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期探月工程副總師姜景山:中國探月總一次性成功

撰文|章劍鋒

策劃|楊霞清、張祖韜、郭浩

出品|本站科技科學大師》

景山,生於1936年,中國工程院士國際歐亞科學院院士,國家“863”計劃航天領域專家委員會顧問,中國首期探月工程副總設計師。他是中國載人航天工程應用系統的組織者和領導者,推動了中國載人航天應用系統的建立和發展,也是中國探月工程及規劃的推動者和主要參與者,組織和領導了首期的繞月探測工程。在國際上,首次提出用微波探測技術月球軌道上對月面進行探測的方法,並工程實現,中國科學家因此得以繪製出世界上第一幅“微波月亮”圖。

一,現在的載人登月,在月球上是過不了夜的,上去了馬上得回來,爲什麼?因爲還沒有解決在超低溫下能保溫宇航服,不能長時間在上面停留。

二,美國俄羅斯失敗多,只有40%的成功率,一半以上都失敗了。探月工程上,到目前爲止我們是每一次都一次性成功。

三,經過三十多年,月球上面究竟怎麼樣了、美國當年的阿波羅計劃究竟對不對,我們得去看一看。

四,在遙遠的外星的什麼地方太陽系之外更遠的地方,存在類地星,上面就有可能存在類似地球生命

以下正文:

據央視報道,1月3日,嫦娥四號成功實現在月球背面預選着陸區軟着陸,並通過“鵲橋中繼星傳回了世界第一張近距離拍攝的月背影像圖。

人類的航天探測器第一次歷史性地抵達月球背面。

“中國的尊嚴從哪兒來?就從科技發展中來。”談吐淡定從容的姜景山,語調一轉,鏗鏘有力,言詞中忽然多了幾分激動,“如果沒有兩彈一星,沒有現在的科技進步的話,誰瞧得上你呀,那就沒有尊嚴。

自稱“80後”的姜景山,出生於1936年,他的身份是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科學院國家空間科學中心原主任,在中國航天史上三大里程碑工程中——人造地球衛星、載人航天、探月工程,都有他的身影,尤其在後兩項工程中,姜景山更是集推動者、領導者和參與者三種職能於一身。

2004年,中國探月工程正式啓動,已經在人造地球衛星和載人航天工程中摸爬滾打了近50年的姜景山被任命爲工程副總設計師,成爲探月工程“兩總”體系裡面的一位骨幹成員(“兩總”指總設計師和總指揮兩個管理體系)。

入列新團隊的姜景山,身邊有一批牛人夥伴:總設計師是“兩彈一星”功勳孫家棟院士,還有兩位副總設計師分別是戰略導彈和運載火箭專家龍樂豪院士、航天測控專家陳炳忠,應用系統首席科學家則是歐陽自遠院士,這都是中國航天界響噹噹的人物。

“總指揮就是管資金、管進度,管各方面調度,總設計師就是專門抓技術。技術要是出問題了,就得打我們的‘屁股’。”

姜景山風趣地說道。

美國和前蘇聯在四十年前就已經進行過一輪太空競賽。探月,中國屬於新起之秀,在技術實現上,面臨的困難和挑戰可想而知。用姜景山的話說,中國的科學家要在前所未有的壓力中創新和突破。

姜景山記得,爲了掌握對月球的遙感數據分析、處理能力和經驗,最開始他們就採用土辦法,在北京郊外航天城中搭建一個試驗場,用一個直徑四米、高八米的圓筒模擬月球,反反覆覆地用各種儀器進行繞月測試。

“不完成你上不了天啊,所以條件有限、技術有限、經費有限,就啓發你創新。”姜景山說,“困難有時候是創新的源泉,能引發人的創新思維。”

這個情形,和他27歲參與兩彈一星試驗的場景有些相似,那時候一窮二白,中國是什麼都缺,姜景山記憶中,科研工作者完全是靠着一腔激情和熱血在打拼,夏天加班,沒有空調,男孩子們都是穿着短褲幹活,最好的福利,就是每人發一小袋餅乾。

出任探月工程骨幹後,姜景山忙着技術攻關。他承認,在些重大技術疑難面前,偶爾他也會動搖和懷疑,比如探月裝備的材料必須通過超低溫關,開始屢屢失敗,心裡就有點打鼓,眼見着離上面規定發射的日期越來越近,不能鬆懈,到處找材料,物理分析,還得要一點也不能馬虎地進行下去,最後終於取得技術實現。

