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黑化的《小丑》:強求的笑容與快樂,是暗黑的溫牀

●吳姵瑩Chloe Wu /諮商心理

本篇含大量的雷,不想被暴雷可以看完電影后再看,或者你想先從心理層面理解小丑後再看電影也很歡迎。請記得與「小丑」保持距離,因爲我看完後暈眩想吐得難受,花了兩天寫完這篇文章,才逐漸平復感受。

【防雷分隔線】

他笑了,本片主人翁亞瑟笑得淒涼又悲苦,心理治療師冷漠地問:「什麼事這麼好笑?」,沒有同理的層次,在最後一道防線求助的生機裡,希望與快樂被粉碎。

快樂與詭譎的笑,爲維持母親對他的愛,還有母親的生命

你看懂他在笑什麼嗎?他可能因爲腦傷而罹患無法抑制大笑的精神疾病,但根源就在於他必須用笑與快樂來維持母親對他的愛,因而衍生出生存機制就是,當他每次感受到負面情緒,就立刻用笑來掩飾,卻因爲負面情緒不停被壓抑而擴大,而導致失控的笑的變得弔詭與令人反感。

以下我呈現幾幕他笑的畫面:

1.在公車上,他對非裔孩子扮鬼臉,逗弄孩子笑卻被孩子的母親斥責

▲《小丑》劇照。(圖/華納兄弟提供)

他的善意與溫暖被狠狠甩了一巴掌,他無法抑制的笑了,因爲充滿了挫敗、委屈與失落,揉和了剛被老闆噱了一頓的感受,努力在挫敗中擠出的笑容,那份拒絕,再一次榨乾他身上所剩無幾的正向能量。

2.在地鐵裡,三個喝醉的西裝男踉蹌地調戲女乘客

他們的口吻,我想他想起了當時搶走他招牌的小夥子,他在那三人調戲女乘客時,無法抑制的笑了,我想他想表達的是憤怒以及當時被痛毆的恐懼。因此當這三人步向他,憤怒與恐懼爆發成難以收拾的暴力攻擊,那的行爲已不再是防衛了。

3.在脫口秀上,上演着自己期待許久的場景

他一輩子都在爲單口喜劇準備,他期待已久即將要實現的場景,卻因爲緊張與不知所措,加上興奮與恐懼失敗的複雜感,他依樣無法抑制的笑了。

4.在精神療養監獄裡,與心理治療師的會談

即將劇終時,他再度面對心理治療師時,笑了。這個笑充滿諷刺、戲謔與狩獵般看着眼前待宰的羔羊一樣,因爲他心中已經排演好上演殺戮的劇碼,而這場景令他興奮。是的,他內心已經沒有恐懼與罪惡了,這些原本令他畏懼而心跳加速的感受,全數轉爲令他血脈噴張的感受,他不再具有憐憫。

所以,這個「笑」是如何生成的?「笑」又如何帶來「黑化」?

這一切黑暗的養成,就因爲母親那句命中註定的「你是快樂」,因此負面情緒的出現,對小丑亞瑟的生命是十惡不赦,抵制、批判與壓抑,讓原本單純的負面情緒變得混濁與駭人

▲《小丑》劇照。(圖/華納兄弟提供)

當一個人現在傷心,傷心就是第一階段,單純又幹淨的負面情緒,如果傷心被懂了、被允許好好傷心,傷心就會流泄掉,隔天這個人可以很快恢復活力。但如果因爲傷心,隨之而來第二個反應是,不可以傷心,因爲我是快樂,傷心是糟糕的,就會讓單純的傷心,變得充滿罪惡感與歉疚感,因此傷心變得駭人。而因爲這個駭人的傷心,又來到第三個反應是,趕緊用笑來掩飾,這是亞瑟在原生家庭的生存機制,因爲他的母親只想看到自己想看的,根本不在乎兒子真正的心情,因此笑容與笑聲在母親面前是安全、討喜的,但卻是在大衆面前既缺乏社會化又有失社交準則,因此不斷帶給亞瑟在人際互動中的困境。

