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會聲音】周洪宇：發展家庭教育 對不當家教行爲進行告誡
周洪宇，全國人大代表，湖北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華中師範大學教育學院教授、長江教育研究院院長。
當了17年全國人大代表的周洪宇坦言，現在已經有一點“感覺”了，他總結人大代表履職的十字經：“熱情、勇氣、執着、理性、智慧”。
今年全國兩會，周洪宇帶來近30份議案建議，其中有些已經呼籲多年，如實施殘疾人15年免費教育，南方冬季供暖。
還有的由建議“升格”成了議案，如制定《家庭教育法》，“過去家長接受的教育和訓練很少，這是家庭教育很大一塊缺失。”他希望通過制定家庭教育法，使家庭教育專業化、系統化、社會化。
今年周洪宇還將繼續呼籲學前教育立法，他認爲學前教育已經成爲制約我國教育的瓶頸和短板，在今年這種特殊時期裡，無論財政多困難，都不能降低對學前教育的投入總量，還要適當提高它的佔比，在分配的時候要更加公平、合理。
談及議案建議的數量，周洪宇坦言，有時候一個人的能力、知識、視野有限，有很多東西不熟悉，就可以選擇不說，說了不一定好。但有時候又感覺解決這些問題很重要，不說心裡好像又過意不去。這時就要藉助外腦，與專家共同研究拿出方案。
以下是南都記者對周洪宇的專訪：
再呼籲南方供暖：
居民供暖需求滿足將拉動消費支出
南都：你去年提到的哪些建議被採納或得到迴應？
周洪宇：去年的建議被迴應比較多。至於採不採納，解決問題本身有一個過程，不可能說提了建議就馬上100%被採納，可能要到第二年、第三年再繼續提。
比如說實施殘疾人15年免費教育。我去年提過了，爲什麼今年再提，因爲教育行政部門最早是規劃在2020年完成殘疾人12年免費教育，但從推進的力度和進展來看，在2019年實施15年殘疾人免費教育的省份我估計有20個以上。其實是已經超越了教育部原來的規定，所以我希望把這件工作再推進一步。教育部去年的回覆很認真細緻，也告訴我這件事情部裡也很重視，因爲對殘疾人的教育體現了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我希望在當前這種疫情防控的情況下，殘疾人15年免費教育在今年能夠基本完成。如果實在完不成，也要確保“十四五”的第一年（明年）全國全面實施。
南都：我們注意到你今年要再次呼籲南方供暖，這次有什麼新考慮？
周洪宇：關於南方供暖的建議去年引起社會各界熱議，大家還是很關心這個問題。去年我提出後，國家有4個部門都專程到全國人大會議中心找我介紹他們的辦理情況和一些考慮。經過這兩年的呼籲和推進，我發現國家幾個相關部門的思路在轉變，考慮問題的方向和我們的想法越來越接近。
去年我提出這個問題後，也得到了不少專家的支持。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魏楚教授和他的研究團隊對這個問題做了持續研究，我們商定，今年一定要在深入調研的基礎上，拿出一個全新的方案進一步推進。所以我們把原有的一般性的呼籲形成了一個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案，今年提交的建議變成了加快發展我國南方百城供暖市場。南方百城是指我國淮河以南到長江沿線的“夏熱冬冷”地區，包括上海、重慶、武漢等101個城市，是我國經濟發達、人口密集地區，本次疫情的重災區，也是發展“新基建、新經濟”的適宜地區。其實經過這次疫情後，再提這個建議反而有了新機遇。
2019年12月25日，南昌市贛江新區贛江創業中心，工作人員在已集中供暖的辦公場所工作。圖源：新華社
南都：爲何此時提出是新機遇？
周洪宇：南方百城是這次疫情的重災區，集中了約90%的確診案例，疫情對產業與經濟發展衝擊較大，亟待疫後重振。如果南方百城居民的潛在供暖需求得以滿足，將拉動包括取暖設備購置、家裝、能源消費等共計1184億元的消費支出。同時還能促進投資和就業。
我們建議採取先試點、分步走，逐步實施策略。在供暖地域上，第一階段考慮中東部省會和重點城市，優先拓展上海、南京、杭州、武漢、合肥、長沙等大中城市供暖市場。第二階段考慮西部省會和重點城市，向重慶、成都、貴陽等城市拓展。最後覆蓋其他地級市和重點縣域。
另外，我們也建議第一階段充分利用現有的產能和管道，發展分戶自供暖，基於已有熱源實施區域集中供暖。第二階段鼓勵有條件的城市開發熱能綜合利用，投建多能互補能源站，完善相關公用基礎設施，形成“以點帶面”格局。最後，先行先試城市建成區域能源互聯網，並推廣典型經驗。
談家庭教育立法：
南都：疫情下長時間網課居家學習，家長如何陪伴孩子、進行家庭教育也成爲一個難題，你這次也提出了制定家庭教育法的議案，今年再提有什麼考慮？
周洪宇：去年我提出了制定家庭教育法的建議，今年把它變成一個立法的議案，進一步明確家庭教育法的立法宗旨、立法的適用範圍，家庭教育的概念、定義，參與家庭教育的主體、參與方式，以及在這個過程中，政府、學校、家長的責任是什麼。