他說,“要有困難必須克服的決心。”

2007年嫦娥一號升空,用微波遙感探測儀從月球軌道上對全月面進行微波探測,中國科學家藉助探測數據,繪製出了世界上第一幅“微波月亮”,並獲得了多項月球探測數據。中國微波遙感技術的開創者就是姜景山,而用這項技術探測月球也是他提出的,這在國際上之前沒有人做過。

姜景山告訴本站科技記者,微波遙感技術不僅在探月工程中將一直使用,今後在更遠深空的探測上,比如火星探測,也將會用到微波遙感技術。

嫦娥一號的微波遙感儀對月球背面也進行了相應指標的探測,比如月面亮溫、區域介電常數、月壤地貌、礦產等,對月球背面微波特徵進行了深入分析。經過前期的研究,這一次,嫦娥四號就要在月球背面着陸了。

中國的探月工程分爲“繞、落、回”三個階段,繞月和落月巡視探測階段已經完成,近年將進行落月、採樣返回階段。姜景山在完成一期任務之後,從副總設計師崗位上卸任,但現在還依然擔任着探月工程高級顧問,他也是三階段任務完成後的探月後期工程顧問,相關的專家會議他都需要去參加,遇到重大問題需要決策,他還得表態。

“這個熱情還有,這個責任心也還有,總覺得國家需要,可以出點主意。”

中國將對月球進行怎樣的進一步探索?月球會不會成爲中國走向深空的跳板和中轉站?人類常駐月球和火星能否實現?中國爲什麼必須探月並走向深空?中國探月的開創性何在?深空中究竟有沒有外星生命存在?

帶着這些問題,本站科技專訪了姜景山院士,聽一聽他是如何講述、展望中國深空探索進程的。

一,着陸月球背面,人類前所未有的創舉

本站科技:嫦娥四號着陸在月球背面,姜教授,您能和我們講講這其中的意義嗎?

姜景山:這個月球,它老在那兒轉,所以無所謂背面、正面。這個定義是我們站在地球上,能夠看得見的,認爲它是正面的,看不見的地方,我們就說那個是背面。因爲軌道的原因,地球的轉動和它的轉動在同步,所以月球有一個面我們永遠看不到,並不是它不轉,它也轉。

我們研究月球,等於也是研究整個宇宙的一部分,包括我們地球的起源

月球本身是一個完全暴露在宇宙當中的行星,所謂的暴露,是說宇宙裡面有很多射線粒子,都往月球身上打,因爲它沒有大氣層保護,所以幾十億年過來,有很多宇宙射線或者粒子身影留在上面,我們研究月球,可以通過對它的分析,研究宇宙的起源,宇宙的射線、各種粒子,它的成分,跟地球有關的地、月的關係、深空的一些東西等等。

有人會問,地球上的很多事還沒有幹完呢,爲什麼一定要到月球上去?爲什麼去那麼多次?舉個例子,多次去了以後,逐步逐步將月球變成太空中觀測地球的一個平臺,比如在月球上安裝相機、安裝雷達、安裝一些探測器,反過來研究我們的地球。地球上發生的很多事情,那就看得很宏觀了。地球上發生的一些災害,可以看得很清楚。這樣可以解決人類生存將遇到的很多問題。

在月球研究上,我們定了四個目標:一個是對月球本身的研究,離開它,在軌道上研究,也可以從地球上研究,這個叫做對月球的研究;另外一個是在月球上的研究,落在月球上,研究月球或者月球周圍的環境;第三個,是圍繞月球研究,在我們的軌道上圍繞月球研究。第四個,是把月球作爲一個探測基地,研究更深的領域。

本站科技:着陸在月背,怎麼看它的開創性?

姜景山:嫦娥四號我們要做國際上從來沒人做過的,讓它有控制地下降到月球的背面。背面降落在哪兒呢?我們嫦娥一號、嫦娥二號上去探測的時候,覺得月球的南極有特殊的意義。所以這次我們是落在南極,這是落在有意義的地方,不是落在哪些沒意義的地方。

本站科技:也就是說在背面能順利降落,這個挑戰可能比在正面着陸更高。

姜景山:高得多了。要怎麼控制呢?我們發射了中繼星“鵲橋”到月球背面,使月球背面能與地球建立信號聯繫。這一段信號盲區就由“鵲橋”解決了。着陸的時候,我們地球上的指令先傳到“鵲橋”上,然後再通過鵲橋傳輸到嫦娥四號,這樣就把控制鍊形成了。

本站科技:也就是說,這意味着今後中國要是想實現360度的登月,都是沒有問題的。

姜景山:沒問題,是。

二,月球會成爲中國走向深空的跳板嗎?