從未長大的母親,一輩子無法逃脫的照顧責任

天真浪漫的母親,就像一輩子從未張開眼睛看世界又嗷嗷待哺的奶娃,一生寄望着他人拯救、幫助與照顧,一生乞求着愛與施捨,不曾斷開臍帶獨立生活,總是依附在他人身邊汲取養分

即便他們兩人相依爲命,一個已經年屆七十,兒子也到了中年,卻在信裡面充滿「help」的字眼,一生都認爲別人虧欠自己,一生也弱化自己渴求幫忙,當然,也弱化自己的兒子,看不見兒子的夢想也看不見兒子拼命地賺錢照顧好母親。

亞瑟就成長於這樣的環境,被忽視、被同居人虐待,母親視而不見,因爲有人爲他「管教」孩子,有人愛她,她只要繼續當楚楚可憐的女孩。

母親的依賴,以及對快樂準則的期待,一步步塑造亞瑟成爲情緒失調、社交困難的個體,而這些與外界建立良好連結的障礙,剛好適切地把亞瑟鎖在母親身邊彼此相依爲命,不敢寄望擁有健康的伴侶關係,也無法擁有大成就而飛離母親身旁。

他一直都小心努力地呵護着母親,卻一步步成爲社會底層,沒有人會在乎的一羣人,但諷刺的是,他生活的範本裡,早已充斥着忽略的氛圍。

對母親的忠誠粉碎,切斷依附而黑暗併發

▲《小丑》劇照。(圖/華納兄弟提供)

他是如此的信任與愛戴母親,甚至護衛她,一直到他翻閱了母親的病歷,所有不堪的陳年往事才一一浮現,他意識到他一生活在母親建構泡泡世界裡,他一生最愛的人卻充滿謊言,而他也認清母親就是他痛苦最大的來源。

當一個人的生命裡,必須有多少快樂與光明,就有多少悲傷與憂鬱,強制與強迫的快樂,代表你沒有權利感受與承認痛苦,當負面的情緒一再壓抑只能擠壓一個人的精力而讓他失去對生命的盼望陷入憂鬱,接着在生活中、社會裡的各種活動每況愈下。

一個人的自我認可,往往是脫離父母之後發展出來的,當你要成爲自己,需要先與父母斷了臍帶,不再從父母身上汲取被認可的養分。而亞瑟因爲強烈的痛苦而痛下殺手悶死母親,長年被壓抑的自我終於長成,卻長出了快樂光譜的另一端的自我:仇恨、憤怒與暴力。

從未出現的創傷知情者,讓他生命中的痛苦成爲暴力的養分

他努力地在夾縫裡生存,也努力的求助,但他的故事沒有被聽見、沒有被理解。當內心那一塊渴望被理解的盼望抹滅,罪惡感也因此消逝,他沒有了情感、沒有了正向依附的期待,因此對人的生命與感受也失去任何的憐憫。

▲《小丑》劇照。(圖/華納兄弟提供)

並不是所有在痛苦與暴力家庭的孩子,都必然成爲低社經地位者,或者犯罪者,在愛麗絲・米勒的《幸福童年的秘密》所提到的知情見證者就在說明,一個暴力下倖存的孩子,自己的遭遇被理解的過程,痛苦就得以被轉化,而《小丑》一劇正好是一個家庭暴力+社會冷漠的結合,缺乏創傷知情者,冷血的連續殺人犯因應誕生過程。

當他的治療師無奈地告訴他:「這個社會沒有人會在乎你,也沒有人會在乎像我們這樣社福單位的人」時,也將自己內心不被看見的感受投到亞瑟身上,成爲一個沒有能力關懷他人的心理工作者,也錯失了成爲創傷知情者的機會,他心中的痛苦積累成駭人的暴力。

最後我想說,《小丑》真得詮釋的很到位,而值得令人反思的,依然是你我面對有疾病的人,所秉持的態度。在劇中也很諷刺地提到亞瑟的同事蓋瑞是唯一對他有善意的人,而他的身形也巧妙的是個侏儒,也映照着似乎唯有「特殊」的個體才能體會「特殊」的遭遇,纔會用「人」的方式對待人,而你,想成爲他人生命裡,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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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吳姵瑩Chloe Wu 諮商心理師」部落格。《雲論》提供公民發聲平臺,歡迎能人志士、各方好手投稿,請點此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