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議話題消散後 中國民謠最初的故事誰來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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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評人小寒看來,隨綜藝產生的那些有關中國民謠熱議話題終將隨流量遠去,而當初那些沙沙生長的人和他們的歌會留下來。那些歌裡的故事一直滋養着她,也告訴給每一個認真聆聽它們的人,那些最純真、動人,樸素、自然的東西,往往最珍貴,也最有力量

今年,《樂隊的夏天》再次成爲現象級的綜藝節目,很多新老樂隊和音樂人通過這檔節目走到了更多人的面前。

當大家被“五條人”的灑脫不羈所征服,沒有人想要了解滋養他們的海豐在地圖的哪個角落;當野孩子樂隊毅然決定選擇一首他們心中的“國風”,並坦然接受規則的處罰而“退賽”,會有多少人關心那首沒有任何配器,僅僅幾個人的吟唱爲何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

在夏天結束後,樂評人郭小寒從“樂夏”二樓專業樂迷的看臺回到了自己衚衕裡的小屋,她回顧和翻檢自己往日那些珍貴的時光和記憶,作爲中國當代民謠以及搖滾樂發展親歷者察者,郭小寒將自己10年間書寫記錄的樂隊文章、採訪經過增訂與修正,結集出版了《沙沙生長》與《生而搖滾》兩本書

地上的觀察者

新書的序言中,郭小寒寫道:每一首民謠,都是時代、地域、創作者們共同創作,都是關於世界的觀察、記錄和表達,它穿越時光,流傳下來,一代一代。

五條人也好,野孩子也好,每一個民謠歌者,他們都是大地上的察者,如今我們探討民謠,也是在探尋打開世界的方式,探尋我們打開自己的方式。

回顧中國當代民謠的發展,按照年代劃分,經歷了三個階段:一是以高曉鬆老狼小柯沈慶等爲代表的20世紀90年代的校園民謠,他們是學院派和唱片工業的精英。二是以野孩子、小河萬曉利周雲蓬爲代表的城市新民謠,他們是清苦的都市異鄉客。三是以宋冬野、馬頔、陳鴻宇程璧、好妹妹等爲代表的互聯網時代的新民謠,他們是自由生長的新文化IP。

“對我來講,民謠就是一些時光,我一直在這樣說,音樂不僅僅是一段旋律或者一句歌詞,它是這一首歌陪伴你的那些時光。其實民謠一直都是按照自我的生長脈絡,一代、兩代慢慢生長,所有的歌一點點積累,在生活裡慢慢地淬鍊下來。在所謂的流量時代裡,它是另外的一種力量,可以使我們冷靜下來,是沉下來的一個力量。”郭小寒說。

郭小寒採訪過衆多中國民謠領軍人物;其後擔任野孩子、周雲蓬、萬曉利、小河等音樂人的演出經紀人,親身參與了中國民謠從小苗到小樹、從內地走向港臺的過程;後又以互聯網平臺創業者的身份,與陳鴻宇、程璧等新一批音樂人一起生髮、成長,探索獨立音樂更廣闊的未來方向。

在她看來,“沙沙生長”既是民謠音樂的生長,也是聽衆、讀者和從業人員的生長。

縣城裡的搖滾音樂會

在新書《沙沙生長》裡,郭小寒記錄了2013年,她跟着五條人回到了他們的家鄉廣東海豐縣,並且參加了他們一年一度都要在老家現場舉辦的“回到海豐音樂會”,這一年已經是這場縣城音樂會的第七屆了。

在郭小寒的描述中,初到海豐的她,作爲一個普通的外地人走在縣城的大街上,她有些失望:“你會發現全中國所有的縣城都長一個樣,海豐彷彿更糟糕一些。汽車和摩托車毫無章法地在大街上飛馳,一路上不停按着刺耳的喇叭,路邊的商販用廉價音箱最大音量地放着《小蘋果》,外貿時裝、國際通信、摩托車專賣店以及小賣部小吃店組成了標準的縣城商圈。你無法在其中找到任何美感,只能在路邊攤一些名字古怪的本地小吃如小米、粿條、菜茶中體驗異鄉風俗