本站科技:月球會成爲我們地球成走向更遠的太空的一個跳板或者基地麼?

姜景山:這是我們定的四大目標中的最後一個,就是把月球作爲一個基地,或者把它作爲跳板。現有觀點也說,月球上面既然有不少我們往更遠的地方去的原料、水,還有燃料,我們到月球以後,就地取材,能不能把這種燃料在月球上進行補給。另外,人在那上面可以休息休息,將來人要到更遠的地方去,先落在月球,補給水、燃料,各方面都做好準備,人在那也要做一些整頓,然後再往更遠的地方去。

我們現在是嫦娥四號,以後還有嫦娥五號,我們現在正在研究探月的後續工作,因爲嫦娥五號取樣返回,“繞、落、回”到明年就基本結束了。剩下的問題就是後續我們做什麼。其中有一個就是在月球上面建立科學研究的基地。

本站科技:常駐月球,會不會像地球上的南極或者北極那樣,就是中國在那裡建一個站,美國或者俄羅斯也分別建站,會這樣嗎?

姜景山:現在這個問題是存在的,所以國際上有公約,月球誰先去佔了誰算數,但你不能壟斷。地球上的南極、北極也有公約,約定你不能把那個地方作爲你的殖民地,大家一起用,月球也一樣。我們去探測月球,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中國也得去佔一個位置。

所以月球本身現在不屬於誰的,美國人已經開始在賣月球的土地,很便宜,那個現在當然沒有實際意義,但是過了幾十年以後,那不能說沒有實際意義。

本站科技:在月球上建立基地,是不是也會引發又一輪的競爭,或者叫登月熱潮?

姜景山:這個問題問得好,我們也討論過,開始我們說叫基地,後來你太合適,所以我們把它叫做科學探測基地,科學探測意義很多,不是一個狹隘的用意。

本站科技:在月球上建基地,人要在上面生活,技術上需要解決什麼問題?

姜景山:關鍵問題是溫度。爲什麼呢?月球上晝夜溫差太大了。而我們嫦娥一號很大的貢獻就是,衛星本身突破了零下100多度低溫,沒有出問題。我們做的微波遙感裡面,最主要的問題是天線都暴露在外面,試驗的時候常常崩潰。大概是經過一年多攻關,最後才完成的,能達到零下一百多度,它照樣能夠成型,能夠作爲天線正常使用,這個是我們科研攻克下來的。

我們的航天員在月球科研基地裡,要有能適應超低溫的環控生保系統,然後基地的建設一定要是保溫的,基地也會是封閉的,所以得有相應的條件。現在的載人登月,在月球上是過不了夜的,上去了馬上得回來,爲什麼?因爲還沒有解決在超低溫下能保溫的宇航服,不能長時間在上面停留。但是我們的嫦娥一號、二號,已經解決了電池的問題,這個電池可再超低溫下工作,能爲基地保持恆溫提供電源,我們現在可以自己做同位素電池。

三,中國率先打破了國際探月寧靜

本站科技:目前來看,在國際上,我們國家的探月應該是走在前面了,可以這麼講嗎?

姜景山:還不能這麼說,我們現在做的有些工作,是美國和原蘇聯幾十年以前做的,因爲美國在幾十年以前拿回了380多公斤的月球樣品,我們現在還沒有實現。要承認,美國、原蘇聯,甚至包括歐空局,他們的水平在一些方面都比我們高,

但是,探月三十年間的寧靜期,我們中國把它衝破了。所謂的寧靜期,是說這三十年裡別國誰都不探月登月,而中國啓動了另一波探月階段並一直有規劃地推動,這個是美國也承認的,俄羅斯更是承認。

本站科技:美國他們會跟進我們嗎?

