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可恥偷懶光榮:今天你被小確喪掏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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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動光榮偷懶可恥”的五一已經到了,然而環顧你我身邊,似乎看不到半點“勞動”的氣息:隔壁工位的小王無精打采地說“我已經是條鹹魚了,就等着五一了”;教室裡本該是“八九點鐘的太陽”的同學們個個都在cos葛優癱;打開手機刷刷微博,發現首頁都在傳“悲傷蛙(sad frog)”的表情包……可能你仍然是一個朝氣蓬勃的人,但更有可能的是你也是這些被“喪”的氣息所包圍的人的一員。無論是動畫遊戲電視劇還是社交網絡,喪文化在整個流行文化中的存在感越來越強,喪文化到底是什麼?它又爲何產生和流行?這些問題都值得我們進行思考和探討。

想必不少人的首頁都被這隻青蛙刷屏

喪文化的起源

喪文化是指一些90後的年青人,在現實生活中,失去目標和希望,陷入頹廢和絕望的泥沼而難以自拔。他們喪失心智,漫無目的,蹣跚而行,沒有情感,沒有意識,沒有約束,只能成爲麻木的行屍走肉。除了葛優躺外,喪文化代表人物還有網紅青蛙 PEPE,有四肢的鹹魚,還有舶來品懶蛋蛋等等形象,他們無不例外都是在傳遞一種“我已經是個廢物”自嘲式的信息。不過喪文化雖然在中國有了“葛優癱”、“鹹魚”這樣的本地化載體,實際上卻並非是中國大陸地區原生的一種文化現象

一種說法認爲,喪文化其實和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在香港開始流行的“Hea”文化差不多。甚至可以說喪文化是“hea”文化這樣的頹廢文化的又一次週期性崛起。“Hea”有一種說法是源自英文的hang around,意指“遊蕩”,也就是“漫無目的地消耗時間”、“懶散”、“無所事事”的意思。可作形容詞用,如“hea做”(不認真、隨便敷衍地做事),也可作動詞用,如“我哋去邊度hea?”(我們去哪裡打發時間?)、“唔好再喺度hea啦。”(不要再這樣無所事事了。)

香港年輕人對於“hea”的描述可見其頹喪感與喪文化是共通

另一方面,美國動畫電視劇《男波傑克》中波傑克語錄和《king of the hill》中小胖子鮑比希爾的毒雞湯,曾經風靡微博朋友圈,成爲“截圖黨”的兩大必備殺器。加上前邊提到過的悲傷蛙也都是從美國開始流行的,這一切都指向了喪文化的另一個來源:2010年代美國社會的時代思潮

鮑比希爾和周圍的負能量朋友們經常一起混日子,但爽完之後卻又痛苦無比

美國總是被嘲笑爲缺乏底蘊與人文精神的暴發戶,但美國卻對自己那看上去短的可憐的兩百餘年的歷史有着近乎偏執的熱情。美國的文化工作者們反覆咀嚼着自己的歷史與文化,併爲不同的時代添加上一個個標籤。

18世紀的美國精神是獨立,19世紀的美國思潮是內戰、西部浪漫與淘金熱,20世紀20年代的美國是狂熱的,30年代大蕭條中的美國是絕望的,40年代戰爭中的美國空氣中飄散的是愛國主義的荷爾蒙,50年代冷戰鐵幕下的保守美國,60年代追尋變革的美國,70年代滯脹影響下彷彿經歷着一場宿醉的美國,80年代的主旋律是新自由主義,90年代的聖光是信息技術產業化……然而到了2010年代,經歷過大風大雨的美國社會卻陷入了一種中年危機般的迷茫感之中。

馬男波傑克混沌度日但心底裡又飽受煎熬,很多人都在它身上看到了自己

美國那些人到中年的中產們忽然開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一方面爲了應對這種莫名的危機感所有人都在行動起來:他們開始買榨汁機榨果蔬汁替代正餐以控制身形,戴着剛買的運動手環開始晨跑和夜跑,開始瘋狂購買圖書以及標榜自己愛讀書,參加靈脩課程以求找到自己的inner peace……但另一方面,看上去積極向上的中產們比誰都明白,自己的行爲動機中更多的是做給別人看,讓別人知道自己過得很好。心底裡的自己遠不如別人認爲的那樣積極向上、努力陽光。於是那個每晚在泳池邊嗑藥然後第二天醒來懊惱得想哭併發誓新的一天一定會有新的開始,但第二天又還是老樣子的馬男波傑克成爲了這些中產們被壓抑已久的本我投射物

