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娃哈哈宗慶後、網紅首富李曉華涉"原始股"騙局

出品|清流工作室

作者|王曉悅 主編|趙妍

爆料郵箱:

stoolpigeon@service.netease.com

8月16號,鄭州小夥子李明(化名)跟隨朋友一起到河南微達共享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微達公司”)的會場聽課。這是微達公司每月都會舉行的“月度大會”,其目的是向新老會員介紹投資項目

沒聽幾句,李明敏銳地感到不對勁:“這不就是傳銷嗎?”會場上的洗腦演講,最終指向人帶人的銷售模式,可疑的地方很多。李明沒有接受上線提供的加盟方案,離開了會場。

微達公司會場內部,主持人正在講解加盟制度

但其實李明這樣的年輕人,並不是微達公司的目標。“梭哈入局”的更多是老年人——有人甚至不會使用手機的錄音功能,卻在微達公司的AI體驗店中,對着“5G產品”嘖嘖稱奇。

看似高科技的產品只是幌子,微達公司強大的股東背景和精心設計的銷售層級纔是讓人掏錢的原動力。

微達公司帶頭人瞿銘一曾因傳銷被抓,他深諳會員的心理,制定了一套5個層級的銷售制度,促使會員加盟、拉下線。截至9月,微達公司的會員達3萬多人。

爲了增加可信度,瞿銘一四處尋找高知名度的合作伙伴爲公司背書。今年初,微達公司的股東名單中,多了一位“名人”股東:李曉華

對外宣傳中,李曉華是中華慈善總會榮譽會長。李曉華的另一個身份,是靠章光101發家的前北京首富。而娃哈哈集團創始人宗慶後,也被微達公司對外宣傳,雙方達成了“戰略合作”,推出了健康飲品

有了“名人效應”,瞿銘一的局越盤越大。近期,微達公司的“大生意”是宣稱借殼香港上市公司源想集團(08401.HK),並開始在原有的銷售機制上大賣原始股,第一批共2000萬股原始股集資約4000萬港幣

但據清流工作室調查,目前沒有證據顯示微達公司和源想集團存在關聯,今年以來,源想集團未發佈任何收併購公告。

瞿銘一的上市謊言漏洞百出,但依然有忠實粉絲。清流工作室接觸到的購買了原始股的會員中,至今沒有人能在證券賬戶上查看持倉情況。然而,會員們並不認爲自己受騙,他們接受了香港開戶具有特殊性的解釋,並開始爲微達公司推廣第二批原始股期權,拉更多人入局。

5G互聯作餌,專盯中老年人

每個月16號,微達公司散落在全國各地的會員聚首鄭州,召開月度大會。和他們一起來到中原大地的,還有大量來考察項目的新人。

新人首先被帶到微達公司位於易元深航國際2號樓26樓的辦公室。走進大樓,來來往往的人羣幾乎都是微達的新老會員,大廳的電梯門打開,滿滿一個電梯廂都是“微達人”,他們在擁擠的電梯裡寒暄,高聲議論公司新戰略和上市進度。

上樓後,一位訓練有素的解說員一路領着考察團參觀。微達展示牆上,列明瞭公司強大的股東背景,前首富李曉華入股,娃哈哈創始人宗慶後戰略合作,每一個響噹噹的名字都是公司美好前景的背書。

在AI體驗店中,微達的5G產品可以實現聲控家用電器和電視交互等功能,不少人嘖嘖稱奇,認爲新的商機就在眼前。微達公司主打兩個產品,一個是“微智魔盒”,該產品是電視機頂盒的升級版,可以實現聲控調臺;另一個產品爲“小達小達”,該產品可以連通家電,實現語音控制開關。

微達產品體驗區打出“中國芯”的口號

在主持人的演示下,只需要動動嘴皮,就可以完成家電和電視的開關。微達公司宣稱,上述產品採用公司自主研發的技術,但事實上,“微智魔盒”的生產商是深圳嵐正科技有限公司,微達公司只是貼上自己的品牌銷售。在電商平臺上,一個嵐正魔方價格不超過100元,而微達公司給微智魔盒的定價爲999元。

同樣地,“小達小達”使用的智能語音離線系統,也是很成熟的技術,在電商平臺購置一個智能音箱和配套開關,花費不超過200元即可實現全屋互聯。而在微達公司,一個小達系統售價爲999元。