姜景山:他們都已經提出了未來談月季花,他們跟進以後,也許會比我們走得快,因爲他們基礎比我們好,經濟實力比我們強、技術水平比我們高,這一點我們還得承認。所以我們任務比較重。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更不能跟着他走,我們得有創新。所以這次落在月球背面,這就是我們的創新。我們不必比他們一定要強到哪兒去,但是至少我們所做的事情是你沒做過的,某些方面甚至我比你好,比你先走一步。

現在如果放在整個的探月方隊來說,我認爲,我們中國大概能夠處在第一方隊,美國第一、俄羅斯第二、中國第三、歐空局第四,下面是印度或者日本,就不確定了。這其中一個最硬的衡量指標,就是看你有沒有能力登月、有沒有登過月,所以中國爲什麼敢說我們是第三,就是這樣。

本站科技:您以前也講過一個觀點,就是中國已經進入國際深空探測俱樂部,擁有了發言權了,怎麼理解這個發言權?

姜景山:國際上每年都有一些重要會議,最主要的是美國出資的探月深空探測系列的國際會議,我參加過兩次。第二次是因爲由於我們有嫦娥以後,他邀請我做這個分會的報告。這說明我們中國已經是有話可講了,所以所謂的發言權,你首先得有東西你才能發言,就是你的實力。中國有了,我做了,你不服不行,我告訴你,我有這個結果,這個數據,那是他主動邀請我們去做報告的。後面還有兩次,一次是在中國臺灣,一次是在日本,三次都是邀請我們去做報告。這就是發言權。

四,中國探月的科學數據一定要面向國際公佈

本站科技:我們國家在嫦娥四號前已經向月球打了三顆星了,前面這一階段的工作,出了哪些成果?

姜景山:我們嫦娥一號任務中,微波遙感技術是全球第一,國際上沒有的。所以國際上對我們很重視。那些年我就比較忙,到處邀請我做報告,參加國際會議。我們用微波探測儀在月球軌道上轉,全月覆蓋,整個的月面我們都看到了,正面、背面都看到了。美國的阿波羅只是以降落點來作爲樣本,擴大爲一個全月模型,不太靠譜。我們則根據探測儀的數據繪製出一張全月微波良溫圖,把它叫做“微波月亮”,是全球第一幅微波月亮圖。當然也實現了其他一些科學與應用目標。

比如通過探測,對月壤的密度、它的厚度進一步研究。月亮厚度,根據我們的研究成果是平均5到6米,和美國人講的不一樣。所謂的月壤,因爲它老受射線或天體的撞擊,所以月球表面很鬆軟,像柴灰一樣,一腳就能踩下去。所以它的密度很小。月壤最深大概100米,最淺大概是幾公分。

月球成型多長時間,以前說是四五十億年,我們推測可能比它還要短一點。因爲它出現的時間越長,月壤會越深。我們的結論是月壤比原來想的淺,說明月球歷史大概三十五億年左右,不到四五十億,這也是我們的結論。

當時發射嫦娥一號,我們是安排了兩個,“嫦娥一號”和它的備份星“嫦娥二號”。因爲嫦娥一號是第一次出去,萬一不行,那就得第二個上。所以我們安排了備份,結果,第一個完成的相當好,成功進入月球軌道,完成探測後,又受控撞擊月球“豐富海”地區,展示了中國探月各項技術的成熟性和先進性。

“嫦娥二號”,我們就把它的飛行軌道由原來的200公里下降到100公里,所以我們的月球可見光圖像,它的分辨率又高(48:33)了,像我們人看人似的,我如果往前走會看得更清楚,所以分辨率高了。最後我們做出來一個7米分辨率的全月球的可見光圖像。

軌道改變,又一切順利,燃料還剩了很多,後來我們決定,乾脆讓嫦娥二號往更遠的地方去,去到月地拉格朗日2點那個區域,就是推到地月引力平衡點,爲將來二期登月做準備,嫦娥四號的中繼星“鵲橋”現在就在那兒。

在那兒完成任務以後,還有燃料,乾脆讓它往更遠的地方走,相機打開,一路走一路看,中間我們探測到了一些小行星,一直走到7000萬公里,現在聽說已經是將近1億公里的地方,已經測不到了。但是大家相信它還繼續在往太陽系的邊緣走。

嫦娥三號着陸在月球正面,解決的重點技術問題就是怎麼樣下去。它要巡視,要走相當一段距離,首先得落到我們想落的地方,怎麼樣讓它由100公里,下到10公里,然後再下2公里,對下面看得很清楚,再降下去。所以我們完全成功,在上面玉免號還可以與嫦娥互相照。

本站科技:全面和具體的探測數據我們會完全公佈麼?

