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草原風聲 蒙古戈壁上的另類"自駕"遊

若我是在4x4越野車後座,天氣變化就不會顯得那麼重要了。眼界所及之處無甚風光,最多是光線變化。但蒙古戈壁不是用眼來看的,需要全身心的感受。

草原的遼闊該用馬蹄去衡量

抵達烏蘭巴托後的幾天,我看到一些旅行團的招貼廣告,組織四輪驅動穿越戈壁的旅程,大部分還會包括騎駱駝騎馬的一日遊。主要旅程都坐在吉普車中度過,憑窗而望,清晨穿過野生動植物保護區,下午到達恐龍化石景點。價格每天100美元起,遊客能享受到相對奢華的待遇——也就是傳統的蒙古族遊牧帳篷略升級版,再配上完善的淋浴設備。

在這裡,一清早便能用上熱自來水實在很有吸引力,但我卻覺得應該有更便宜、更原始的方式,最重要的是,帶着更輕的包袱來看戈壁灘。廣告上的行程似乎更是一種精緻溫和的沙漠生活,卻忘記了戈壁本是由對立的極端構成:酷熱與寒冷,潮溼與乾燥,硬馬鞍與軟牀褥。避開兩極而行走戈壁,只能算入寶山空手還。

在旅行的伊始,我計劃租一輛摩托車和一頂帳篷,然後帶着一幅詳實的地圖向南駛去——直到我發現在蒙古,找一張詳細的地圖頗有難度。大部分可以在手上打開查閱的地圖,都是那些“你在此處,中國在那邊” 的粗放型——一個大大的紅點代表烏蘭巴托,而戈壁只是一片巨大的灰色區域。

我遂而轉向B計劃:我所要的只是一匹馬,一個導遊和幾戶願意忍受一個微笑着的外國人的當地人,留他蹭晚飯,然後在昏沉的深眠中歇歇他在馬背上被顛散的筋骨。

廣場上的成吉思汗雕塑

那桑旅舍隱藏在成吉思汗廣場附近迷宮般的建築區中。那桑自己也住在那裡,此人有着嚴重的戈壁情結。他組織那些既定路線的戈壁之旅,但也總興致勃勃討論探索新線路。他對我的計劃沉思幾分鐘後,然後宣佈可行。自第二日起,50美金一天。不過他有言在先,這不會是我唯一的開銷。蒙古包裡的人都會期待客人的一份禮物,來回應款待,一瓶伏特加或是一條香菸都是不錯的饋贈。另外還需要一些糖果和罐頭水果,用來送給路上遇見的人。

騎馬戈壁行的挑戰之一是如何行程中最重要的瓶裝水打包運輸。最受蒙古族騎手喜愛的矮腳馬不會忍受有東西捆在背上,而它們健壯得足夠掙脫遊客綁的繩索。於是我完全放長揹帶,讓馬兒穿上我的揹包,這樣我有時還能在馬的後腿部休息下。然而外形獨特的蒙古式馬鞍會引發惱人的皮膚炎,我仍希望我可以有個更輕的行囊

我將此行的大部分希望都寄託在那桑身上,那些線路繁雜的旅行地圖全在他的記憶裡——這實在驚人!要知道每一戶戈壁牧民都有夏季和冬季兩個“地址”。而我,我只知道我們的旅程開始結束於同一個蒙古包,距烏蘭巴托約八個小時車程,此外我只是完全地迷路——可我迷戀這種感受。

草原上,馬要比人自在

北戈壁的地形豐富,無際的草原、陡峭的山崖、乾涸枯焦的河牀與峽谷。在這片冷酷之地,牧民們靠放牧山羊、駱駝和馬匹維生。這片土地是對相機的挑戰——鏡頭無法表現它的廣袤無邊。這片土地延伸至天際,逐漸泛白,仿若置身在一曲顏色與運動的交響曲中,永無休止。