但這樣的科技含量對微達來說足以,微達的目標是中老年人,這類人對科技產品一知半解,很容易被看似高科技的產品唬住。

現場一位兩鬢斑白的大伯甚至不會使用手機的錄音軟件。參觀過程中,他的手指一直按着微信語音按鍵,將現場語音一條一條發送,這是他獨特的錄音方式

在舟車勞頓和一整天的信息轟炸後,老人第二天會被安排進大會場聽課,繼續新一輪洗腦。

大會場的內容並不複雜,臺上老師大談成功學,激發場下學員賺錢的慾望,隨後,他開始介紹公司的銷售層級和加盟政策。

會員加盟可以選擇1.5萬元到12.8萬元的多個層級,此後會員賣出產品或者發展下線均可以獲得30%的佣金。微達共有5個層級,做到最高的兩個層級成爲合夥人或者聯合發起人,還可以額外享受公司每個月的分紅。

一位會員告訴清流工作室,賣出一個產品獲得佣金幾百塊,但發展一個下線佣金在幾千元到幾萬元,因此幾乎不會有人只賣產品,會員大部分精力都是在“招商”,也就是發展下線。

據清流工作室觀察,微達每個月舉辦爲期三天的月度會議,每場參會者在200-300人。據一位會員透露,微達目前總會員數超過3萬人。

一位做到合夥人級別的會員透露,她每個月會有10萬元進賬,這當中包括下線加盟的佣金和集團的分紅。往下一級的一位會員也表示每個月能有2-3萬元的收入,他在2019年底加入,目前已經發展了十幾個下線。據悉,微達公司每個月的盈利在千萬級別,高級別的合夥人一個月就可以分到幾十萬。

“我們和傳銷有點沾邊。”上述合夥人直言,公司的模式的確有傳銷的性質,其女兒因此反對母親來鄭州,但她認爲,這是一個可靠的事業。

根據《禁止傳銷條例》的規定,傳銷是指組織者或者經營者發展人員,通過對被髮展人員以其直接或者間接發展的人員數量或者銷售業績爲依據計算和給付報酬。微達公司的模式,已經具有明顯的傳銷特徵。

強大股東結構背後的貓膩

創始人瞿銘一的傳銷前科也給微達公司添上濃濃的傳銷氣息。

據會員透露,瞿銘一原名“瞿福學”。而微達公司的工商資料中,法定代表人、大股東也是“瞿福學”,他持有微達89%的股權。瞿福學1983年出生,今年37歲,戶籍爲山東省單縣,本科學歷。

裁判文書網一份刑事判決書顯示,瞿福學在擔任微達網絡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期間,因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犯罪於2017年8月20日被鄭州鐵路公安處新鄉東站派出所抓獲。

早在2014年初,瞿福學就以合作形式,爲洛陽一家公司提供銷售服務並在該公司擔任執行總裁。他走馬上任策劃了營銷模式及返利制度,實際就是以人傳人、微信推廣等方式介紹人員加入這家洛陽公司,加入者需要交納3000元、6000元、9000元的會員費獲取會員資格,會員再發展下線會員可以獲得一定比例的返利,發展的會員越多,獲得的返利越多。這個模式,可能就是微達公司銷售制度的雛形。

至案發前,瞿福學等人發展會員共計58人,層級達到6級,瞿福學非法獲利約40萬元。

法院判定,瞿福學的行爲構成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判處瞿福學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並處罰金人民幣5萬元,瞿福學違法所得40萬元上繳國庫。

但被判刑後,瞿福學並沒有就此罷手,反而馬不停蹄繼續擴大微達公司。2019年,其頻繁接觸前首富李曉華的圈子,隨後更找到娃哈哈創始人宗慶後爲公司站臺

北京前首富李曉華、娃哈哈集團創始人宗慶後和微達公司創始人瞿銘一合照

工商資料顯示,李曉華在2020年上半年入股微達公司,目前持股10%,這被會員認定是公司成功上市的有力佐證。

新股東李曉華是位網紅富豪,李曉華在90年代成爲北京首富,是中國第一位買下法拉利的人。據媒體報道,李曉華因拿下“章光101”在日本的代理權,並創新地採用類似傳銷的方式在大學生羣體裡發展下線,賺得盆滿鉢滿。2011年,李曉華舉辦60歲生日宴後,要求胡潤不再將自己列入首富榜單,從此淡出大衆視野。

更令人驚奇的是,娃哈哈集團創始人宗慶後也爲微達公司站臺。微達發佈的一個現場視頻顯示,宗慶後於2020年6月17日前往鄭州,在微達公司召開的週年慶典上致辭,並宣佈與微達公司合作推出一款飲品——娃哈哈金花秘寶

