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夾縫中失語的陸生

陸生求學臺灣,半是蜜糖半是傷。圖爲雨夜校園,很美。(作者提供)

寫在開篇:說實話,書寫「陸生」這個羣體,需要一種「不怕被罵」的勇氣──每每談到陸生赴臺的相關事情,在代表着「家鄉」的大陸,深紅們炮轟「不愛國!跪舔鬼島!滾出去!」;在註定無法久留的「異鄉」,深綠們痛斥「426滾回對岸!我們不爽賤畜來!支那退散!」

尖銳的字眼,刻薄的酸語,透過亮得慘白的熒幕,深深刺痛了陸生的雙眼,刺傷了陸生的心。

「我們只是去臺灣唸書,爲何要我們承擔起整個民族?爲何要我們揹負起兩岸的歷史與糾葛?」陸生所求的,不過是在兩岸夾縫中,那一絲絲「平等」、「寬容」、「不被歧視」的空間。

掙扎在兩岸夾縫中

「陸生」,通常是指通過「大學校院招收大陸地區學生聯合招生委員會」,從大陸赴臺就讀學士、碩士、博士全日制學歷的「學位生」。陸生的身分和他們取得的學歷,不論是在臺灣還是在大陸,都是得到官方許可、受到官方承認的。

2011年開放第一批學位陸生赴臺就讀,2020年大陸禁止新生赴臺,這十年間,總計超過一萬八千名學位陸生赴臺求學。

作爲促進兩岸交流、增進兩岸相互瞭解的橋樑,陸生的身影,在兩岸和平史上,勢必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臺灣深厚的文化底蘊、豐富的藝文活動、舒適的生活環境、多元的交流氛圍……數不清的優點,吸引着陸生赴臺。在這裡,他們開拓了視野,增長了見聞,結識到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即使有「三限六不」的規定,無法打工、無法申請獎學金畢業後無法留臺就業,學費是其他學生的兩倍以上,沒有健保,無法取得居留證,這些種種限制,在赴臺之前,陸生都覺得,「沒關係」。

但是,當真正置身在這種充滿着「不平等待遇」的環境裡面,陸生Kira表示,「內心會覺得有種被歧視的不適感,特別是當你知道,港澳生都可以取得居留證」。能取得居留證,就意味着在臺可以合法打工、享有健保,能申請獎學金、擔任教學助理、申請各種研究計劃和基金補助,畢業後能留下來工作……有陸生調侃道:「要當兩岸交流的橋樑,就要做好被踩在腳下的準備。」

所以,連一些學生的基本權益都受到侵害、得不到保障,在臺灣社會和政策等各方面都毫不掩飾地、赤裸裸明晃晃地表達着對「陸人」的排斥、歧視之下,爲何還要到臺灣求學?

「因爲在這裡,我體驗到了很多的『純粹性』,看到了很多的『可能性』」,陸生Nick說,到臺灣求學、愛上了臺灣的陸生,大抵都對浪漫主義或理想主義有某種嚮往。「具體到某一方面來講,比如影展,即便微博小粉紅們說沒有了陸片金馬只是一個自娛自樂的低級地方影展,但是隻要參與過了,你就會發自內心地知道──金馬之所以能成爲華語Top1影展,之所以無法被替代,在於影展對電影和電影人的尊重、呵護。金馬是一羣深愛着電影的人們在用真心、盡全力地經營着,小到字幕音畫同步、畫幅比例等放映時的細節,大到整個影展的運營統籌、宣傳行銷影迷互動、周邊產品……當然,還有文化環境的因素,在金馬,電影不會臨時被『技術原因』取消放映;影展也不會因爲把獎項頒給沒有龍標的片子就被公部門『收編』。各個方面,都給人感覺,電影和電影人在金馬是被深深祝福着的。金馬如是,臺灣如此,從一個影展,就可以折射出整個臺灣社會的精氣神。」

早幾年,網路社羣媒體上還能經常看到陸生們的身影,他們公開分享着在臺生活的點滴,記錄下每日的種種「小確幸」。首屆陸生蔡博藝在2012年曾出版一本書《我在臺灣,我正青春:第一屆陸生來臺求學記事》。

網路上成衆矢之的

但是,近幾年,似乎愈來愈少聽到陸生們的公開發聲。除了因爲陸生羣體的小衆邊緣性,陸生們的「失語」多多少少也與他們對於輿論環境的失望有關──隨着中美和兩岸關係的日益緊張化,陸生們愈來愈發覺,不論在哪邊,不論說些什麼,都會被炮轟、被抨擊,甚至成爲「衆矢之的」。網路上的這種輿論處境,亦正是陸生們所感受到的兩岸之間的「撕裂」。

不論自身願不願意,陸生的身分,在臺灣都會被染上政治色彩──只因爲他們身後飄揚着那面耀眼的五星紅旗

2019年,香港「反送中」發生後,陸生所感受到的兩岸「撕裂」愈發明顯了。臺當局打着「今日香港、明日臺灣」的口號,高聲控訴着對岸當局的各種「暴行」和「不正義」──越來越多臺灣人開始認同,認同或許是綠營們爲了贏得更多選票而渲染出來的情緒煙霧──唯有「反中(反陸)」,纔是臺灣未來「唯一的出路」。中國大陸,成爲臺灣人民想象中的「仇視共同體」。甚至,因爲所謂的「沉默螺旋」效應,一些臺灣人內心雖然沒那麼反感大陸,但部分臺媒、名嘴、綠營人士大力在煽動「親中=賣臺」、「親中=亡國」這樣的輿論導向,使得泛藍立場的人們被貼上了「賣國賊」的標籤,深綠的輿論氛圍讓他們根本不敢開口說話。

「曾經,在課堂上,老師問『你從哪來』,我說『我來自大陸』,老師問『哪裡的大陸?非洲大陸還是南美洲大陸?』我當時愣了一下,老師接着對全班同學說,『要叫中國』!我們不能矮化自己,臺灣是一個獨立的國家!」Nick提到大一剛來臺時候的經歷,無奈地笑了。

陸人身分就是原罪

這種「臺灣vs.中國」的「精神洗禮」,貫穿了他在臺四年的生活。「有一種成爲了當年那個被全班排擠、霸凌的邊緣同學的感覺」,Nick表示,即使爲了「融入」,把從小被灌輸的那些課本上的東西,打碎了、再按照臺灣人的「正義」重新拼湊起來,「但你會發現,不論再怎麼肢解、改造自己(甚至有的陸生說是在『獻祭』自己),只要你拿着中國大陸的護照身分證,只要你講話帶有大陸口音,你就是無法真正地融入這裡。」Nick越說越激動的語氣,似乎把他在臺多年來壓抑在心底的委屈都傾吐了出來,「感覺『大陸人』、『陸生』的身分就是一種『原罪』。」

陸生Kira也表示,「即使是我在臺灣的第五年,我也無法適應上課的時候,教授發表對大陸非常歧視和不屑的言辭。」在Kira看來,「某些教授是在故意詆譭大陸,扭曲大陸在臺灣學生心目中的形象」。老師的這些言行,讓她對臺灣很失望。

有陸生嘲諷臺灣是「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來之前,他們對這裡有萬般憧憬,來了之後,卻被種種歧視、不平等待遇攻擊得體無完膚──他們發覺,臺灣其實也沒那麼好,大陸變得比之前體驗中的還要完美。(《求學臺灣,半是蜜糖半是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