姜景山:嫦娥一號的時候,國際會議上相關專家提出了很多問題,有些是很刁難性的,但是沒問題,因爲數據我都有了。我的觀點是,探月這樣的一個國際性的重大科研,必須得到國際上認可。

2007年到現在,11年了,我們是部分數據公佈了,在未來應該是全部公佈,至少嫦娥一號、二號要公佈。技術上的東西我可以不公佈,但是科學數據一定要公佈。

五,月球究竟是怎麼形成的?

本站科技:對月球形成及歷史的研究,是探月科研目標之一,從科學家的角度來講,目前對於月球的起源有什麼樣的說法?它的歷史比地球要短麼?

姜景山:差不多,有一個理論,說月球是在地球形成時從地球甩出去的,分離出去的。很早的時候,月球本來不像現在這麼硬的,也有水,也有冰,開始的環境和地球都一樣,所以國際上有一種說法,月球是地球形成初,旋轉的時候蹦出來的。另一種說法是,月球原來就是氣體,轉着轉着就越來越凝固了,說法多。

從我的角度來講,月球是從地球上甩出去,這個可以接受。無論從時間、距離、軌道上來看,我覺得這個能夠接受。從氣體凝固變成月球,我反而不太接受。

六,探月衛星爲什麼升空成功率會高於外國?

本站科技:我們國家11年間一共要打五顆星上去,好像美國當年打的不止這些,有十多個。

姜景山:美國、俄羅斯失敗多,只有40%的成功率,一半以上都失敗了。應該說我們的效率要高很多。一個我們前面已經有發射過地球衛星的技術成果和經驗,我們爲了上去,會不斷做各種各樣的檢測和實驗,俄羅斯和美國就比較粗,十幾天就發射,所以失敗多。

中國做事都是一環一環扣着的,有前瞻性。十年以後做的事,現在就得安排技術論證和實驗了,證明行了,我才能去做,因爲我們國家也不能說不差錢,我們失敗不起。雖然說允許失敗,但是作爲科學家來說,你不能老失敗呀,我們總希望一次成功。探月工程上,到目前爲止我們是每一次都一次性成功。

在管理方法上面,美國他們也沒有非常有效的,像我們中國的“兩總系統”,在管理上就很成功,總設計師、總指揮,分擔技術管理和行政管理,各司其職又合力來做。再加上我們國家的體制,確實好,能集中力量做大事,這就是社會主義的優越性,這個,別的國家真沒有。

另外,不管怎麼樣,美國、俄羅斯,他們成功也好、失敗也好,都在技術上封鎖我們,現在當然不是沒有他們的技術就不行,就上不去了,但他們的一些實踐材料、案例,可以作爲參考,至少他們失敗的東西我們可以參考,避免走彎路。

七,嫦娥探月的自主創新體現在哪裡?

本站科技:姜講授,我們國家的探月工程,可以理解爲是一個完全自主原創的、從無到有的這樣一個工程嗎?

姜景山:應該說,這個項目工程本身是我們自己國家獨立自主的研製,至於裡面有些參考一些國外的失敗的教訓和案例,這個誰都需要,美國也一樣,也需要。

當然,有一些關鍵的元器件,還得進口,從國外買。這些東西我們自己是有能力做出來的,就是投資比較大。我的看法,關鍵的核心元器件技術是買不來的,必須咱們國家自己原創,飯碗必須掌握在我們自己的手裡。

另外一點,國際上最新的探月活動,是由中國重新啓動的,如果中國不去啓動,等別人啓動,就要往後拖了。所以我們出去參加國際會議,美國和國外的一些專家,都會向我們提很多的問題,這說明他也需要,也想了解。

本站科技:怎麼理解中國重新啓動了國際探月活動這件事?

