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人在大陸》廬山牯嶺鎮引發的眷村記憶

2004年秋天,在好友勝勇的安排下,我利用十一假期去廬山的諾那塔院參加了第四屆廬山禪茶會。廬山位於江西省九江市的南郊,長江的南岸,鄱陽湖的西北岸。廬山的頂峰不到1500米,山勢險秀雄奇,雲霧變幻無常。自東晉以來,歷代的文人、高僧、政治人物,多有在廬山留下歷史印跡者。據稱,歌詠廬山的詩辭歌賦竟然達到4000多首,其中最著名的應是蘇軾寫的《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帥到沒朋友

我們這一代人最早對廬山留下印象,多是源自教科書上蔣委員長在廬山對全國同胞講話,宣佈全面對日抗戰的那一幀仰角拍攝的照片。1949年之後,毛主席曾經三次在廬山主持重要會議,他在大會上表示,此前推行的政策是「成績偉大,問題很多,經驗豐富,前途光明。」並且順手打倒了戰功彪炳,批鱗敢諫的彭德懷。我對政治向來只有遙遠的興趣,所以廬山能引起我注意的並不是那些歷史人物的流光溢彩,或是「匡廬奇秀甲天下」的美麗風景。廬山之所以能夠牽動我的心靈深處,其一是廬山上有一片地勢較爲平緩,絲毫不顯廬山雄奇險秀之勢的牯嶺鎮;其二則是與我們一同上山參加禪茶會的一位在北師大讀研的女同學,正是這位姑娘,讓許多人留下了畢生無法抹去的回憶。

德昌拍過的最好的一部片子,應當就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這部戲的主角是如今已經紅遍兩岸四地的一線大明星張震。90年代初期,我在忠孝東路四段的金石堂書店見過張震本人,我因爲非常喜歡這部電影,所以就走過去和張震講話:「我覺得你演小四,演得挺好的。」張震那時候也就是個中學生,靦腆的向我說了聲:「謝謝。」

我在忠孝東路三段、四段、五段都遇見過大明星,這在臺北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但是有一些情景,幾十年過去了,仍然是歷歷在目,有一次我在永春附近的7-11門口,看見一位身高約末180公分,全身穿着牛仔裝的大男生,簡直是帥到沒朋友,當時我以爲他就是個路人甲,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又在同一個地方遇見過他幾次,直到有一天我在剪頭髮的時候,隨意翻閱雜誌,才知道我遇到的這個金鞍美少年是一位剛出道的明星,名字叫金城武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這部電影翻拍自真實故事,男主角小四(張震飾演)本來是建中夜間部的學生,一時衝動犯下重罪;服刑期間,他的同學去探監,被獄警拒絕,他的這位同學央求獄警把一卷錄音帶轉交給他的同學小四,他想告訴小四,貓王艾維斯普萊斯不但收到了他們寄去的信,而且也回信給他們;貓王表示,他很高興在一個他不認識的小島上,也有人喜歡聽他的歌。沒想到那位獄警在小四的同學剛一離開,轉身就把這卷錄音帶丟進了垃圾桶。我猜測楊德昌想要傳達的意象或許就是,在那個特殊的戒嚴年代裡,許多人的青春歲月就像那捲錄音帶一樣,被那些同樣也卷在歷史洪流裡的大人們扔進了垃圾桶。

牯嶺街與建中

1945年,等待遣返的日本人,在牯嶺街擺攤求售那些難以攜回日本的書籍、字畫;牯嶺街因而羣聚了許多「舊書攤」;1949年,國民黨潰敗,有將近兩百萬軍民遷入臺灣,這使得舊書的來源更爲充分。極盛時期,牯嶺街曾經有二百多家的舊書攤,那絕對是當年臺北市一道不能錯過的文藝風景。

與牯嶺街平行的是重慶南路與南昌街,與牯嶺街交錯的則是寧波西街與南海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小四所讀的建中,就在南海路上,距離牯嶺街不過數百米之遙。我四哥就是建中畢業的,因爲我們年齡差距較大,所以他念建中的時候,我正在上幼兒園。或許是因爲在眷村的關係,各家小孩都在上學,聽多見慣,當時我只有五、六歲,也知道念建中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我雖然沒有讀過建中,但是我六歲的時候和建中學生當過一年的室友

你丫一邊涼快去

我記得我四哥把他的大盤帽折的很尖,那樣帽子的形狀就會變得很奇怪,而且似乎與村子裡的一些痞子讀的爛學校戴的帽子一模一樣。我問我四哥,你爲什麼沒事就拗自己的帽子,那樣戴起來,看起來很像小太保(地痞、混混);我四哥聽了之後十分不爽,就罵我,你一小屁孩兒懂什麼,一邊涼快去;沒想到二十多年後,我在北京的衚衕裡,偶然聽見北京小孩兒們的對話,「你丫一邊涼快去」,當時我的內心激動不已有若翻江倒海;沒想到我那已經逝去的眷村歲月,竟然能在北京吉光片羽的重現。

八零年代以前的眷村,晚上過了九點,經常會有老漢推着自行車,以閩南語叫賣燒肉糉(修…罷漲,呴甲ㄟ修…罷漲),有時候我都已經睡着了,我四哥聽到賣燒肉糉的來了,還會把我給叫起來,讓我出去幫他買一個燒肉糉回來,而我所能獲得的回報,就是可以咬一口肉糉後,再回去繼續睡覺;像這一類虐待兒童的事件,我姐是真正的大戶,我從幼兒園時期起,就經常奉她的命去雜貨店、糖果鋪幫她買各種東西,有時候甚至是去退各種東西。現在想想,那時候的幼兒園小孩,雖然在法律上屬於無行爲能力人,但是卻經常獨自出門完成一系列的法律行爲。

人自老春長好

建中學生的冬季制服外套,就是一件藍灰色夾克。我四哥連放假的時候,也經常穿着那件校服到處閒晃。我媽說,那就是「顯擺」,中學生應該要低調些纔好。?雖然從未穿過那件藍灰色的夾克去牯嶺街逛舊書攤,可是當我路過廬山的牯嶺鎮時,心中卻蕩起了屬於我們那一代人的美好回憶。

雨後的廬山牯嶺鎮,天上暈染着瑰麗奇幻的彩霞,我們一行人正等着第二撥從九江車站上山來的營員會合,再一起前往諾那塔院。不一會兒,車子來了,有一位穿着一身紅色套頭毛衣的女孩兒下了車,我突然想起,我在柏林禪寺夏令營也見過她,只是當時沒有交流過,沒想到幾個月之後,我們竟然在廬山又見面了。這位梨頰微渦秀外慧中的姑娘,名叫孫瑩潔,她曾經給我寄過許多她的故鄉克拉瑪依冬季大雪的照片。我至今仍然不願意過多的回想起她。有道是,人自老,春長好,落花至,讀書堂,人間有情,已奈何,幽明兩隔遠,淚兩行。(《渡盡劫波兩岸情緣》之三十五)(王冠璽/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