這種喪文化一經產生就難以抑制,迅速影響到整個流行文化,這也是悲傷蛙表情受到追捧的原因

悲傷蛙表情

這隻悲傷蛙Pepe,被大家習慣性稱爲Sad Frog,漫畫《boy’s club》中的角色。剛開始它甚至跟“喪”一點關係也沒有。直到2009年一位網友把Pepe“Feels good man”的圖中的嘴調過來並配文“Feels bad man”後,Pepe由一隻會笑的青蛙變成了一張喪臉悲傷蛙。人們驚奇地發現這隻哭喪着臉的青蛙的表情實在是太獨一無二,以至於可以用來完美表達出面對生活中各種操蛋的事情的時候的心情,於是一炮而紅,直到現在仍舊是喪文化羣體必備的“圖騰”之一。

一天到晚癱倒在地是很多人的夢想

這種喪文化最終通過便捷的網絡飄揚過海傳到中國,在中國的社會背景下受到巨大的歡迎,於是生根發芽、發展壯大。

喪文化的社會背景

喪文化作爲一種大幅流行的文化現象,其產生並非偶然,必定與當時的社會背景有所聯繫。美國喪文化的興起是因爲中產階級在快速變革的社會中遭遇到了社會認同危機,於是通過喪文化的主角們來釋放自己被壓抑的負能量,順便以此表達對主流文化中一味提倡“努力”、“積極”和“向上”等單一價值取向的嘲弄與反抗。

PSV獨立遊戲《Actual Sunlight》也是一個很喪的遊戲

喪文化在中國的社會背景與美國有相似之處,但同時也具備中國大陸所特有的社會文化背景,甚至與中國本土流行文化的發展脈絡一脈相承。

一方面,進入2010年代後中國中產階級羣體(其代表就是父輩爲中產階級,從小在較好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年輕人們)數量壯大的同時,自我意識也開始覺醒,一系列迎合中產階級趣味及自我標榜、自我界定的文化現象開始出現:如宣傳精英文化取向的網站知乎網的出現與迅速發展;微博上大量以輸出特定價值觀聞名的博主(未必能以營銷號一竿子打翻)受到熱捧;以及諸如“女孩地鐵站蹲下是否不文明”、“你窮你有理”這樣的討論、觀點的出現,實際上都反映了新興的中產階級羣體迫切的、獨立於他者的自我認同需求。

campaignchina的研究顯示到2020年中國人口中將有半數爲中產

追尋自我認同的另一面反映出的是一種羣體性的心理亞健康狀態普通的年輕人們處於一種迷茫的狀態,因爲中產階級的崛起同樣暗示着社會階層的相對固定。現實一點來看,高昂的房價、教育水平的巨大差異導致的擇業起點不同、不同行業間巨大的薪資水平差異都讓普通年輕人們感受到要提升自己的社會階層的巨大困難,既然難以提升階層,那麼自己的努力以及現在的生活又有何意義?

而中產們接受喪文化則更多得接近於美國的中產階級,都源於對自己今後能否繼續保持現有地位以及如何應對來自社會對自己的期待帶來的焦慮,這種巨大的壓力使得中產們迫切地需要一個宣泄口來釋放自己的負面情緒

壓力巨大是現代人的一大特徵

因此中國的喪文化同時影響到了普通年輕人和中產兩個看似不同的羣體,實際上二者都共同承受着來自現代社會的巨大壓力,如福柯所言這是一種現代社會必然出現的文明病(參見福柯:《瘋癲與文明》)。他們苦於沒有一種合適的方式去釋放這種壓力(所謂的健身、運動只是轉移了這種壓力,甚至推崇健身運動的價值觀本身也是壓力的來源)。這個時候描繪放縱、墮落、頹喪的喪文化出現了,承擔起了這樣一種負面情緒宣泄窗口的作用。

吃喝睡盡情墮落的小埋受到歡迎也與喪文化有關

喪文化在中國落地生根的另一個面相是,中國社會早在出現喪文化以前就誕生了本土的“屌絲文化”:年輕人們自稱“屌絲”以表達對自己失敗生活狀態的自嘲,以舒緩來自外界和內心的指責。這種自甘頹喪,但同時又稍有不甘、試圖改變的感覺和喪文化的“喪”感是可以共通的,所以喪文化可以視作是與中國本土屌絲文化一脈相承的一種文化現象。

也因爲中國在接受喪文化時更多地側重自嘲(或以自嘲廢人釋放焦慮)的一面,所以喪文化在中國的本地化載體葛優癱和“鹹魚”都與美國的波傑克、悲傷蛙在表達的感覺上有些微妙的不同。

某茶飲品牌的飲品,這看了誰會想喝啊喂!

