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捧石瓢壼 快樂似神仙

唐之鳴刻壺及作品。(孫博提供)

「七碗受至味,一壺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已故佛學大師趙樸初的這首題詞,廣爲世人傳誦,也成爲我最鐘意的茶詩。詩中也可窺見,茶壺之重要。

由於嗜茶如命,家裡大大小小的茶壺有六、七把,光紫砂壺就有三把,但目下幾乎每天在用的是一把「子冶石瓢」。

六年前的冬天,我回上海省親。唐之鳴兄特地送了一個禮物,我打開布袋一看,精製的木盒上寫有「子冶石瓢」四個大字,我輕輕地從中取出,原來是一把紫砂茶壺。

我雖然對茶略知一二,但對茶壺毫無涉獵。之鳴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解,便娓娓道來。這個壺的造型叫「石瓢」,最早稱爲「石銚」,近代壺藝泰斗顧景舟援用「弱水三千,僅飲一瓢」,將「石銚」改稱爲「石瓢」。而「子冶」則是清代陶藝名家瞿應紹的字號。

之鳴手握「子冶石瓢」,一一展示給我看。壺身呈梯形,曲線流暢。釘足呈三角鼎立,給人穩重之感。把形是較爲明確的三角形,比較張揚,與壺身之型互補,形成和諧的美學效果。平壓蓋、橋鈕,乾淨利索,比例恰當,充分體現出秀巧精工。

我接過茶壺仔細端詳,一面壺身上是之鳴所刻的花草,他顯然是在表現一種生生不息的精神。另一面刻有「般若」兩個大字,力透壺壁,傳達佛教的「智慧」,落款則刻有他的大名及日期。刀法挺勁,簡樸典雅,具有獨特的力度與氣韻。

我與之鳴相識於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都是大學畢後留校的,衹是專業不同而已。那時,他就是一個奇才!當年,他愛踢足球,上了少年體育學校,又考上了大學的體育系,最終留校當體育教師至今。

與此同時,之鳴又師從上海書畫篆刻名家吳頤人先生,另一條腿走上了藝術之路。他習金文、治古印、作書法,藝術旨趣崇尚「清、正、樸、雅」,作品曾多次入選海內外大展。他的名字在大學裡是塊響噹噹的藝術招牌,一個體育老師竟然給美術專業學生開設書法篆刻課程。當時我就收藏他的多幅作品,還特地將他的書法佳作帶到加拿大。連一家四口的印章,都是出自他的妙手。

最近幾年之鳴又迷戀上紫砂壺刻,我卻不太知曉,因爲我很早就出國了。他有時是一個極其低調的人,只知埋頭苦幹。追溯起來,他的刻壺起源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因有臺灣朋友到上海開紫砂工藝廠,需要書畫高手刻壺,已在篆刻界嶄露頭角的他在教學之餘接觸起了紫砂。他一週去工作室三天,經過練習、摸索、實踐和向大師作品學習,結合自身書法篆刻的優勢,在不斷實踐中積累了不少經驗,幾乎是無師自通。他甚至還自制刻刀工具,熟悉紫砂不同泥料特徵和收縮比例。

後來他又幾下「陶都」宜興,聯繫制壺名家,購置紫泥壺坯,攻克難關,自成一家。從此,他因刻壺、玩壺、藏壺而多了一個「壺家」的新身份。幾年來,他刻過的壺上千,最多一天刻了十來個。他藉助紫砂壺這一載體,把書、畫、印的創作以立體形式呈現,爲我們展現了一道別樣的風景。他的壺刻作品無論從畫意、字態到刀刻效果,都達到了相當的高度,也因此備受藏家珍愛,深得文人壺的精髓。

唐刻「子冶石瓢」漂洋過海來到加拿大,次日我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來享用了。先按照之鳴的囑咐「開壺」:將壺身、壺蓋分離置於鍋中,中火煮沸五分鐘後放入茶葉,等待十分鐘後熄火;用餘熱燜壺四個小時;再取出壺用清水沖洗,用乾淨布擦乾壺身;新壺自然晾乾後即可使用。

有人形容開壺如「遇見」,開一把壺就像開啓了一段新的生活。從此,我將唐刻「子冶石瓢」專門用來泡上好的紅茶,原有的茶壺則用來泡綠茶,以及其它等次較低的茶。

每日一壺石瓢在手,快活似神仙。也真正體會到家父當年手捧紫砂壺哼小調的樂趣,他老人家如今已九十八高壽,想必與長年喝茶不無關係,恰如林語堂大師所云:「捧着一把茶壺,中國人把人生煎熬到最本質的精髓。」

事實上,喝茶最愜意的莫過於把苦澀泡在茶裡,喝出來的是甘甜。人生何嘗不是甘苦交替?關鍵要嘗試、品味、感悟……

又到一年秋天,恰是邀人喝茶的大好時光。週末,六、七個好友如約來到寒舍相聚。我最喜歡帶朋友到地下室的榻榻米上而坐,清靜之地,盤腿品茗,好不愜意。也因爲愛茶,十多年前裝修地下室時,我特意闢出一角,親自畫圖紙設計了茶室。還將之鳴所書《小石潭記》仿古書法作品懸掛其中,平添幾分幽雅。在親朋好友中,這個榻榻米茶室的知名度還不低呢。

與往常一樣,我還是用唐刻「子冶石瓢」泡茶。有行家說養壺若「相守」,六年朝夕相伴之下,紫砂壺已有光澤,也由紅棕色變成紅褐色。每次有新朋友來,我都會不厭其煩地詳細介紹之鳴兄的傑作,今天也不例外。我們邊品大紅袍邊評論海內外時政,話題雖然有點沉重,倒也能盡興暢聊。

不一會兒,內子手棒一碟花生走過來,她與大家寒暄交流。爾後,她一本正經地問我,今天人多要不要換個大茶壺。還沒等我回答,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不用。內子望着大夥有點兒納悶,喬博士忍不住說:「與其說喝茶,倒不如說孫兄喝的是一種兄弟情。」

內子點點頭,笑盈盈的對着喬兄說:「還是博士厲害,一語道破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