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紙媒紛紛倒閉,日本報紙爲何活下來?

日本地鐵上愛閱讀的乘客不在少數擺放在日本便利店內的各類雜誌買雜誌還能拿到免費贈品,真香!

近十年來,隨着網絡新媒體崛起後,傳統媒體擁有的空間不斷受到擠壓,紙媒行業更是遭遇滅頂之災。

國內,不僅街頭的書報亭消失無蹤,連《知音》《讀者》《電腦報》《城市畫報》等讀者超百萬的報刊也紛紛休刊,令人無比嘆息。

國內街頭曾經紅紅火火的書報亭,很多早已關門停業

國外紙媒行業也不好過:

德國三大報的《法蘭克福論壇報》《紐倫堡晚報》《德國金融時報》,法國的《論壇報》《法國晚報》10多年前就宣佈休刊。

美國《洛杉磯時報》《芝加哥論壇報》《巴爾的摩太陽報》等久負盛名的報紙早已申請破產保護,主流新聞雜誌《新聞週刊》與創刊於1877年的《華盛頓郵報》,也相繼宣佈停止紙質版發行。

世界紙媒行業的寒風蕭瑟中,卻流傳着日本報業“停滯三十年,未受網絡傳媒影響”的神話。

2012年,世界新聞協會曾發佈數據:

日本報業至今依然堅挺

可以說,當時全球發行量十大報紙排行榜上,日本報業佔據了半壁江山,堪稱整個地球村“全村的希望”。

爲何在當時網絡媒體大潮衝擊下,日本報業依然堅挺呢?

首先是日本人的識字率高,而且喜歡閱讀,這也是日本報紙能賣出去的最基本因素。

相信所有去過日本的遊客都會發現,日本地鐵上,手捧一份報紙或書籍的乘客不在少數。

其次是日本報紙有着超高的訂閱率:

中國的報紙普及率爲每1000人91份、美國263份、德國322份,而日本則高達647份。

日本新聞協會驕傲地表示,這麼多人要看報,新媒體很難在短時間內取而代之。

日本報業各自有着一批十分忠實的讀者羣體,有些家庭訂閱的時間更長達半個世紀。

幾十年來,日本家庭早起後,一邊吃早飯,一邊閱讀剛剛送到的報紙,成爲日本家庭每天的“基操”。

要知道,報紙在日語中寫作“新聞”(しんぶん),具有天然的宣傳屬性。

日本公司白領與企業經營者喜歡讀《日本經濟新聞》

而且大部分報紙,講求數據、邏輯分析,也強調文筆,還有很多細節,堪比情報分析。

尤其是日本經濟新聞,幾乎是日本乃至全世界觀察日本經濟的重要窗口。

日本民衆也十分相信報業人的操守。

2016年10月,日本新聞通信調查會發布的《關於媒體的全國民意調查》顯示:

受訪者對報紙的信賴度爲68.6分(百分制),僅次於公共電視臺NHK的69.8分,但遠高於民營電視臺的59.1分和互聯網的53.5分。

事實上,該調查從2008年的第1次調查開始,報紙的可信賴度就一直排名第2位。

這使得日本六大報業集團沒有所謂的“上級管理機構”,只有報社的經營委員會進行指導和監督,有助於充分報道。

有人可能要問,經營委員會或社長不能影響報道內容麼?

