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好文》那年我回到馬來亞
圖／陳狐狸
Dr Chong死沒多久，游擊隊幾乎從半島的所有海岸線登陸，讓我們的軍隊疲於奔命。他們都穿一身黑、頭綁紅巾，在街上亂開槍。那幾天海邊都是死人，沙灘吸得飽飽的血。黑鴉鴉的一片都是烏鴉，好像全世界的烏鴉都飛過來了。世界末日的聲音。
Dr Chong當年匆匆翻閱過一部分，差點氣得把它燒了，「你知道他寫甚麼嗎？他寫我們國家的未來！而他寫的事，竟然一件一件的發生了。那些背叛、出賣、暗殺，馬來人的報復！」
「他寫到了自己的死，妻子的病，也寫到你的回來。」
「沒有希望的未來──也寫到了我的死！被暗殺！」他苦笑。
但兩年後，他真的被暗殺了。再多的護衛，再新款的避彈衣，都抵不過出賣、炸彈。但那時他說我父親寫說，他是被一把金劍（kris emas）捅死的。金劍，多半是比喻吧。
但他就是不放心讓別人來坐他的位子。
還好，我那時沒接受他的任命，託辭要行古禮──爲我父親守喪三年，整理舊家、父親的書信手稿等。
我曾懇切請求把小洋樓改裝成紀念館，要求返還被沒收走的我父親的遺物。如果事成，來日國家開放了，我就算靠着收門票也可以養活一家人了。
「很抱歉這些東西還不能給回你，這是國家的財產，要藏在國家檔案館。」他那時非常堅持。但現在誰也不知道流落在哪裡了。
父親晚年唯一的要求是爲自己購置一口棺木。
那時所有的棺材店都只做合板的（容易燒吧你們知道），他覺得不夠厚實。警衛把這消息提報給Dr Chong之後，他雖然覺得難以理解（他心裡一定想：「這傢伙不是一直主張節葬嗎？」）念着故舊之誼，還是幫他弄了口二手重拼的。那時二手的棺木出土很多，尤其是那些華商富豪的墳，國家都定期整頓。Dr Chong說，只可惜這裡沒有中國皇陵可以挖。
馬來皇室的墳墓也沒甚麼東西可以挖的。
死人骨頭由家屬或國家焚化後，那些舊棺有的還是很好的木頭。
紫檀的、黑檀的、檜木、龍腦香、樟木、楠木的一大堆，都請中國來的能工巧匠製成明式傢俱，賣給老外當成正牌的明代傢俱。但要找一口完整的棺材並不容易，都被拆了嘛。只好請師傅用舊料給他拼一口，還好他並不介意棺材每一個面都不同材質、有不同來歷，都沾過不同死人的汁液。磨平刨好了，簡直就跟新的沒兩樣。
我爸要它來幹嘛？睡覺。
警衛說，他一直抱怨我娘吵得他都沒法睡。不是打鼾就是放屁，大小洋蔥吃多了。
那麼老了，還纏着要和他一起睡，躲到哪個房間都沒用，她有鑰匙。
但她怕棺材。福建人迷信。
那口棺木現在就展放在他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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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 Chong死沒多久，游擊隊幾乎從半島的所有海岸線登陸，讓我們的軍隊疲於奔命。新加坡島軍警佈署得太少，一度被攻陷。那時真的很緊張。我們很多年沒看到馬來人，更何況是那麼多憤怒的馬來人。
他們都穿一身黑、頭綁紅巾，在街上亂開槍。還好馬來半島上的馬來亞人民解放軍增援部隊很快的從長隄涌入，快速弭平叛軍。那幾天海邊都是死人，沙灘吸得飽飽的血。
黑鴉鴉的一片都是烏鴉，好像全世界的烏鴉都飛過來了。
世界末日的聲音。
半島上的戰役就更慘烈了，可能是因爲舊皇室所在地的關係，那些馬來人、武吉斯人、米南加保人、巽他人、馬都拉人……反正看起來都差不多，都「阿墨」（amok）得很厲害，像猴子那樣亂跳。一槍打不死，平均一個人至少要中三槍，因此消耗掉非常多子彈。
那些人都吞了大量興奮劑。
難怪烏鴉吃了死屍也非常興奮，叫到沙啞，聲如公鴨。
但舊北大年、吉蘭丹、丁加奴、玻璃市、吉打及半個霹靂竟然都淪陷了，到現在都還拿不回來。爛泥河口（Kuala Lumpur）也一度危急。但那些人顯然對檳城興趣不大，或者輕敵，只派了百餘名部隊搶灘，當然被擊退了。
目前共和國人民軍和入侵的馬來聯合軍對峙在彭亨河的兩岸，對方多次嘗試南渡，均被擊退。還好我們守着新加坡島，否則南北夾擊，可能一下就亡國了。但共和國剩下半個，剩下南馬。那些人會不會在北方展開大屠殺呢？北部的華人在戰役後期就大批往南逃難了。
我父親在棺材板上的馬來亞戰紀就從這裡開始寫起。他寫到了大屠殺，但他也說，當初最高委員會也有人主張對馬來人展開納粹式的屠殺，他和Dr Chong聯手極力擋了下來。北方的大屠殺還好沒有發生。看來那些瘋狂的穆斯林阿訇裡還有真正的高人，能冷靜的判斷。他們竟然讓兩百萬華人成爲難民，一半南遷，1/4去了泰國，1/4去了中國。
但據說有人冒死回印尼去。
印尼總理信誓旦旦的說印尼政府方面毫不知情，都是民衆自發的行爲。但鬼才相信。那麼龐大的動員，他們會毫不知情？十之八九有印尼正規軍混在裡頭。爲了取信我方，印尼軍方協助轟走了聚結在廖內羣島的數百艘馬來反抗軍的漁船。誰知道那是不是在做戲？是不是因爲中國的航空母鑑鄭和號已駛入了南中國海？
一千萬的華人人口，還有甚麼地方可以去的？這裡已是我們的家園。非守住那道防線不可。
從這次戰役中，不止看到美製的榴彈、阿拉伯制的地雷、英制的興奮劑，情報部也發現應該關在西伯利亞勞改營的舊王室成員的身影。透過中國和越南的情報部，發現在阿拉伯國家聯手給蘇聯大量廉價石油後，勞改營裡的舊王孫竟然大部份早就被接去伊朗、伊拉克、敘利亞甚至英國過着逍遙的流亡日子了。
比較奇怪的是，他們雖恢復了舊疆域名（如吉蘭丹、吉打、丁加奴），重新立國，卻不用馬來亞，而是建立了北大年大公國。
我們的情報部門顯然相當低能。我只好到裡頭去幫忙。
爲了應付國難，新總理也下令把冷藏起來的一批外交人才給放出來了，也很快看到後果。譬如蘇聯爲彌補過失而送了數十萬顆雖然過期但還可以用的各式炸彈、數十艘艦艇和數百艘攻擊直升機。中國也同意定期派出南洋號艦隊巡弋馬六甲海峽。
也因此，我們一度奪回那半個舊霹靂。
但後來又被搶回去了。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