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週刊/瑞芳山城的紡織機冠軍 佰龍董座:去了中國,全球3大輪不到我

▲「東進西進不如上進,留在臺灣,就必須把不可能變可能。」王堅倉(前)說。他背後的試車部員工,逾半是東北角當地青年。(圖/商業週刊/攝影陳宗怡

文/鄭鬱萌穿過隧道,車子沿着山路開進瑞芳工業區,已下起雨。這個人口連續20年負成長,去年跌破4萬人的多雨山城,卻藏着全球產量最大的圓編針織機廠佰龍。

「不不,只能說是『全球前3大廠』。」大概因爲做機械,王堅倉很講求精準,他糾正我:「量是浮動的,重點是品牌。佰龍(Pailung)跟德國的Mayer&Cie、日本Fukuhara並列世界前3,價格卻能便宜2成至3成,這才值得驕傲。」

他是佰龍機械的董事長。佰龍供應紡織廠用的針織機,累積達20萬種,從100公斤起跳、最重可達4公噸的龐然大物都有。

公司卻沒有機械展示間,取而代之的是250坪大的OIL(Open Innovation Lab,開放式布料創新實驗室),放着針織鞋、運動服、毛巾等各種布料產品,後面還有堆滿6000種布料的倉庫,布樣種類比紡織廠更驚人。

他的選擇:根留臺灣優衣庫、Nike產品,靠它做出來的

「我的客戶是紡織廠,他懂布,但不一定懂機械,你拿零件跟他談,還不如拿塊布。」他說。從優衣庫的刷毛衣到Nike的紡織鞋、從晶圓廠擦拭布燒燙傷病患用的壓縮衣,都可以從佰龍供應的針織機中織造出來。

20年前,紡織機械同業爭先恐後到中國建廠,佰龍卻決定留在臺灣,在瑞芳這個小山城裡,默默壯大。

「我常想,若是時光倒流,我還會決定留下來嗎?」他用指節敲着桌面:「根留臺灣,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你沒有中國那個大市場,就必須拚了命升級,去追德國、日本這些比你先進的國家。假如當年我去了中國大陸,全球3大品牌就輪不到我了。」

根留臺灣的背後,是一段從未停止追趕的旅程。而每一次逆風,都是他蹲低紮根時機

第一次逆風,是他初入公司的時候。他自嘲:「我是負二代啊!」他的父親王炳賜跟舅舅陳博貞1977年成立佰龍,1985年王堅倉服完兵役正準備出國留學,那年卻爆發了十信案,銀行雨天收傘,佰龍被抽銀根,成爲拒絕往來戶:「這種時候,我還能出國嗎?」

銀行抽銀根,他變「負」二代……內銷拚價格戰,逼出一卡皮箱精神

「會計小姐一攤開帳本,我整個傻住了:負債1億2千萬元,那年公司營收才6千萬元耶。」家中獨子,彷彿一夕長大。一個原本連信用狀都不懂的小夥子,跑到臺北市民生東路挨家挨戶向銀行請求支援;到法院繳交罰金,硬着頭皮請承辦人員讓他「分期付款」;下游廠商不付款,他就去工廠守上3天,軟硬兼施討錢。

臺灣廠商習慣將票期拉得極長,動輒6個月至1年。「內銷要拚價格、要拖付款,我也是被逼的,不得不走國際市場。」急需現金的他只好提起007行李箱跑遍全球,一步步建立代理商網絡。

「德國的Mayer&Cie是百年大廠,日本Fukuhara當時也有5、60年曆史,佰龍不過是小毛頭,憑什麼跟人家拚?那就是,好,我願意客製化。」至今佰龍發展出超過20萬種機型,就是客製化的成果。

因爲站在第一線,他常思考如何滿足客戶需求。當時市面上只有織出4種顏色的機型,某次他聽到紡織廠客戶希望能有織出6種顏色的機型,立刻回來找研發團隊埋頭研發。

研發團隊日夜無休了1年,才研發出全球第一臺6色自動變色機。

這臺機器讓佰龍一炮而紅,王堅倉立刻申請專利保護,專利阻絕了對手,那是佰龍的第一個黃金期,爲了搶機器,客戶還拿現金來排隊。當時員工每週加班4天、年薪最高達20個月。

「1995前後那幾年賺很多,如果把這些盈餘分掉,我們可以過得很好。」他說:「但是我們決定要留着讓佰龍變成世界第一。」那幾年佰龍南港、汐止的廠區不敷使用,他們買下瑞芳廠地,紮根臺灣。

卻沒想到第二次逆風,來得既快且急。1997年東南亞金融風暴訂單急凍,他也發現客戶的需求越來越少量多樣,需要重整生產流程。佰龍當時股本不過4億元,他卻砸下2億元導入資訊系統,還建構一個和客戶協同設計的網際網路資料庫。

亞洲金融風暴,營收慘6年……訂單急凍,仍砸錢變解決方案提供者

或許他的腳步太快,對內對外都是煎熬。公司裡,員工適應陣痛期,每個流程都卡住,曾經足足19天出不了貨;公司外,營收停滯六年,銀行質疑他投資過度,再度抽銀根。2001年佰龍營收跌破10億元,虧掉超過一半的資本額。

