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黃直播平臺調查:也是網絡賭博平臺,藏身境外服務器

(原標題:涉黃直播平臺調查:也是網絡賭博平臺,藏身境外服務器)

引發廣泛關注的“男主播直播強姦初一女生”案告破,雲南文山警方10月10日通報網傳視頻內容系一網絡色情直播犯罪團伙爲牟取非法利益,在四川廣西等地組織色情直播表演,而案中的“初一女生”,實爲成年女性

文山色情直播案只是龐大的色情直播產業鏈上的冰山一角。在這條黑色產業鏈上,有人公然叫賣色情資源,也有人以高額提成招攬色情直播人員,甚至構建服務器在境外的色情直播平臺。

京報記者深入調查發現,從搭建平臺、招攬入會、運營分成,再到躲避監管,色情直播平臺已經有了自己的產業分工和變現模式,同時,大多數色情直播都與網絡賭博共存。

國內警方高壓打擊下,國內一些非法人員傳播色情資源,在各社交軟件上隱蔽進行,還有不少人通過外網社交平臺進行交易。爲躲避查處,部分軟件開發商採用境外服務器搭建色情直播平臺。

上海德禾翰通律師事務所律師楊衛華告訴新京報記者,與線下色情窩點相比,網絡色情直播團隊的犯罪手段更加隱蔽,手段更加多樣化,分工鏈條更加嚴密,而且很多都是跨境合作,使用多種通訊工具,給警方調查取證帶來了一定難度。

某色情直播平臺充斥着大量博彩遊戲。APP截圖

訂購色情資源“38元包月”

“直播強姦初一女生”案源自今年9月20日的一則網友舉報,稱一男主播在網上直播強姦未成年人。經檢索查找,一款名爲“蜜桃”的手機APP上確有該視頻,主播還稱其中“未成年女性”爲初中生。

全國“掃黃打非”辦公室官方微博迴應,已於9月21日下午聯合公安部治安局部署雲南省相關部門迅速開展調查工作,對違法犯罪活動一經查實,必將嚴懲不貸,依法嚴厲打擊。

10月10日,雲南省文山州公安局官方微博發佈通報稱,經查,網傳視頻內容系以代某(四川江安人)、李某(廣西陸川人)爲首的網絡色情直播犯罪團伙爲牟取非法利益,在四川、廣西等地組織色情直播表演,涉案人員均爲成年人。

此案引發廣泛關注後,色情直播背後的黑鏈生意,也更多地暴露於世人面前。

新京報記者循着案件線索深入調查發現,數個社交平臺上暗藏大量色情資源,且被明碼標價。

百度貼吧,搜索“色情直播”,會顯示查無結果,但換個關鍵詞,比如“看大秀”等,頁面會彈出大量售賣色情網站、軟件的帖子,並留有QQ號。

新京報記者以普通購買者的身份與賣家李小芳取得聯繫後,對方提供了一個網站鏈接,打開該網站鏈接顯示,這裡不僅有國產、歐美韓等多種類型的色情片,還有綜合性色情資源網站及APP。網站中一個名叫“資源羣”的商品,標註“月費38元”,每天更新200-1000部熱門資源。

李小芳表示,她不僅售賣色情資源,也招收代理,不過要先交188元,她會提供貨源和引流方法,“我家的資源絕對是全網獨一無二的,售後處理絕對到位,十幾個備用號全天在線。”

當記者提出擔心被查封時,李小芳則建議記者從她那裡買軟件批量發帖,或者買熱評號,開會員,然後評論,“認真做的話,月破萬很輕鬆,我用軟件發帖,一天100多個客戶,成單率在50%-60%。”

在社交平臺上,像李小芳這樣的賣家還有許多,她(他)們發帖攬客,打着招代理的旗號,實際上是出售自己從其他平臺蒐集而來的色情資源,還有人混跡在“聊天交友”的QQ羣,推廣色情網站的鏈接。

因爲相關部門一直對色情行業保持高壓打擊,很多隱身於國內社交軟件上的黑灰產人士也紛紛轉向外網平臺Telegram,形成了更加隱蔽、更難溯源的新型販黃利益鏈。

Telegram是一款即時加密通訊軟件,其支持端對端加密,提供閱後即焚、私密聊天、虛擬貨幣交易等功能,可以滿足用戶保護隱私的需要,也正是基於這樣的私密特性,致使大量非法交易在Telegram上出現。