“葛優癱”來自情景喜劇《我愛我家》中《不速之客》一集,季春生(葛優飾)騙吃騙喝,然後癱倒在沙發上賴着不肯走的形象被網友們時隔20年後重新挖掘出來,被賦予了喪文化的內涵。

而現在廣爲流傳的“鹹魚”表情則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來源於周星馳電影中的名句“人要是沒有夢想,和鹹魚有什麼分別?”,被現實打擊得懶得追逐理想的年輕人於是用鹹魚來自嘲不思進取的自己。

星爺經典臺詞

另一種說法則和曾經(可能現在也還能算)的國民遊戲《艦隊コレ》俗稱艦娘有關。在遊戲的某次冬季活動中,如果玩家能全部以甲等難度攻略成功便能得到一枚甲勳章,這被粉絲們戲稱爲甲魚勳章;相比之下,以難度比較低丙難度(也因此被玩家們調侃稱“休閒養老”的“休閒”難度)通過的人稱爲鹹(閒)魚,意爲一羣雜魚弱雞。這被很多認識到比自己強的人有很多的年輕人們拿來自嘲,以此安撫因爲有強人存在而產生的焦慮。

可愛的艦娘們

我們可以發現,比起描述外在形象與內在本我差異及其之間的矛盾的美國動畫劇,中國的喪文化載體更多側重的是自嘲的一面。美國中產喜愛喪文化的原因可能更多在於描寫這種糾結心理鬥爭的動畫劇展現了自己的生活狀態,而中國的喪文化則在此之上增加了一重自嘲傾向。

喪文化的心理成因

一種文化現象能夠產生除了有特定時代背景的孕育外,還和人類的心理機制有密切的關係。一種文化要是能夠流行必然與擊中了某種心理機制有關,也就是所謂“扎心了,老鐵”。

心理學上一種名爲“自嘲表達”的機制可能是喪文化流行的深層次原因。

自嘲,即通過幽默的語言或行爲,嘲弄自己的優點或缺點,以達到交際的目的。這是一種語言策略,同時也是一種交際手段。美國心理學家羅傑斯(C·R·Rogers)在研究了自嘲現象後提出了“自嘲表達”的理論。他將個人對自我的意識分爲現實自我和理想自我。現實自我指個人對自己受環境薰陶,在與環境相互作用中所表現出的現實狀況和實際行爲的意識(即“你真正的樣子”);而理想自我則是個體經由理想或爲滿足內心需要而在意念之中建立起有關自己的理想化形象(即“你想成爲的樣子”)。

但由於種種原因,現實自我和理想自我間往往不能統一,當自身能力無法滿足自我期待時,作爲社會個體的人類必然會產生焦慮,而自嘲便是對抗焦慮的有效自我防禦手段之一。爲了避免他人的嘲笑,主體搶先對自身進行“攻擊”,這種帶有攻擊性質的自我評價往往放大事實或是避重就輕,總之是不客觀的一種評價。但這種表層的自我否定,似乎可以起到(至少主體這麼認爲)“堵住別人的嘴”的功效,達到減輕他人的攻擊的效果——“我都承認我是個廢人了,你還想怎麼樣呢?”

當面對喪文化流行的時候,許多媒體都發聲要求人們警惕“腐朽的”喪文化的侵蝕,其實完全不必這麼如臨大敵。正如先前所說,喪文化是特定社會背景下的產物,同時也是人們一種有效處理焦慮的心理機制,如果一味地反對、抵制反而像是在掩耳盜鈴。喪文化的出現早有苗頭,從“屌絲”到馬男波傑克,都是年輕社會個體的底層化表達,個人與社會整體之間的力量失衡帶來的個體無助感加強,羣體亞文化以這樣一種形式表現在流行文化之中幾乎是必然。每天光是上班上學、應付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已經很累了,如果連在自家的沙發上都不能盡情地“喪”一會兒的話,這個社會上恐怕會多出不少真正的沒有靈魂的“喪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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