姜景山:國際上對於月球的研究和探測,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興起的,1969年美國人阿姆斯特朗第一個登上月球,那是一個高潮,以後相當一段時間,二三十年沒有人做,都是空白期。

當初是美、蘇兩個超級大國互相競爭,誰都不想落後,美國啓動探月,就是爲了跟原蘇聯競爭。因爲第一顆人造衛星是蘇聯發的,第一個太空探測器是蘇聯的,美國落後很多了。美國乾脆就選擇打到月球,進行了阿波羅計劃。

後來蘇聯解體了,冷戰結束,美國在探月方面走到第一。這個事情又很花錢,風險也很大,項目多經費不能繼續支持。再一個是,美國已經從月球上拿回來380多公斤的月球樣品,到目前爲止,還沒處理完,這已經接近三十多年。這樣,國際探月競爭就冷卻下來了,國際上叫探月“寧靜期”。

到中國嫦娥一號正式發射升空,這已經是2007年了。我們中國人現在要去,這是最好的機會,在誰都不去的時候,經過三十多年,月球上面究竟怎麼樣了、美國當年的阿波羅計劃究竟對不對,我們得去看一看。

八,美國爲什麼後來停止登月了?

本站科技:之前有人提出質疑,說美國當年的登月是一場騙局,他們並沒有登上月球。

姜景山:美國人是不是真的到那去了,我出去講課的時候也有人問,到目前爲止有不少人認爲那個是假的。我的觀點,那是真的,他們是真去了,真正登月了。從當時美國的科研水平和現在從月球軌道上看到的一些蹤跡,似乎能看到他們當年的着陸點,儘管不是很清楚,還有待進一步的研究確認,但我自己本人認爲美國人是去過的。

本站科技:美國當時帶回來了300多公斤月壤,資料上講他們四十年前也送過我們一點,有這回事吧?

姜景山:美國代表曾經來訪時,送了我們一、兩克,算是外交姿態吧。歐陽自遠院士(探月工程應用首任首席科學家)後來負責研究,他是中國第一個接觸這個的科學家。

美國帶回來的樣品還在處理,就是說這個樣品究竟是什麼,屬於哪一類礦石,這個礦石裡面有什麼成分,能不能看到水的存在,這些他們都要研究。因爲太多了,所以在這三十多年期間,登月的事沒誰幹了,你再上去有什麼用呢?人也去過了,物也送上去過,樣品也拿回來了。

本站科技:在帶回來的樣品中,有研究上的發現麼?

姜景山:有,美國人說,氦3這種物質在地球上幾乎沒有,可是月球上很豐富,氦3是比較安全的原子彈、氫彈的原料。我們的嫦娥上面的微波探測儀,一個目標是探測氦3的資源量。美國人說是100萬到500萬噸。我們嫦娥一號、二號估計出了比較準確的量,我們認爲這種資源在月球正面、背面都有,比較普遍。沒有那麼多,可能接近100萬噸。這是我們中國的嫦娥一號微波遙感探測給國際的一個結論。到目前爲止沒有人說不對。

九,高層公關:中國科學家合力推動探月工程的實施

本站科技:一般人可能不知道,我們國家實際上近三十年中一直在爲探月和深空控測做着準備,您是最早一批投身其中的科學骨幹,給我們講講當時是怎麼確定下來要幹這件事的?

姜景山: 我們國家“863”計劃裡就有探月研究的內容,這個啓動是比較早的。我們國家的探月是先從科學家層面推動的,我也是其中一份子。那時候我相對年輕,到處跑,到處遊說,這不是空口說白話光憑一腔熱情,我們也有很多的研究和方案。

當時的國家科委主任宋健院士,他是戰略家,他說,老薑你們是不是研究一下探月這個事?我當時是中科院空間中心負責人,就組織了探月方案小組,同時其他方面也有大概兩三個組,都在研究。我們的結論是覺得一定要去,但不是現在。第一個問題是沒經費,當時中國經濟比較落後,做這麼大的工程,錢不夠的。最後宋健說的,那咱們繼續深入研究,繼續研究了大概十年多。

上世紀末,正式組織論證。那時候我突然得了病,正在住院治療,國家成立了探月領導小組,討論科學目標,2000年,我從醫院被找去參加會議。那時候已經啓動方案論證,討論了科學目標、工程目標,當時叫做經濟技術可行性論證。

經濟上,這時候已經能支撐了,我們國家發展突飛猛進,那時候GDP都是兩位數增長,所以宋健院士說,我們有能力,給你幾十個億,先不要多。嫦娥一號,我們當時用了大概14個億,很少。也有人說16個億,反正14到16個億之間,什麼都包括了,有人計算相當於修兩公里地鐵。