Telegram平臺上聚集着各種黑灰產人士。聊天截圖

禮物結算看“大秀”

很多被售賣的色情資源中,包括網盤視頻及網站鏈接,而其中的色情網站,多數有各種色情直播APP的下載鏈接和廣告。

新京報記者在百度貼吧平臺獲得了一個色情網站的鏈接,上面聚合了10餘款色情軟件的下載地址,頁面顯示,大部分軟件的下載次數都超過了9萬。新京報記者隨機下載了名爲“秀色直播”“橙子直播”“奧利給live”三款APP,註冊登錄後,全是色情淫穢畫面。

在這些直播平臺上,爲了吸引眼球,主播們還曬出自己身體的敏感隱私部位,直播時,她們通過動作和聲音引誘觀看者。

“哥哥們,禮物刷起來,‘跑車’加微信,一對一視頻裸聊,兩個‘跑車’看大秀,今晚保證讓大家滿意。”一名主播用類似挑逗性語言,誘導玩家打賞。

所謂“跑車”,實際上是色情直播APP內的付費道具。在“橙子直播”平臺上,一輛跑車摺合人民幣159元,類似這樣的道具還有37種,費用低則幾毛錢,高的達到1999元。

10月24日晚上9點多,新京報記者登錄“橙子直播”APP,選擇了一個觀看量排名靠前的直播間,進入後,女主播葉子穿着情趣內衣坐在牀邊,她的身後躺着一位裸男,隨着禮物打賞越來越多,兩人開始了淫穢表演。

在圈內,像葉子這樣的直播類型被稱爲“大秀”,即真人淫穢表演,這通常在晚上進行,她們會找來“搭檔”表演,也有一些粉絲願意花錢與女主播共同表演“大秀”。與“大秀”相比,“綠播”和“誘惑”稍微顯得正規一些,綠播要求顏值高,主要通過唱歌跳舞等才藝表演刷取禮物,誘惑則要敢於“漏點”。

王元在一家涉黃直播平臺負責主播招募工作,目前她們正在招募綠播、誘惑、大秀三種類型的女主播。這家直播平臺對主播沒有年齡要求,也不需要有工作經驗,“主要看顏值,會說話就行。”

但是,主播每天要完成禮物打賞任務一一這是平臺重要的收入來源之一。據她透露,主播每天直播的上限是三小時,禮物打賞的任務要求分別是60元、150元和200元,主播從中分成60%。

網絡賭博搭上色情直播平臺便車

都說黃、賭、毒不分家,很多網絡色情直播平臺,同樣也是網絡賭博平臺。

在近期的一次偵查行動中,江蘇淮安清江浦警方發現,一款名爲“小棉襖”的手機直播APP存在大量的色情女主播,經鑑定,這款名爲“小棉襖”的APP是集“網絡色情直播”“網絡賭博”爲一體的網絡直播APP。

根據淮安清江浦公安分局向新京報記者提供的信息,民警調查到,爲了將非法收入“合法化”,該犯罪團伙頭目安排三名手下在菲律賓賭場爲其提供外匯,幫助他們將“小棉襖”APP直播平臺的違法所得“洗白”。“APP運營一年多來,搭建平臺的湯某某非法獲利400多萬,馮某非法獲利200餘萬。”辦案民警告訴記者。

淮安清江浦警方透露,爲逃避打擊,該平臺多次更名,其曾經使用過的名稱有“蜜桃”、“小天仙”、“小仙女”、“優樂美”等。值得關注的是,“蜜桃”與“男子直播強姦未成年女性”案涉及的一款直播APP名字相同。

四川廣安警方在10月19日搗毀的一個色情直播平臺,也涉及網絡賭博。

據廣安警方通報,2020年初,一羣衆報案稱,居民楊某在網上從事色情直播,經查,該色情直播平臺是集“網絡色情直播”“網絡賭博”爲一體的直播平臺,該平臺涉及63名女主播,註冊用戶2萬餘名,平臺充值金額超3億元人民幣。截至目前,已有44名涉案人員被移送檢察院起訴。