其實,日本各家報社實行經營與編輯體制分離的制度,報社的靈魂人物是負責內容採編的總編,社長和經營委員會只管經營,不能干涉內容撰寫。

而總編權力又受到內部兩個機構的牽制,一個是編輯委員會,負責具體的新聞報道的方針和內容的審覈;另一個是論說委員會,負責每天社論的撰寫,均由報社的記者、編輯擔任。

這兩個內部管理機構,嚴格把控整個報社的報道立場與方向,保證文章風格不會因總編的喜好而改變。

事實上,日本各家報社的風格各有不同,基本都會有着自己的風格和態度。

日本有五大報業集團:《讀賣新聞》《朝日新聞》《每日新聞》《日本經濟新聞》《產經新聞》。

這五大日本報業集團除了本身報紙外,還擁有許多子報。

其中,創辦於1872年的《每日新聞》是日本歷史最悠久的報紙,到今年已經有152年的歷史。

《讀賣新聞》是日本歷史第二悠久的報紙,僅比每日新聞晚了2年創辦,如今不僅是日本,也是世界上發行量最大的報紙。

《朝日新聞》是日本三大綜合性日文對開報紙之一,創辦時間比上述兩家略晚一些,1879年在大阪創刊。

《日本經濟新聞》也叫“日經”,創辦也超過百年,目前分早刊和晚刊。

只要是關注日本股市和經濟的人,很少有不訂閱這份報紙的,在日本和全世界都有一大批忠實讀者。

因爲《日本經濟新聞》主要側重於經濟方面報道,同時涵蓋政治、經濟、科技、教育、文化、體育、外交、軍事各個領域,尤其在宏觀和微觀經濟、高科技、金融證券、商品流通等領域見解獨到。

《產經新聞》是富士產經集團旗下的產業經濟新聞社,內容質量不遜於《日本經濟新聞》,但因爲立場較爲保守,被人戲稱爲“自民黨的推銷員”。

日本報紙的風格立場不同,使得日本家庭有着非常有趣的訂閱傳承。

如果爺爺看了一輩子的《讀賣新聞》,那兒子、孫子家裡,也幾乎都是訂閱《讀賣新聞》。

當然,報紙內容寫得再好,還要賣得出去。

日本報刊95%以上全靠訂閱,依靠的是遍佈全國的2萬多個發行站點和數不清的便利店。

日本某報紙發行站的工作人員在查看報紙

除了東京的發行站一般是與某家報社簽訂獨家發行合同,日本其他發行站點會選擇與不同報社合作,儘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將報紙送到訂戶手上。

此外,日本的雜誌刊物通常會選擇各地便利店合作,這些遍佈大街小巷的便利店是最好的訂閱和銷售渠道,使得刊物能以最快速度出現在便利店內。

不過,相比傳統報紙,日本年輕人更偏愛《東京體育報》。

日本地鐵、公交上,經常看到年輕人人手一份《東京體育報》,看得津津有味。

神奇就神奇在,報紙名字雖然是“體育報”,大部分內容其實都和體育無關,充斥各類野史八卦,曾經被諷刺“除了日期外沒有一句真話”。

比如2002年10月,《東京體育報》報道巖手縣遠野市的小烏瀨川中發現了傳說中的“河童”,隨後又是電視臺懸賞,又是記者跟蹤採訪,轟動一時。

《東京體育報》曾策劃的日本“河童”事件報道

直到最後,該報社主編承認是自己聯合電視媒體,請搞笑藝人扮演了“河童”……

不過,這份報紙更吸引人的地方,還是打着擦邊球的明星演藝圈新聞和半裸的藝人照片,格外受讀者歡迎。

既然說到日本紙媒,自然不只有日本報紙。

日本雜誌業還有發行量前三的《週刊文春》《週刊新潮》和《週刊現代》。

此外,《週刊朝日》《週刊POST》《週刊少年Jump》《AERA》等雜誌也頗具影響力。

相比報紙,這些雜誌內容更包羅萬象,從清新的文藝作品到揭露政界、文藝圈內各類名人八卦,以及穿搭、美容、養寵……同樣各有着一批忠實讀者。

對於日本讀者來說,除了雜誌內容吸引人,更主要是這些雜誌會隨刊贈送精美的小禮物,從購物袋、鑰匙包到化妝品小樣,無所不包。

雖然是雜誌社和商家聯合營銷的噱頭,可日本年輕人就吃這套,後來也被中國部分雜誌學去。

可以說,正是基於日本民衆長期的閱讀習慣,以及從業者不懈地努力,才使得日本紙媒行業歷久不衰。

移動互聯網與智能手機興起後,全世界紙媒行業的頹勢也同樣影響到了日本報業。

日本新聞協會統計顯示:從2004年開始,日本的報紙發行量逐年減少,2004年爲5302.2萬份,2011年爲4834.5萬份,2012年爲4777.8萬份,2013年爲4699.9萬份,正以平均每年幾十萬份的速度遞減。