而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縣城,每年過年這裡都有一場搖滾音樂會。它屬於海豐,屬於縣城,每一個人都樂在其中。

大年初三辦“回到海豐”音樂會,五條人樂隊已經這樣幹了七年,一開始只是機緣巧合,慢慢就成了一種習慣和當地青年們的過節風俗。每年年關將近,阿茂仁科就揹着超重的樂器坐着大巴從廣州回海豐,不走親戚不吃酒席不討紅包,只是專心準備演出。

在這次音樂會後,五條人帶着郭小寒旅遊海豐,她問仁科與阿茂:“你們家鄉的父母長輩同學會不理解你們的工作,數落你們賺不到錢,用那種特別傳統的價值觀拷問你們嗎?”

阿茂說,從一開始的不理解到慢慢地瞭解,對於父母來說,知道你去哪兒了,幹嘛了,也就放心了。甚至現在每年他們辦音樂會,父母和家人還會主動來問需不需要幫忙,這次音樂會父親幫他去電器街買變電器,哥哥幫他們去縣城本地的地方劇團借戲服道具,弟弟開車帶着他們跑東跑西……

而仁科的回答則一如既往的科式幽默:“還好我的父母一直都不怎麼管我,沒說一定要讓我賺錢什麼的,開心就好。我也一直提醒我爸:你已經阻擋不了這個世界運轉了。”

“唱自己的歌”

說起今年樂夏另一支讓人印象深刻也捲入退賽風波的樂隊——野孩子,也許很多人還是第一次在樂夏的舞臺聽到那首蕩氣迴腸的黃河謠。而這樣一支樂隊,在2015年他們成立20週年的工體演出上,郭小寒對他們的描述是:“中國當代最好的民謠”,沒有之一。

當黃河謠在現場上萬人一起吟唱響徹工體,那份神聖、莊嚴,像是一場儀式。而郭小寒作爲野孩子曾經的經紀人,和樂迷一起坐在臺下,早已眼淚飛奔。

對於郭小寒來說,野孩子不僅對於中國民謠音樂影響深遠,更是她十年漂泊的燈塔。“記得我剛來北京的時候,還有蘭州的朋友給過我小索的電話號碼,說他人很好可以讓他照顧你,電話還沒打,他就去世了。”

小索在1995年與張佺一起創建了野孩子樂團,他們後來一起來到北京,並在2001年在三里屯南街辦起了一個酒吧,取名叫“河”。

在野孩子樂隊成員張瑋瑋看來,河酒吧是中國當代民謠的“母親河”,從一開始,河酒吧定期舉辦演出,是中國早期Livehouse的雛形。在這裡演出的主要是野孩子樂隊、萬曉利、小河、王娟等民謠音樂人。

時間來到2010年,這一年是河酒吧的十週年,張瑋瑋帶頭髮起了一場紀念演出,周雲蓬、萬曉利、小河、吳吞、張瑋瑋、郭龍、張佺、張淺潛等諸多音樂人一起參與。名字是“靜水深流——紀念河酒吧十週年”民謠劇場演出。在麻雀瓦舍的小劇場連演兩天。

正是這場演出,郭小寒第一次作爲製作人和策劃者參與其中。她跟着那些人一起,細緻地梳理了這段中國民謠的歷史,逐漸意識到這樣一個地方,這樣一羣人,對於中國的音樂文化生活意味着什麼。

“在這些人身上,你可以看到當代民謠不是工業化的產物,而是自然生長出來的——異鄉人被音樂感召,來北京圓夢,從酒吧翻唱開始逐漸有了‘唱自己的歌’的意識。他們在城市角落輾轉流離,試圖找到一個出口,然後河酒吧出現,讓異鄉人們有了精神的歸宿和狂歡的地方,大家聚在一起,真切地表達着自己也體驗着對方,生長出日後的無限可能。”郭小寒說。

在這之後郭小寒與野孩子樂隊一直保持聯繫與合作,在她的筆下,我們看到野孩子與她一路的發展與故事,關於樂夏中的“退賽”,很多人表示不理解,但在郭小寒看來,這就是她所認識的野孩子。(記者 蘇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