,那裡的冰場都是高原冰場。我們很期待運動員能在北京的這塊冰場上創造平原的紀錄。”張虹說。

打造“最快的冰”,是國家速滑館建設團隊的夢想。

“國家速滑館雖然位於平原,但我們會在可以掌控的範圍內,給運動員提供最好的冰面。”北京城建亞泰製冰聯合體負責人李燕敏說,“我們將賽道混凝土冰板層水平高差控制在4毫米左右,場地非常平整。採用二氧化碳製冷可將冰面溫差控制在0.5攝氏度內,非常均勻。”

採用二氧化碳跨臨界直冷製冰技術,除了考慮環保之外,也是爲了打造“最快的冰”。而來自加拿大資深製冰師馬克・麥瑟則是這個“中國方案”中至關重要的“國際元素”。

年屆花甲的馬克深得國際滑冰聯合會信賴。他最早當過機械師,從1987年開始從事速度滑冰製冰工作,爲全世界20來個速滑館工作過,誕生過許多世界紀錄的卡爾加里速滑館的冰面就是他的傑作之一。

疫情防控常態化給國際專家來華參與冬奧會籌備工作帶來了挑戰。馬克和他的團隊數次往返於加拿大和中國,並且嚴格遵守兩國的防疫規定。爲了完成“冰絲帶”的首次製冰,最近的這個聖誕節、元旦和60歲生日,馬克都是在北京隔離期間度過的,他還錯過了慶祝兒子的生日。在馬克生日那天,中方團隊爲他舉行了一場“隔空派對”。

“我不知道這在中國是一個隆重的生日。這麼說來,我能在中國慶祝60歲生日也許是最好的。”馬克說。

隔離結束之後,中方工作人員爲馬克和他的同伴買來在北京難得一見的加拿大快餐連鎖品牌的漢堡,把他們高興壞了。

雖然馬克久經沙場,但採用二氧化碳跨臨界直冷製冰技術仍給他帶來了新的挑戰。在兩個多星期的時間裡,馬克與負責製冷系統的英國機械師皮特不斷交流溝通,確保製冰效果達到最佳。爲了達到最優的電導率,在用來製冰的水中,提純水和自來水的配比在每一個冰場都不一樣,而這個配比需要馬克靠自己的經驗去調整,場館的溫度和溼度也是同樣的道理。對所有這些細節,馬克一絲不苟,兢兢業業。

來自吉林和黑龍江的4位中方製冰師是馬克的“徒弟”,而帶徒弟恰好是他成就感的來源之一。“我現在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把這些信息傳遞給別人。我認爲如果你有知識,就要分享它。”馬克說。

“冰絲帶”完成首次製冰之後,馬克用一枚玉石印章在冰面上鋪的一小張宣紙上蓋上了自己的大名――這枚印章是中方團隊爲他準備的生日禮物。

“我們的目標是給運動員提供最好的條件,使他們能夠發揮出最好的水平。”馬克說。

奧運遺產造福於民

已經退休的新華社高級記者樑希儀自上世紀90年代開始採訪中國冬季項目,曾經報道過長野冬奧會、世界大冬會等多個國內外冬季綜合性運動會,是冬季項目資深記者。在北京攜手張家口申辦2022年冬奧會的過程中,他還曾幫助張家口策劃出版《申奧通訊》。

樑希儀說,在二十多年前,滑冰館在國內很難找,有的地方一個滑冰館四五年也蓋不起來,主要是缺少資金和社會支持。北京成功申辦冬奧會之後,國內的冰雪場館越來越多,尤其是打冰球的孩子越來越多。

樑希儀的外孫現在6歲半,他從4歲開始打冰球,每週要上冰三四次,每週六會參加俱樂部組織的聯賽。樑希儀家住大屯附近,離新落成的國家速滑館只有大約兩公里的距離。樑希儀說,雖然現在北京的冰場比較多,但要在家附近找到合適的冰場還不是那麼容易。有的冰場比較小,對於練冰球的孩子有點“耍不開”。聽說“冰絲帶”在北京冬奧會之後會對市民開放,樑希儀很期待。

像樑希儀這樣普通市民的需求,武曉南和他的同事們都考慮到了。武曉南說,有了“鳥巢”和“水立方”運營經驗之後,在設計“冰絲帶”的時候,就充分考慮到了賽後利用。從場館燈光的分區域使用,到館內的配套售賣設施等,都做了細心安排。

據宋家峰介紹,國家速滑館現有的場地條件除了滿足一般綜合性體育場館的功能外,還考慮內場可以全部製冰覆蓋,形成一個無阻礙的近1.2萬平方米的冰面。國家速滑館比賽區包括三條400米速度滑冰比賽道、一條速滑比賽練習道、一塊60X30米多功能冰場、一塊61X31米多功能冰場以及一塊活動冰場,能同時滿足舉辦滑冰、冰壺、冰球等多項賽事以及大衆進行冰上活動的需求,賽後可接待超過2000名市民同時開展冰上運動,也爲賽後的商業演出預留了充分的空間。

對於“冰絲帶”的賽後利用,武曉南有更大的“野心”。他希望充分利用國家速滑館周圍的空間,沿着人工湖打造一條夏季可以跑步、冬季可以開展越野滑雪和冬季兩項比賽的賽道,從而形成一湖、一館(國家速滑館)、一賽道的體育休閒綜合體,吸引更多的人流來共享這份“雙奧遺產”。

“如果這些能夠順利實現,那我們真的可以自豪地講:北京冬奧會幫我們創造了新的生活方式。”武曉南說。(參與記者:沈楠、姬燁、林德韌、汪涌、牛夢彤、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