新京報記者在調查中注意到,有色播平臺爲了吸引更多會員充值,還提供“空降美女”服務,也就是玩家充值到一定金額,即可與主播見面。

有商家提供色情直播APP搭建一條龍服務。文件截圖

色播平臺多使用境外服務器搭建

在外網即時通訊軟件Telegram中,可通過搜索關鍵詞加入色情“資源羣”,部分組羣中,不斷有人發佈各種與色情相關的資源信息,包括網站搭建、技術引流、彩票包網、色站廣告位出租、源碼出售等等。

從事彩票包網搭建業務的雷坤錶示,他們能提供“彩票+色播”的APP搭建服務,開版價16萬元,15天完工上線運營。

爲了證明實力,雷坤向新京報記者提供了一款名叫“玫瑰”的APP下載鏈接,該軟件已經上線運營,新京報記者登錄後發現,裡面確實有許多涉黃直播和博彩遊戲,他提供的另一款直播App的後臺數據顯示,運營人員可以操縱彩票遊戲的賠率,對遊戲狀態進行系統干預。

“後臺可以隨便設置賠率,一般控殺率調55%就可以了。”雷坤錶示,遊戲有輸有贏,被玩家發現也無所謂,服務器都是採用境外的,不用擔心被查,如果有人來查,他們會清除數據。

“玫瑰”APP的註冊與隱私協議,與前文提及的“秀色直播”“橙子直播”的註冊與隱私協議指向相同,均爲英屬維京羣島的一家公司,而這三款APP的界面設計和服務功能、遊戲種類都高度一致,系統經常出現閃退或無法打開的情況。

“做這種又不是啥正規的,開通直播軟件也不用掛在公司下面,遊戲都是現成的,如果要添加彩種,可以將現有的遊戲改個名字和時間,只是一個彩種要加4000元到5000元。”雷坤坦言。

另一家自稱“全球直播APP包網商”的銷售人員表示,他們搭建的色播平臺,服務器同樣是境外的,客戶想好自己的平臺名字和logo,他們可以提供一條龍技術服務。相比雷坤的報價,這名銷售人員給出了更誘人的方案:保證金15萬元,7-10天搭建完成(不包括測試時間),服務項目包括直播、短視頻和棋牌,彩票抽成5%,如平臺運營滿三個月停止運營,可退回保證金。

除了將服務器設在境外,運營者逃避監管的手段還包括,平臺充值的錢接入第三方通道,在“橙子直播”APP內,新京報記者通過跳轉支付寶的方式充值了30元,充值收款方顯示是一家生活日用品店。

掐斷跨境色情直播需國際合作

清掃網絡淫穢色情毒瘤的工作一直在進行。全國掃黃打非辦官網公佈的2019年“掃黃打非”工作數據顯示:全國共處置淫穢色情等各類有害信息1113萬條;全年共取締關閉網站8.4萬個。

中國傳媒大學教授王四新告訴新京報記者,針對色情行業亂象,我們國家已經建立了比較健全的法律、法規體系,我國《刑法》中對淫穢物品有明確的定義,對傳播淫穢物品的行爲規定了處罰環節,比如,傳播淫穢電影、表演、動畫等視頻文件二十個以上的,以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定罪處罰,目前肯定有法可依。

“但不容忽視的是,色情業的發展一直和互聯網的關聯度比較高。”王四新教授表示,隨着互聯網的使用門檻逐漸降低,部分不法分子會藉助現在新型支付工具,創造更多的變現手段和商業模式,通訊服務軟件也變着花樣提升自己的技術含量,很多犯罪團伙在玩跨境合作,這給執法機構在識別色情活動帶來了一定難度。

針對非法跨境色情直播平臺,上海德禾翰通律師事務所律師楊衛華表示,從我國《刑法》角度來看,只要犯罪的行爲或者結果有一項發生在中國領域內,就認爲是在中國領域內犯罪,也就是說,國內色情直播APP用境外服務器傳播淫穢內容,供國人觀看,這損害了中國的利益,我國警方就有權進行監管。“打擊色情直播軟件的關鍵,是要掐斷這些平臺幕後複雜的利益鏈條,必要時候要尋求跨國合作。”

(文中李小芳、王元、雷坤、葉子均爲化名)

新京報記者 金貽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