家長需不需要接受專門的教育？家庭教育是不是一門專門的學問？家庭教育是不是需要培養專門的人才？是不是可以通過培養這樣的人才，來傳播正確的家庭教育的理念，來掌握科學的家庭教育的技能能力？這些是家庭教育法這次明確提出來要解決的。在家庭教育法裡，我把這些內容也都做了梳理。
今年的疫情讓大家措手不及，同時也給教育工作，特別是家長提出挑戰。過去家長忙工作，顧不上孩子，疫情後在家帶孩子的時間多了，發現有時候還真應付不了，也教育不好，這是今年的一個特殊背景，在這種情況下倡導儘快制定出臺家庭教育法，還是很有針對性和現實性。
南都：具體如何推進家庭教育，你提出了哪些建議？
周洪宇：我們過去的家庭教育是家長結了婚，有了小孩以後好像無師自通，不需要學習就會當家長，實際上這是錯誤的。過去家長在這方面接受的教育和訓練很少，這是家庭教育很大一塊缺失，到現在也很少有哪個學校去培養家庭教育專業的學生，所以家庭教育一直沒有進入我們的教育體系。
所以我建議要培養專門的家庭教育的人才，鼓勵高校設置家庭教育課程，有條件的高校開設家庭教育專業，培養師資。他們畢業後可以在學校裡繼續從事教學，或者到社區裡從事專門的家庭教育工作，建立“家長學校”。過去我們有些學校有家長學校，但社區裡沒有，因爲沒有懂家庭教育的專業人才，只有一些有此愛好又熱心的家長來給大家講，但實際上這是不專業的。
另外還要建立告誡制度、家庭教育的督導評估與問責制度。針對現實生活中存在的不當家庭教育行爲，爲了有效制止父母以家庭暴力形式教育子女，草案第42條第二款依據反家庭暴力法第16條設立的公安機關告誡制度的規定精神，對父母或其他監護人違反條例規定但尚不足以予以行政處罰的行爲，規定由公安機關出具告誡書。所以還要加大對家庭教育評估和監督，建立視導、督導和問責制度。同時，明確對家庭教育主管機構的監督及在家庭教育中出現的違法行爲的處理機制。
我想通過制定家庭教育法，來使家庭教育專業化、系統化、社會化，所以需要各方都來推進和參與。通過家庭教育法的制定，希望能夠把家庭教育這項重要的工作再往前推進一步，讓這項工作有法律來提供保障。
談學前教育：
無論財政多困難，都不能降低對學前教育的投入
南都：我們瞭解到你今年也會提交制定《學前教育法》的議案，目前學前教育法立法工作進展如何？
周洪宇：據我所知，全國人大對於制定學前教育法是非常重視和積極的，教育部負責學前教育的政策法規司的同志對這件工作也非常重視。他們組織了相關專家，加快了立法的進度，工作力度也非常大。原來是希望能夠在去年年底把教育法修訂完，學前教育法爭取提交國務院法制辦和全國人大常委會。但是很遺憾，去年的立法任務非常重，特別是長江保護法，包括生態環境的一系列的立法，到了全面提速的階段。在這種情況下，學前教育法就沒有納入議事日程。
今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和疫情有關的法律可能會成爲壓倒性內容，其他的有的法律就有可能需要往後讓位。但從我們教育工作者角度來說，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應全力以赴、盡力而爲，力爭最佳結果，爲教育的改革發展，爲教育的立法發聲呼籲。
西藏山南市浪卡子鎮道布龍雙語幼兒園的小朋友接受學前教育。圖源：新華社
南都：據你觀察，當前我們的學前教育存在哪些問題？
周洪宇：長期以來，我國學前教育發展不足，學前教育經費所佔的比例偏低，存在着許多亟待解決的問題。幼兒園少、師資弱、收費高等原因導致學前教育毛入學率不高。在城鄉之間、區域之間學前教育發展不均衡的矛盾很突出。“入園難，收費高”，一些幼兒園師資水平差、設備簡陋、“只管不教”、存在着成人化的教育傾向意見很大。
存在這些矛盾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原有的辦園體制、管理體制發生變化，新的學前教育體系尚未建立。另外，國家對學前教育的投入嚴重不足，學前教育發展缺乏經費保障。幼兒園生均經費還有提升空間，有的地方政府對學前教育的重要性和公益性缺乏足夠認識。
到目前爲止，學前教師的編制、工資、醫療、培訓等缺乏基本保障，導致人才流失嚴重，教師隊伍不穩，質量不高。特別是很多農村幼兒教師，既不是公辦教師，也不是民辦教師，工資、待遇、醫療、保險、培訓等一系列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等。我們認爲，學前教育矛盾的根本原因就是當前我國學前教育法律地位不明確，導致管理體制和投入體制不順。
南都：所以《學前教育法》的出臺重點要解決什麼問題？
周洪宇：重點還是要解決學前教育的屬性問題。一是要做到公益，二是要做到普惠。把這個性質弄清楚，學前教育的地位、重要性就出來了。
解決了屬性問題之後，還涉及到學前教育具體的發展策略。既然它是公益性的、普惠性的，那麼在推進學前教育當中，政府應該發揮第一責任人的作用。
