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必榮／兩韓高峰會的絢爛之後
▲南北韓高峰會4月27日在板門店登場，南韓總統文在寅和北韓領導人金正恩共同簽署《板門店宣言》，宣佈朝鮮半島迎來和平新時代。（圖／青瓦臺）
4月27日的兩韓高峰會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65年來，第一次有北韓的領導人跨過38度線到達南韓，爲朝鮮半島的歷史掀開新頁。
高峰會的每一個細節都爲人所津津樂道，也都被人用各自的放大鏡檢視。比如金正恩沒有用南韓準備的筆，而是用自己的萬寶龍鋼筆來簽字，懷疑論者就認爲，這是怕在筆上留下任何指紋或皮屑，讓南韓獲得他的生物情報；樂觀論者則認爲，當初兩德統一時簽字用的也是萬寶龍，所以金氏掏出萬寶龍實有極大象徵意義。又比如兩人種完樹之後，到橋上私下談了30分鐘，所有的人也都絞盡腦汁在猜，他們到底談了什麼？這種關注度事後想想，應該會讓許多人莞爾，但也正凸顯了兩韓峰會的重要性。
金正恩是這次朝鮮半島局勢發生巨大轉變的推手。由於與去年北韓頻繁的飛彈試射反差太大，所以很多人一時無法適應，紛紛想爲這種現象找一個解釋。對北韓深具戒心的人認爲，金氏此舉是「詐和」，目的是爭取更多時間發展核武；川普這邊則認爲，是美國經濟制裁奏效，所以金正恩是在經濟壓力下，放軟姿態「求和」，希望能換取解除國際制裁；南韓這邊則有人認爲，北韓在覈、導發展上已有突破，所以是充滿自信的「謀和」，好全力發展經濟。這三種解釋其實是有重疊的，只是對金正恩的動機有不同揣測。三方都堅信自己是對的，也很難被對方說服。但細觀金正恩這次在峰會上自信滿滿的表現，應當不是求和。至於是不是詐和，只有金正恩自己知道，也有待歷史來證明。
我們更關心的是《板門店宣言》能否落實。相較於當年盧武鉉和金正日籤的《10.4宣言》，《板門店宣言》相對比較具體，某些條文如「自5月1日起，在軍事分界線一帶停止包括擴音喊話、散佈傳單在內的一切敵對行爲，撤走其工具，並將非軍事區打造成和平地帶」等信心建立措施也比較容易落地。
南韓在會談中只談到「開創改善和發展關係的新局面」，沒有談統一，也只談到互不侵犯，沒有談到做不到的和平協議，這都是首爾方面的務實之處。
但是國際更關心的是「去核」問題。其實北韓到目前所講的，都只是「凍核」，亦即停止核子試爆而已，並沒有提及「去核」的具體作法。美國學者就指出，denuclearization究竟該如何定義，北韓的定義和美國的定義一不一樣，就有很多解釋空間。因此西方對北韓的承諾，必須保有戒心，聽其言觀其行。這是從談判的「戰術面」或「技術面」，來看宣言中可能隱藏的玄機。
一些南韓學者則從更高層次的「戰略面」來看這個問題。他們指出，能把「南北韓確認通過完全棄核，實現半島無核化的共同目標」列入宣言，就是文在寅的成功。文在寅要的，是確保這次兩韓高峰會能帶出後面的美朝峰會，這就是成就。因爲真正的和平協議或棄核等重頭戲，是在美朝峰會時纔會登場，兩韓峰會只是暖場而已，因此金正恩在《板門店宣言》中有沒有欺騙或玩弄文字遊戲根本不是重點。
這個觀察其實回答了我們心中很多關於「談判結構」的困惑。當兩韓峰會與美朝峰會的消息先後宣佈後，我們心中立刻浮現的問號是：這兩場峰會的關係是什麼？是相互影響的「接力賽」，還是兩條「平行線」？如果兩韓峰會不成功，會不會讓後面的美朝峰會也開不下去？而如果美朝峰會纔是重點，又會不會搶了兩韓峰會的鋒頭？如果兩韓峰會成功，美朝峰會失敗，後面的失敗會不會反噬了前面的成果？
從後來的發展可以看出，儘管美朝峰會纔是重點，但因爲時間安排上，兩韓峰會在先，美朝峰會在後，所以世人的關注還是先給了南韓，這是文在寅的成功；而他也把該留給美國的重頭戲留給美國，這是他的分寸。也成功讓兩韓峰會與美朝峰會連繫在一起，變成接力賽，也讓韓國在東北亞問題上保有一定的話語權。這是爲什麼韓國學者認爲兩韓峰會韓國是有得分的原因。
那金正恩得到甚麼？金正恩的和平攻勢讓他獲得了許多掌聲。《板門店宣言》中說，「南北韓一致認爲，北韓主動採取的一系列措施對半島非核化具有重大而深遠的意義」，這是給金正恩的肯定，也可以說是給金正恩繼續往棄核方向走的壓力。
其實，不管金正恩是否確實往棄核方向走，當兩韓峰會帶出美朝峰會之後，中國大陸爲避免美朝走得太近，在和平氛圍下順勢放寬對北韓的制裁，把北韓拉住，也是極有可能的發展。如果金正恩是真改變政策，這是大家歡迎北韓進入國際社會的禮物。如果金正恩是詐和，他的外交手腕也讓他平添了許多談判的籌碼，在中美之間又有了玩弄平衡遊戲、左右逢源的空間。無論哪一種預測爲真，北韓似乎都是贏家。
所以兩韓高峰會的絢爛之後，從浪漫迴歸現實，睜大眼睛看哪一些承諾具體得到落實，纔是我們最該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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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必榮，東吳大學政治系教授，擅長國際政治、國際衝突、談判理論。以上言論不代表本網立場。88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