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遊牧民與唐帝國──胡人舞姿 綵帶躍動魅力(四)

胡旋舞最大的看頭就是爲了顯示出精湛的高速旋轉,舞者雙手會拿着綵帶揮舞。敦煌莫高窟的唐代壁畫中出現的胡旋女,以及推定爲七世紀末左右、從鹽池縣出土的粟特人墓石制浮雕的胡旋男子,也都是手拿着綵帶旋轉的姿勢。那裡描繪出綵帶的躍動感,讓人聯想到正如白居易說的「迴雪飄搖轉蓬舞」。

西域的歌舞、樂曲、雜技從久遠的漢代開始流入中國,在南北朝時代非常流行,可是最盛行的時期是隋唐時代。音樂部分要說起來,來自東土耳其斯坦各國的影響較佔優勢,但是舞蹈部分則是西土耳其斯坦的粟特諸國比較突出。其中,到了唐代首見於紀錄的是胡旋舞。

新樂府》之《胡旋女》 白居易(白樂天

胡旋女,胡旋女。

心應弦手應鼓。

弦鼓一聲雙袖舉,迴雪飄搖轉蓬舞。

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

人間物類無可比,奔車輪旋風遲。

曲終再拜謝天子,天子爲之微啓齒。

胡旋女,出康居徒勞東來萬里餘。

……………

白話譯文

跳着胡旋舞的女子。

其心配合絃樂器的演奏,雙手隨着大鼓的聲音擺動。

絃樂和大鼓一合奏,即舉起雙袖跳舞,

就像隨風飄舞的雪花,

或是被風吹散四處紛飛的蓬草,旋轉,舞動着

以爲是向左旋轉,剎那間變成往右旋轉,不知疲倦,

幾千次幾萬次,似乎永無止盡。

跳舞的速度在這世上無可比擬,

甚至看似疾駛的車輪或是旋風,速度也太緩慢。

一曲結束後,向天子深深鞠躬致謝,

天子也不自覺地報之微笑和問候,

跳着胡旋舞的女性是粟特人出身,

千辛萬苦地越過一萬多裡的路程來到東方……

胡旋舞的特徵,就在於高速旋轉,可是必須在被稱爲「舞筵」的小塊圓形絨毯上面跳舞,不能夠離開絨毯一步。過去,石田幹之助或是同樣對唐代文化知之甚詳的美國漢學家愛華(Edward H. Schafer)都表示,所謂胡旋舞是站在鞠球上像雜技般的舞蹈,可是這應該是盲從前人的錯誤說法,把原來史料上的「毯」(絨毯)與相似的另一個字「毬」(=鞠)混淆而傳播開來的一場誤會吧。再怎麼說,胡旋舞不是馬戲團,所以站在鞠球上高速旋轉跳舞是很奇怪的。敦煌千佛洞莫高窟的唐代壁畫裡,留下許多胡旋舞的繪畫,每一幅都是站在飾有穗帶的圓形舞筵上跳舞的姿態。

胡旋舞技精於速度

不只如此,一九八五年在寧夏回族自治區的鹽池縣,有六座屈霜你迦(何國)出身的粟特人家族墓出土,第六號墓的入口處有兩扇一組的石制門扉上面,分別刻有跳着胡旋舞的男性浮雕像,腳下是踏着舞筵,所以我確信在鞠球上跳舞的說法沒有復活的機會。實際上,這種舞筵經常是由粟特方面進獻給唐代的,往往都是編織着連珠紋等的毛織物。連珠紋是從波斯或索格底亞那傳到東土耳其、北中國和日本紋飾,廣爲人知。日本奈良法隆寺內聞名的「四騎獅子狩文錦」上面也看得到。

胡旋舞最大的看頭就是爲了顯示出精湛的高速旋轉,舞者雙手會拿着綵帶揮舞。敦煌莫高窟的唐代壁畫中出現的胡旋女,以及推定爲七世紀末左右、從鹽池縣出土的粟特人墓石制浮雕的胡旋男子,也都是手拿着綵帶旋轉的姿勢。那裡描繪出綵帶的躍動感,讓人聯想到正如白居易說的「迴雪飄搖轉蓬舞」。

男性也會跳這種動作激烈的舞蹈,不只是包括武則天的內侄且在突厥第二帝國度過俘虜生活的武延秀,或是從紀錄可知安祿山也對胡旋舞相當擅長,透過鹽池縣粟特人墓出土的石制門扉的浮雕就更加清楚,可是從詩或壁畫裡面看到的幾乎都是女性。敦煌壁畫的女性是光着腳且半裸的身體裹着絲絹製成的薄裳,配戴着首飾和手環,可以說像是韻律體操裡的綵帶舞競賽。

跳舞如特技般勇猛

雖然在現代,韻律體操的女性也會充分展露出肢體美感,但是在那個平常要看到女性的肌膚豈止很稀罕,就連壁畫、繪畫或銀器的紋飾裡也不會描繪裸女像的時代(石渡美江),胡旋女是多麼令人目眩神迷啊!東亞並沒有裸身示人的文化,因此也有看法認爲敦煌畫不過是誇張表現而已,可是如同詩文裡描述的,如果僅穿着若隱若現的薄裳「羅」(質地輕軟的絲織品)跳舞的話,就足以讓世上的男性們着迷不已。

另一種很容易與胡旋舞混淆的是胡騰舞。這種舞蹈不像胡旋舞是以高速旋轉爲主,而是運用全身騰躍、環行且充滿動感,以爲要蹲下的瞬間卻急蹴往上躍,伸展肢體往後弓就像弦月般,總之是變化豐富的激烈舞蹈,因此與胡旋舞共同被分類在健舞的項目裡。

雖然在相當耗費體力這一點是相同的,可是胡旋舞即使是男性跳起來也是屬於較爲優雅的舞蹈,相較之下,胡騰舞就比較像特技體操般,在動作上以勇猛剛健見長。(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