我們在經濟技術可行性論證以後,覺得完全沒問題,肯定成功。就在2004年正式批准立項了,孫家棟院士是兩彈一星的功勳,任務很重,還得請他出來當總設計師,我和其他兩位同志龍樂豪、陳炳忠共同擔任副總設計師。

本站科技:按今天的話來講,這個工程的啓動,你們科學家羣體也下過一番力氣進行高層公關的。

姜景山:我們底下的這些科學家,大家意見一致,孫家棟院士,他很有權威,給我們打氣說,你們別動搖,一定要幹。因爲他資歷在那兒,他能夠得着總理層面,我們當時就只能夠得着宋健院士(副國級)。

向高層領導人倡議很重要,你要是根本夠不着上面,在底下說半天也沒用。當時,領導也比較重視,聽得進去,而且據我所知,我們國家領導層早就有了這方面的決心,早在周總理那時候就已經有這個意思,中國一定要進行深空探測,只不過當時我們的衛星還沒有上呢。所以對領導的意圖瞭解,然後我們再去促進和推動,我們只是起一個加速作用,是幫他下決心。

十,“不佔領北極、南極,我們沒有發言權,月球也一樣”

本站科技:親歷和見證了我們國家航天、探月工程的起步和發展,您有什麼特別不一樣的感觸麼?

姜景山:我們這一代人比較重視國家的尊嚴、民族的尊嚴,我希望我們的後代,也要繼續有這個意識。作爲一個滿足國家需求的科學家、科技工作者,應該總是要把祖國的需要、人類的需要放在重要的位置上。沒有這個,幹科學少了動力。

我是從蘇聯、美國回來的,留蘇六年、留美兩年,我搞工程技術,在美國進不了研究核心區。在我們已經掌握技術和經費能夠承受的時候就要探月。當初也有人認爲沒必要再去月球,因爲別人做過了,我們不做了,改做火星吧,暫時還沒有條件,怎麼辦?別人有是別人的,別人封鎖,我們根本拿不到資料,所以還得自己幹。

中華民族要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你連這個都沒有,你怎麼立足?我們用地球的兩極來說明,兩極爲什麼大家都去了?說明不佔領北極、南極,我們沒有發言權,月球也一樣。

十一,更遠深空隱藏着什麼樣的秘密?

本站科技:您是航天工程上的科學家,您相信外星生命的存在嗎?真有外星人嗎?

姜景山:從哲學上來說,肯定存在。不一定是人,高等動物肯定存在。我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UFO愛好的狂熱分子,但是後來又覺得,這玩意兒現實生活中可以解釋的說法有多了,對UFO事件就不大相信。但是在遙遠的外星的什麼地方,太陽系之外更遠的地方,存在類地星,上面就有可能存在類似地球的生命。

今後我們要開展火星的研究,其中之一就是火星是不是也曾經有過生命。現在科學家們經過分析,火星可能存在以微生物形式存在的生命,甲烷、氮、氫、氧,火星上都有,關鍵是水,火星上的水可能比月球多。宇宙很大,我相信外星生命的存在,至於是什麼生物,是什麼存在的形式,那就難說了。

本站科技:目前來講,火星是人類最理想的一個移民點,是嗎?

姜景山:現在火星是人類認識的比較明白的一個天體,所謂的明白,比月球當然還差一點。但是月球在我的心目當中,或者如果按照嚴格的定義來說,月球還不能算是深空,它離地球很近。

火星不管怎麼樣,還是有大氣,月球是沒有大氣層的。月球現在降落下去那麼難,就是因爲真空,降落傘不能用。到火星,降落傘就有用。

將來改造火星,就要創造條件。如果人要去,目的是載人,那裡就得有適應人生存的條件,要往這個方面發展。

本站科技:嫦娥五號之後,我們大致會怎麼繼續邁步?

姜景山:探月後期的規劃,這個已經出來了。在2049年前,我們要建立月球科研探測基地,中間會去人登月,我希望是在2035年就實現基地建設。載人登月,之後火星探測、載人登火。更進一步的深空探測,我們也有一些目標,就是更接近於科學研究了。

比如太陽系的起源與早期演化、類地行星與太陽系天體的比較研究、生命與相關物質的起源和演化、太陽活動與行星際空間環境、小天體撞擊與災害效應、深空可利用資源的開發利用前景評估等,基本上都在這一個大的框架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