所以學前教育法要把政府的作用、責任明確的寫出來。政府部門各自的責任、社會的作用、學前教育師資的培養、學前教育的投入、法律責任等，這些內容都要進一步明確，對於推進學前教育事業有重要作用。
南都：從你調研情況來看，當前我國學前教育教師缺口有多大？
周洪宇：我在這次的議案裡也談到了現在教師缺口相當大。不僅是數量上缺口大，還有質量的問題，現在很多幼兒園雖然也有些學前教育的教師，但很多人在學歷上就不合格。
去年在開兩會前，我到武漢去調研學前教育和特殊教育，後來又去了很多省調研。今年全國“兩會”前5月6日至10日，在疫情防控依然十分嚴格的特殊背景下，克服種種困難，又專門組織調研組從鄂東武漢遠赴千里之外的鄂西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和宜昌等地，深入邊遠貧困地區的基層調研整整一個星期，我發現各地的學前教育的師資都非常緊缺，合格的師資尤其如此。邊遠地區、貧困地區，學前教育本身發展不足，很多人沒有經過專業培養。我們希望通過推進學前教育法，用法律來保障學前教育的發展。
南都：我們也看到今年教育部要擴招高校畢業生到中小學和幼兒園教師隊伍，同時提出可以先上崗再考證。但有不少網友擔心，這能不能保證教師質量？
周洪宇：網友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學前教育的師資首先要經過嚴格的培訓，至少要有合格的證書。但目前學前教育的缺口還很大，在這種情況下，完全按照標準來進行，從事這個行業的人就更少，特別是這次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之後，相對放寬一些標準，也有一定的道理。
在我看來，先上崗再考證並不是常態化的。在特殊情況下可以暫時這樣做，非特殊情況下還是應該嚴格執行。另外，即使是先上崗再考證，但也還要考證，這個制度還是要持續，只不過執行制度的時間往後挪一下。這樣能讓更多的人進入這個領域，同時也擴大學生的就業面。
南都：財政投入在公益普惠性學前教育中也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但也有觀點提出，當前學前教育還存在地方投入不足或是投入不公的考驗，你怎麼看？
周洪宇：總量不足，投入不公這兩個問題都有。從總量來說，學前教育的投入在整個教育投入裡佔比也並不高，很難滿足學前教育的快速發展。在資金安排上，投入比較多的是公辦學校，民辦幼兒園投入較少，而且部分民辦學校應有的資金也沒足額到位，這些問題也都是需要儘快解決的。
學前教育已經成爲制約我國教育的瓶頸和短板，在今年這種特殊時期裡，無論財政多困難，都不能降低對學前教育的投入總量，而且還要適當提高它的佔比，在分配的時候要更加公平、合理。通過對民辦幼兒園的支持，使民辦教育能夠更好地發揮它的作用。因爲民辦幼兒園也是學前教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今年受到疫情影響，民辦幼兒園遇到的困難更大，我們要幫助它們解決困難，加大財政投入。
談履職經驗：
代表提建議要執着敢提還要有智慧
南都：你在疫情期間如何調研？疫情對你的履職調研有沒有影響？
周洪宇：還是有影響的。如果不是這次疫情，調研可能比較多的是專項性的，間隔時間也比較長，過去的調研很多是在年初。
議案和建議雖然有很多是在年初就籌備了，但還要充實新材料，反映新情況，體現新變化，解決新問題，努力提高議案建議的質量。
周洪宇。受訪者供圖
南都：你2003年就當選了全國人大代表，作爲一名“老代表”，對現在一些代表在短視頻平臺徵民意的形式怎麼看？
周洪宇：現在代表履職的渠道越來越多，在短視頻平臺徵求民意很正常，這也體現了代表對一些新信息技術的掌握。但是不能把視頻作爲唯一的渠道，在工作中要與深入基層、關注現實、開展調查研究結合起來。今年因爲有疫情這種特殊情況，使得代表通過視頻來徵求民意。
南都：你每年都會帶來平均二十件左右的議案建議，也有很多被採納的，在你看來，代表履職提建議有什麼“竅門”嗎？
周洪宇：我其實不追求數量多。早期我看有人提了很多是很羨慕，但後來我提多了之後就發現，有時候一個人的能力、知識、視野有限，有很多東西不熟悉，就可以選擇不說，說了不一定好。但有時候又感覺到解決問題很重要，不說這個心裡又好像過意不去。這時就要藉助外腦，與專家共同研究拿出方案，所以你看，今年我的一些議案建議在“建議人”後都特別註明有專家協助提出，以“代表助理”的形式體現他們的心血智慧。
我認爲代表履職要有“熱情、勇氣、執着、理性、智慧”。既要有熱情，還要敢提，有些問題不能解決，就要不斷地提，必須要執着。另外還要有理性，你提的東西要親自去推敲，要經過測算，要有可行性和可操作性。最後還要有智慧，知道在什麼時候提，對誰提，怎樣提，才能讓這些議案建議發揮更大的作用，產生更好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