日本最大廣告商電通公司統計,2005年,日本報紙類廣告總收入爲10377億日元(約495億元人民幣),到2011年已降至5990億日元(約286億元人民幣)。

同樣,日本雜誌業的日子也不好過。

有統計數字顯示,上世紀末,日本雜誌業銷售額爲15640億日元(約747億元人民幣),到2020年已經跌至5500億日元(約262億元人民幣),大約只有上世紀末的三分之一。

2013年之後,中國的報刊行業也進入斷崖式下跌,距峰值跌去超八成,同樣與移動互聯網與智能手機移動終端的崛起有關。

但令人驚訝的是,日本全國上百家報社中,這幾年沒有出現大規模的關閉潮,其中有些報社的利潤不降反升。

以日本銷售量最高的《讀賣新聞》爲例,2018-2020年的營業額爲2059億日元、2140億日元和2228億日元,利潤不降反升。

2018-2020年《讀賣新聞》的營收變化

其他兩家《每日新聞》與《朝日新聞》集團總營收雖不及《讀賣新聞》,但也總體好過以往。

更令其他行業工作者豔羨的是日本媒體記者的工資,根據2021年的統計數據,其平均年收入爲792.2萬日元(約合37萬元人民幣),和日本醫生、教授、律師等職業一起穩居收入前十之列。

在全球報業收入普遍下滑背景下,爲何日本報業收入偏偏“一枝獨秀”?

首先是日本報業集團早就擁抱了新媒體,實現傳統媒體與網絡媒體、通信行業的全面互動。

雖然日本報社早已建有專門網站和APP,但盈利不只是靠廣告,還有各類收費服務。

日本報業在傳統紙質基礎上,於十多年前就推出了收費版的電子報紙。

拿《朝日新聞》舉例,訂閱紙質報紙的用戶,每月只需花1000日元(約50元人民幣)即可訂閱電子報紙,而非紙質報紙訂閱用戶,費用爲每月3800日元(約181元人民幣)。

作爲創立一百多年的新聞機構,《朝日新聞》擁有的是其他網絡媒體不具備的內容庫和深度報道素材,這爲自身提供個性化新聞定製、歷史文獻查閱等服務創造了條件。

《朝日新聞》將旗下新聞分爲一流新聞、二流新聞和三流新聞:

《朝日新聞》網站截圖

任何人如需要調閱《朝日新聞》內容庫中的文獻數據或報道,就得交100日元(約5元人民幣),查閱的資料類別不同,深度不同,收費標準也不同。

這種將新聞分類並部分收費的方式,既維持了網絡讀者羣,也促進了報刊訂閱,更保證了原作者的收益(報社會將部分查閱收入轉給對應的作者)。

時至今日,這套收費模式幾乎在所有日本報業集團中使用。

有人可能不解,網絡那麼多免費信息,可日本報業集團查點資料就收費,讀者能答應麼?

答案是:能!

其實大部分時候,免費的纔是最昂貴的。

只要信息可靠,讀者情願花錢買個“踏實”。

因此,近10年來,雖然《朝日新聞》報紙廣告減少了約27%,但朝日新聞社的整體營業額基本持平並逐年上升,成爲日本轉型最成功的傳統媒體之一。

日本其他報業集團這些年沒有走下坡路,差不多也是這個原因。

如何進行詳實的報道,積累忠實讀者,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其實是所有媒體都應該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