但這從未讓他停下研發的腳步。國外紡織廠客戶來下單,卻說不清楚機械設計,他直接跟客戶討布料,卻沒想到客戶說:「你們是做機械的黑手,不懂布啦!」他一個不服氣:「我就做給你看!」

這時佰龍研發多時的資訊系統派上用場。織造資訊系統裡數以萬計的布料織造數據變成靠山,一旦客戶有新想法,佰龍可以立刻把想法解構成針數、布種等參數組合,模擬出新布種;客戶滿意下單,佰龍可以同步準備物料。整套流程,讓原本2個半月的產程,縮減到4個禮拜。

它,從一個做客製化機械的黑手,轉成一個布料解決方案提供者。例如,申洲國際是中國最大的一條龍針織服裝代工廠,優衣庫、Nike、阿迪達斯(Adidas)都是其客戶,2005年申洲提供給優衣庫的刷毛衣賣了2千5百萬件,隔年主席馬建榮找上王堅倉。由於針織佈會縮水,一般雙面針織布縮水率約5%,刷毛布卻在8%以上,馬建榮希望能降低縮水率,問他該怎麼辦。

王堅倉提出的方案是,以2根紗線密密包裹住1根聚酯纖維,聚酯纖維像是骨架,不露出就不需染色。「這非常難,還好我們有織造數據,也有機械專利。」他花了半年把機器完成,申洲國際目前3000臺機器中,1800臺都是佰龍產品。

「我開發布,這些布替客戶創造無可取代的價值,訂單自然會上門。」王堅倉要求佰龍布料創新實驗室每年研發兩百種布料:「這200種裡有20種,是這個星球上還沒看過的布料,好像是不可能的任務嗎?」他笑笑:「你要活下去,就是要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一手握有數百項專利,一手握有整合客戶需求平臺,佰龍2004年起連續4年,每年營收成長都3成5以上。

第三次逆風,是2008年金融風暴,當年佰龍的營收跌掉3成。隔年,他同樣做了令人跌破眼鏡的事:購併美國百年曆史的Vanguard Supreme針織機制造廠。

他第一次提出購併時是2005年,當時景氣正好,Vanguard提出高價破局;但是2008年金融風暴一來,市場信心低迷,他再次提出購併,這次價格不到第一次開出的1/7。

金融海嘯,逆勢並美國百年大廠「研發不能停!」他淡定看當前低迷

「市場有沒有理性?有。可是大波動裡是看人性。」他說:「危機的時候大家都怕,要做好生意,對人性的瞭解必須比對經濟更透徹。」

對美國廠,他保留對百年老廠的尊重,把Pailung的名字放在Vanguard之後。藉由購併,佰龍的全球市佔率一舉提升到12%,拿下全球第1;同時也藉此取得技術,佰龍經理白鐵雄說,超高轉速機械的轉速提升了3成。

從2010年起營收年年成長,2016年佰龍出貨近2000臺針織機,但去年卻只有1000臺,一方面是美中貿易戰因素,另方面和新興國家政局動盪有關。

景氣衰退時,先砍設備再裁員;但當景氣復甦時,會先聘人,最後纔買機器。機械設備業是領先景氣衰退,卻落後景氣復甦的。」機械老兵很淡然,晴朗無雲的好時機,他衝鋒陷陣;傾盆大雨的壞時機,他蹲低投資。

「景氣周而復始,但是研發不能停。」至今佰龍的研發費用仍佔營收超過6%,研發人員佔員工1/4以上,因爲他知道,佰龍能存活至今,全靠差異化。

「未來的紡織機械發展有2個方向:第一是織程縮短,第二是遠端監控。」機械公會總顧問王正青觀察,未來隨着流行更迭加速,先進國家在地製造將蔚爲趨勢,智慧生產成爲大勢所趨。

今年6月,西班牙巴賽隆納正舉辦4年一度的紡織成衣機械展,佰龍也正式發表新線上即時監控系統。它的客戶遠東越南廠負責人打開手機App,立刻可以看到越南廠裡的230臺佰龍紡織機的狀況:這臺正常、那臺斷紗已通知現場人員……,負責人非常興奮的對王堅倉說:「我們就是需要這個!」

「之前全區更新需要兩分鐘,現在只要15秒,半個地球外也可以即時掌握廠區每臺機器。」王堅倉很得意:「現在說這是工業4.0、智慧生產,可是我們十幾年前就開始在做了。」

佰龍年底也將有新產品「紡編機」在客戶端做量產測試,這款機器的原料棉不用紡成紗線,直接進入針織流程,省下了紡紗流程,也等於節省紡紗廠的廠地、設備、人力,他算過,至少替紡織廠客戶降低1/4的成本。 多雨山城裡的紡織機冠軍,早練就了一身不畏溼寒的本事。「這一路以來,不知道手臂都打斷多少次了,」他嘿嘿笑:「臺語說『拍斷手骨顛倒勇』在醫學上是有根據的,只要癒合得好,通常骨折處會比原來的骨頭更強壯。」雖然再次遭遇逆風,但他的臉上卻不見一絲慌張。 因爲對他而言,逆風一向是最好的紮根時機。

※本文由商業週刊授權刊載,未經同意禁止轉載。精彩全文,詳見《商業週刊》166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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