而戈壁時時都顯出它的兩極性。在冷酷的沙漠之外,狹小密閉的蒙古包卻是一個安全舒適的地方。我旅途中所有棲腳的蒙古包都是牧民自用,而非爲了迎合遊客。每一個蒙古包裡只有兩張牀:父母一張,孩子們一張。因此當我享受着舒服的牀鋪,心下就一片愧疚,因爲這意味着孩子們在打地鋪了。

除此之外,在蒙古人的生活裡,鮮少有不速之客前來喧擾。我最大的問題是如何在和馬蹄鬥勁了一天後還能保持清新的面貌來迎接主人的熱情款待。他們用蒸肉餃或羊肉湯麪條將我塞到不能再飽,然後隨我做我高興的事情。不過仍然需要提醒諸位的是,有些舉動看似平常,卻實際冒犯到主人。譬如在進蒙古包的時候拒絕端上來的迎客茶,或者在被邀請過夜前就把我的揹包帶入蒙古包。

對於蒙古包裡的食物,我要做個特別的說明。絕大多數家庭的食譜是健康而且美味的,由不同份量的水、羊奶、茶葉、黃油和鹽調製而成茶被視爲消解馬背疲勞的良藥,雖然太過謹慎的遊客總是一開始只是略微嘗一小口。而酸奶製成的酥餅通常卻是難以下嚥,但是拒絕是被認爲粗魯的舉止。不過有個優勢是,作爲蒙古包裡唯一的外國人,沒有人和我去競爭盤子裡最小的一塊。

蒙古包上的裝飾花紋

當然,與這種“吃了這頓不知下頓在哪裡”的流浪式旅行相比,那些四輪驅動的豪華旅行團自然有其優勢。同路人友情、交通工具的安全性、並且或許可以遊覽更多的地方——這些都是不容忽視的。但當我第二天清晨,掀起蒙古包的一角,看見黃沙漫卷荒漠上,遠方一輪模糊的朝陽時,便認爲這一切都是豪華旅行不可取代的——這裡是戈壁,你失去的也許比你獲得的更多。

對那些痛恨城鎮的人而言,蒙古也許是個愉快的旅行目的地。作爲曾經征服整個亞洲的遊牧民最後的領土,蒙古的風光卻意外原始,只有雲、駱駝以及成羣難馴的綿羊在這裡緩緩穿行。它可能是上帝創造地球的草圖,再沒有一個國家會存在如此多無益於構成國家的元素:草地、岩石、水和風。在這些處女地,白色的帳篷如同蘑菇一般神秘而突然出現,而城鎮卻只是它們的附屬品

夏末,草原上的蒙古人準備遷徙進城

我騎馬穿行,從一望無際的荒漠直到成吉思汗的出生地。然後我馳進科布多,如同牛仔興奮地撲補給品——一晚於磚瓦上的安睡。這是蒙古一個省會城市,然而卻仿若是一座被拋棄在世界盡頭的村落,安靜殘舊,各種死物散落街頭——死馬腳蹄、綿羊骨頭、吉普車遺骸……

蒙古的城鎮是近期才興起. 它們全都由同樣的成分構成。彷彿由一個對城鎮無概念的官員,拿着一張清單埋頭而造——一個索然無味的廣場、一座市鎮廳、一座劇院、一座博物館、一所學校、一家醫院以及一個體育館。在同樣土褐色的外表下,這些建築區別甚微。數個地坑浸沒着不可辨認的動物的白骨,再加上大量廢棄操場,以及在一大片廢墟中的幾幢時髦的俄式樓房——這是完整的蒼涼。

科布多的市場

第三天下午,眼見大雨將來,蒙古人跑向停馬場裡各自的馬匹,駕馬離開這座灰暗的城市,他們慢慢馳向住房/處的帳篷,閃閃發亮的草地上是他們大笑以及互相呼喝的聲音。次日清晨,我跟隨着他們的足印,牽着馬離開這座死氣沉沉的小鎮,走入一片巨大的天地。在我眼前,便是千里蒙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