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被迫寫“性行爲檢討”後,老師認爲校長有擔當,學生覺得太狠了

(原標題:女生被迫寫“性行爲檢討”後,老師認爲校長有擔當,學生覺得太狠了)

九派新聞記者 覃鈺鈺

事情發生在這所鄉鎮學校裡,當地許多人認爲這是可以理解的,只不過“太狠了”。

11月30日晚,山西臨縣安業九年制學校,校長任壯飛把5個男生叫到辦公室,隨後又把女生小娟化名)叫到辦公室裡,讓她寫下一份露骨的“性行爲”檢討書。男生們說,校長打人使用的工具是金屬製牀腿長約1米,橫截面爲正方形,打在屁股上特別疼。

事情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孩子們身上的傷痕漸漸消退,學校也已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家長繼續把孩子交給學校,然後校門關上,學生們在裡面學習和生活,等待着說不清楚的未來。

安業鄉。九派新聞記者覃鈺鈺攝

被默許的體罰

小布(化名)是那天晚上進入小娟宿舍的幾位男同學之一。按照他們的描述,女生宿舍門已經壞了很久,鎖不住,晚上熄燈後,他們溜了進去,都只是在牀上坐着,沒有人在那過夜。

學校進行了調查。校長任壯飛把他們這些人挨個叫進辦公室,問他們“怎麼進去的”、“過去幹什麼”。他們也都捱了打,校長說只是用毛筆敲了他們,他們則說是用鐵棍

任壯飛讓小布幾個人寫了檢討。對於小娟和另一個男生,任壯飛認爲他們在早戀,甚至發生了性行爲,他要求二人必須寫一份有關“性行爲”的檢討。這對二人造成了傷害,小娟回到家後一直縮在角落裡不願露面,男生則做了好幾天噩夢,他媽媽一直聽到他喊“別打我”。

此事引起了關注。12月20日,當地政府通報,任壯飛已被免去校長職務,並被行政拘留15天。

學校的一位老師對這樣的處罰感到不滿。12月25日,他給九派新聞記者發來了一段文字。在這段文字裡,他認爲校長是有擔當的,“他在面對學生的‘青春期之放蕩不羈’時刻,沒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是極爲嚴苛的拿起了教鞭”。

關於此事,受訪的學生和家長們的普遍態度是,可以適當懲罰,但不能這麼狠。還有人說,“不應該用鐵棒打,木棒可以”。

此事對小布似乎並沒有造成困擾,他已經不止一次挨老師打了。他是一個遊戲迷,聲稱自己是班裡“吃雞”最厲害的。他平時由爺爺奶奶照看,奶奶勸過他少打遊戲,可不管用。說他不管用,拍他不管用,去搶手機也不管用。

學校放假,小布回到家就癱在黑色舊沙發上玩手機。“吃雞”遊戲熱熱鬧鬧的聲音上方,一張“成績優秀”的獎狀靜靜懸掛着,時間落在兩年前。

那時小布還在初一重點班就讀,平時成績不錯,尤其是語文,期末還拿了“成績優秀獎”。然而到了下學期,有一門學科沒學好,一次考試才考了28分。那位老師就拿了一根PVC管要懲罰沒考好的學生,他是其中一人。

PVC管子落在屁股上,每落一下他在心裡念一下。1、2、3……老師一共打了20下。疼,太疼了。他回家告訴爺爺不想再被打了,不想待在這個班了。

回憶起孫子被毆打的情況,爺爺擰着眉頭捂着胸口,“想起來,很難受”。他沒找老師討個說法,因爲他認識老師的父親,不好意思開口,只是默默給孫子辦了轉班——從重點班轉到普通班

小布上小學時捱打更多,用他的話說那時是“天天打”。有一次因不寫作業,他被老師打了耳光。可這樣的管教並未起到作用,捱打之後,他依舊不寫作業。

爲什麼不寫?“(爲了)氣他。”小布說。

該校另一位學生說,上小學五年級時,因爲不寫作業,他也被老師用拖把的把子打過,但他覺得這是可以接受的強度,既不太疼,又能起到威懾作用。

在安業九年制學校,老師體罰學生似乎是件被默許的事情。根據《北京青年報》的報道,在小娟哥哥的概念裡,老師打學生在當地很常見,屁股上踢兩腳、輕微罰個站,或者拿小棍敲兩下手心,都是可以理解的。

矛盾的事情正在發生

如果因爲老師常體罰學生而認爲安業九年制學校管理嚴格,似乎又有失偏頗。

一些矛盾的事情正在發生。小娟母親說,“說嚴的話,怎麼能讓男生進女生宿舍?說不嚴的話,又怎麼能把孩子打得這麼嚴重?”