宗慶後在微達公司的週年慶上推出娃哈哈秘寶

公司宣稱,該產品有減肥、降血脂等功效,全球超過40名總統飲用。在微達公司最新一版的加盟方案中,娃哈哈秘寶作爲入會福利,加盟超過1萬元元即可獲得娃哈哈秘寶10盒。

這款娃哈哈金花秘寶,並未出現在娃哈哈官方商城內,淘寶、京東等官方渠道也無法查詢到相關產品。在二手閒置交易平臺上,有人以微達會員的名義轉賣金花秘寶,但產品包裝顯示品牌名稱爲“謝蜜”而非“娃哈哈”。

清流工作室撥打娃哈哈銷售熱線,客服稱未能在公司系統中查詢到名爲“金花秘寶”的產品,但經同事確認,董事長宗慶後的確在運營一款金花秘寶產品。隨後,清流工作室根據指示致電娃哈哈銷售部門,工作人員表示,娃哈哈集團對金花秘寶進行了品牌授權,但不負責生產和銷售環節。

值得注意的是,金花秘寶並不是一款新產品,也並不是娃哈哈的獨家產品,此前這款產品的名稱爲“金花蜜寶”,原料也是金花茶。在微信上,2016年就有一個名爲金花蜜寶的公衆號註冊,在小紅書上,早在2018年就有人分享和兜售金花蜜寶,品牌名稱和包裝更是五花八門。此外,有網友曾在法律網站上求助,稱2019年投資金花蜜寶項目被騙2萬元。

宣稱已併購上市,大賣原始股

經營微達多年,瞿銘一的胃口變得更大。今年,微達集團祭出大招——宣佈公司在香港併購上市,並向員工兜售原始股。

微達集團發佈的一份文件宣稱,微達集團在今年6月28日併購上市。據會員透露,公司併購上市的“對象”是香港上市公司源想集團,其宣稱,微達集團已經併入該上市公司,只是尚未改名。

資料顯示,源想集團主要提供網上廣告服務,收入來自香港地區、臺灣地區和東南亞地區,在中國內陸並未開展業務。源想集團2018年在香港上市後,除2019年底向信泰資產科技(香港)有限公司收購亞洲互動媒體控股有限公司外,至今未進行其他收併購。亞洲互動原股東信泰資產的實控人登記地址均在香港,目前沒有信息表明信泰資產或亞洲互動與微達集團有直接關係。

微達內部文件宣佈完成併購上市且已登陸港交所

瞿銘一對上市的說法漏洞百出。在一次直播中,有會員提出質疑,去香港上市爲什麼沒有敲鐘?瞿銘一安撫對方,稱香港未通關無法所有人一起去敲鐘,預計帶領97名員工敲鐘。但事實上,根據證券市場規則,併購上市是向已經上市的公司注入資產,並不需要二次敲鐘。

在宣佈上市之初,瞿銘一遲遲不向會員公佈股票代碼,也被會員質疑。瞿銘一又在直播迴應稱,如果公佈代碼,公司股價會馬上上漲,員工購股價格就會很高,因此代碼處於保密階段。他隨後要求員工在7月7日前開戶,以便公司將期權注入員工賬戶,並幫助購買股票。

微達集團引導會員開戶的流程設計得十分巧妙。

微達國際上市工作組發出的文件特別提醒,不允許會員在天風國際證券官方的App端註冊。微達要求會員通過指定的二維碼進入一個開戶頁面,在該頁面填寫資料即完成賬戶申請。

微達禁止會員在官方APP開戶

不過,註冊賬戶後,員工購買原始股的錢並不是轉賬至自己的券商賬戶,而是先打給3位微達客服的個人賬戶。微達內部關於資金流轉的解釋是,由於香港賬戶的特殊性,公司會統一購買股票,再分發到個人的證券賬戶上。

然而,截至發稿,清流工作室沒有看到任何一位會員的賬戶顯示持有源想集團的股票。購買了原始股的王某收到的短信顯示,截至8月底,其開戶信息通過初審,還需等待終審,因此王某至今未能登錄自己的賬戶查看股票交易情況。

清流工作室詢問多個層級不同的會員,其均表示目前賬戶尚未審覈完畢。另一位會員陸某表示,已有一批會員的賬戶審覈完畢,但當清流工作室要求查看持倉情況時,其又換了一種說法稱,公司沒法安排所有人前往香港開戶,因此委託3位代表開戶,到時會分發紙質股票。

據會員透露,大部人是在“天風國際證券”開戶。王某收到的開戶初審信息後附有一個客服電話,清流工作室查詢發現,該電話屬於國京(香港)證券期貨公司。這家公司宣稱自己的牌照號碼爲BAV573,但香港期貨及證券監察委員會顯示,BAV573屬於天風國際證券與期貨有限公司。外匯天眼網站對此分析稱,國京(香港)疑似套牌使用天風國際的編號,實際並無有效監管,建議投資者遠離該公司。

微達集團內部文件顯示,第一批原始股2000萬股售罄,按照2港元/股的售價計算,微達通過首批原始股共計集資4000萬港幣。目前,微達開始兜售第二批原始股期權,投入6萬4千元加盟一個智慧客廳,就能獲得1萬股原始股期權,後續可以按照新的股價購買原始股。

微達會員獲得原始股期權後,還需再交錢轉爲股票

新的股價,指的是源想集團當天的股價,一位會員打開源想集團的k線圖侃侃而談:“現在已經漲到快3塊錢了,到時候轉股的價格肯定是比我們之前買貴一點,但是也是穩賺的。”談到賺錢,他的語氣更加興奮:“等上市公司改名爲微達集團,股價肯定大漲,我們的盈利都是幾百倍的!”

一位在近期投入5萬元加盟並拿到1萬元原始股期權的會員正在等待轉股。未來,他需再投入1萬港元將期權轉爲股票,按照目前源想集團3港元/股的股價計算,他可能獲得3000股“股票”。在交談中,他向清流工作室坦言,入會至今並未看到第一批入股會員的持倉賬戶。

“但我相信帶我來的朋友,通過深入考察,我也覺得公司的確很有前景,肯定是沒問題的。”他說道。

近年原始股騙局層出不窮

近年來,在“人無股權無大富”的教唆下,不少人踏進了原始股騙局。

傳銷組織頻出的河南,成爲原始股騙局的重災區。僅2015年,河南至少3家企業假稱公司上市,對外兜售原始股,騙取金額均以億計。受騙者多爲50歲以上的中老年人,且“串親友”的現象非常普遍。

最近兩年股市火熱,原始股騙局繼續在全國多個地區野蠻生長。

近期,黑龍江省大慶公安局成功打掉“北斗原始股”詐騙團伙,抓獲犯罪嫌疑人12名,涉案金額2000餘萬元,受害羣衆涉及全國15個省市;在山東棗莊,“金塊鏈智能合約證券”平臺打着“區塊鏈”幌子售賣“原始股”,在全國發展會員8萬餘人,涉案金額達12億餘元。

除了在國內發展下線,更有組織在全球範圍行騙。據四川省隆昌市人民檢察院披露,一傳銷團伙以投資“澳帝資本”原始股爲名,在全球發展會員10萬餘名,分別分佈在74個國家,涉案資金高達14億餘元,其中中國國內用戶共計4萬餘名。

這種風氣的背後,是人們對一夜暴富的渴望。近年IPO進程加快,不少上市公司原始股東或員工身價暴漲的新聞激發了民衆內心的慾望。傳銷團伙巧妙地將原始股包裝在高科技產品和傳銷機制之下,手法和話術五花八門,具有很高的隱蔽性,辨別能力不強的中老年人極容易“入坑”。

而這類組織不斷浮現的另一個原因是,有一批傳銷人以此爲職業。據清流工作室調查,微達有會員長期從事傳銷工作,一個平臺倒了就去另一個平臺,由於進入組織較早,這批人獲利頗豐。

據北京市盈科(深圳)律師事務所朱逸聰介紹,我國刑法規定只有傳銷活動的組織、領導者構成犯罪,其他參與人員則依法給予行政處罰或者批評教育。因此,有一批處於中間地帶的職業傳銷人,成爲了“打不死的小強”,支撐起一個又一個新騙局的誕生和發展。

那麼,民衆應該如何識別原始股騙局?

浙江曉德律師事務所主任陳文明對此表示,大多數以股權投資爲名的非法集資案件,其投資項目往往都是虛構空殼公司,犯罪嫌疑人會包裝僞造投資項目現場並帶人蔘觀,舉辦客戶答謝會等,甚至邀請一些所謂名人學者爲其“站臺”,營造出公司實力雄厚、未來前景看好的假象。傳播方式上,通過媒體、推介會、傳單、手機短信、傳銷等方式進行公開宣傳,以吸收公衆資金,涉嫌非法集資.

而這種行爲,還可能構成非法發行股票罪。北京市盈科(深圳)律師事務所朱逸聰表示,未經國家有關主管部門批准,向社會不特定對象發行、以轉讓股權等方式變相發行股票的,或者向特定對象發行、變相發行股票累計超過200人的,均構成擅自發行股票罪。

“公開兜售原始股,利用高額提成和獎勵誘導投資人爲其發展更多下線。形成‘交會費,拉下線,收提成’的模式,這幾種手段結合起來,本質是非法傳銷和非法集資,民衆應警惕類似的騙局。”陳文明對此提醒道。

宗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