學校給學生們安排了班主任和生活老師。班主任管學習,放學後可以回家;班主任離開後,學生們的生活起居由生活老師負責。宿舍區是一棟兩層樓房,容納137名寄宿生,分配了三個生活老師。

生活老師每晚巡邏,不讓學生們帶手機去學校。一名學生表示,他周圍確實沒有學生帶手機去學校,害怕被生活老師發現。儘管他說不出被發現的後果如何,“說不上來,但很害怕”。

可生活老師並不能每時每刻照看到每個地方。一名學生說,生活老師雖然住在宿舍區、每晚巡邏,但等他們睡着後——老師宿舍的燈熄滅後——就可以“胡作非爲”了。曾有學生在老師睡着後講話、吸菸。

學校作息時間緊湊,但課業壓力並不大。一位普通班的學生告訴九派新聞記者,學校從早到晚都在上課,不會特地留出一段時間給學生寫作業,作業安排得很少,下課就能完成。

一名老師告訴九派新聞,學校在臨縣的學校中教育水平屬於中上游,但與城區學校依然差距很大,“根本沒法兒比”。根據公開資料,2019年中考,安業九年制學校只有5人上了600分,縣城裡的利民學校有73人,臨縣四中有151人。

學校從小學到初中共9個年級530人。初中部每個年級兩個班,每個班20來人。學校還分了重點班和普通班,成績好的上重點班,成績差的留在普通班。重點班上10天課休息兩天,普通班上10天課休息4天。

九派新聞記者採訪了多名普通班學生,他們大多對未來沒什麼規劃,“活一天算一天,最好能考上高中”。

臨縣縣城。九派新聞記者覃鈺鈺攝

失落的鄉鎮中學

臨縣地處黃河中游,東屏呂梁山,西臨黃河與陝西交界。根據光緒《山西通志》記載,臨縣因縣城東臨湫水而得名。湫水是黃河的支流,臨縣的母親河,自北向南穿城而過。河兩邊是密不透風的丘陵,即便在縣城,還能看到丘陵上窯洞的痕跡。安業九年制學校就在縣城以南5公里的地方。

安業鄉一位40多歲的劉女士對24年前的安業中學印象深刻,那是學校最輝煌的時候,連續九年拿了全縣中考第一名,史稱“九連冠”。許多城裡孩子都跑來鄉里唸書,三個年級有1000多號人,僅她所在的班級就有一百二十多人。女生們睡在大通鋪裡,捱得緊緊的,夜裡不敢上廁所,“一回來就擠不進去了”。

劉女士尤其記得當年的政治老師。那位老師上課不需要課本,對6冊課本的知識信手拈來,隨便一個知識點都能說出在課本哪個位置、前後內容是什麼。班裡政治考試,最低分是79分。這位老師的語文水平也很強,只要他在跟前,學生們根本不用翻字典,向他詢問任何字,他都能精準說出在《新華字典》哪一頁哪一行,有幾個意思。

而到了2010年,她的孩子要上初中時,學校早已風光不再。爲了讓孩子有更好的前途,她更是早早把孩子送進了縣城裡的私立小學。

對於臨縣鄉下的孩子們而言,選擇並不多。因爲學籍,他們很難到縣城裡的公立學校就讀,要想去教育水平更好的縣城上學,多半隻能選擇私立學校

上私立學校並不便宜。劉女士算了筆賬,在鄉鎮中學就讀只需要繳納教輔費,學費學雜費住宿費全免,一年下來各種費用加在一塊兒不過兩千元。而去了私立學校,一年僅學費就要4600,住宿費要400,加上其他費用每年至少花費一萬五——這還不算上輔導班的費用。

一位安業九年制學校的學生告訴九派新聞記者,班上同學家境都不怎麼樣。拿他來說,山西過年需要換新衣,全身上下的新衣都換。但他們家的情況只允許他每年過節買一件新的衣服和褲子,加起來一百塊,裡邊的衣服還是舊的。

小布的爺爺去開過一次家長會,他記得來參加的多是孩子的母親——父親外出打工,母親在家照顧老人和孩子是臨縣的常態。

劉女士表示,母親不出去工作有時候是不得已,縣城的就業機會不多,鄉下沒文化的女人大約只能在飯店擦盤子,在賓館做保潔,或者給人當保姆。

城裡一家收費較貴的酒店,保潔人員的工資是一個月一千多;安業鄉有個蘑菇廠,一天上12小時的班,工資是兩千元。

未來要做什麼?對於馬上就要中考的小布來說,這是一個遙遠的問題,眼前最重要的還是遊戲。九派新聞記者到訪時,他正在微信上和人爭吵,那人答應他14塊錢賣給他一張遊戲卡,結果錢給了,對方消失了。他爲此連續給對方發了半小時的“在?”——14塊錢,是他半個月的生活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