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正正做箇中國人(下)

作者(左)把祖父抗戰國軍陶耀鑫上尉的檔案,捐贈到南京的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收藏。圖爲捐贈儀式。(作者提供)

早期出入境大陸要填表時,對於「國籍」那欄總是猶豫斟酌再三,要嘛寫英文「Taiwan」或「ROC」,要嘛裝作沒看見空白着,總是要等到櫃檯人員板着臉孔遞過來筆,才草草加上「中國」兩個字。後來三觀調整擺正了,都直接了當寫上「中國」,結果櫃檯人員還是一樣遞過來筆,要求「中國」後面加上「臺灣」兩字。

出差時候經常住宿酒店賓館,偶爾就遇到以「非涉外酒店」爲由拒絕入住,那時就會大聲嗆一句:「你說臺灣省是外國嗎?臺灣人不是中國人嗎?」這招很有效,通常都會通融,把臺胞證拍照影印備查就行了。

還有遇到插隊、爭先恐後、不禮讓、搶出租車等等不文明的行爲時候,千萬不要說:「你們大陸人(中國人)怎麼這樣,我們臺灣人就怎樣怎樣……」那肯定會招來對罵甚至打架,我都一聲吼說:「別這樣丟咱們中國人的臉行不?」這招也很有效,一般對方聽到這句話就灰溜溜的縮回去了。

攏系中國郎

2008年來到重慶,這個抗日戰爭時期的中國陪都,也是我家祖先所在的地方,我父親少年時候居住的地方,我祖父葬身埋骨的地方。我父親陶基強寫過一本《一九四九渡臺灣》的自傳,書中寫七十年前他十幾歲初到重慶的印象:「重慶,這個著名的抗戰精神保壘,是建在長江與嘉陵江交匯的半山坡上。當地人都是頭纏一條白布,一襲長衫,提着小炭爐在抖,好像要抖掉寒氣。我們初到重慶時,住在校場口十八梯的一戶非常簡陋民房中。」

父親所說這個當年的「抗戰精神堡壘」,就是現在重慶的地標「解放碑」,「十八梯」也就在附近,尚未拆除改建之前我陪父親去舊地重遊過,父親望着當年所住的那種木造吊腳樓老房子猛掉淚。

似乎回到故鄉心就定下來了,我在重慶一待就是七年,直到因健康原因返回臺灣省。七年時間工作、積蓄、置產、安家、創業,這些中國人正常標準的生涯規畫操作一一按部就班執行實現。

當我在五百人的重慶甲級建築設計院中成爲唯一的臺灣員工時,單位裡面除了多數重慶本地人,也有河南人、廣西人、湖南人、江蘇人。在重慶,才發現在本地人的眼中口中,纔不是「你們臺灣人」、「我們大陸人」。對於重慶人來說,凡是不會說「重慶言子」的都是外省人,臺灣人、福建人、浙江人、廣東人、海南人、香港人,都是南方沿海的外省人,好些重慶人甚至無法分辨廣東話和閩南語。

曾經有次代表設計院出差福建省泉州市,爲了一個閩南風情街的項目。重慶同事沒有見過閩南紅磚建築,感覺很稀奇;我則在這裡看到了兒時臺南府城的故鄉印象,感覺很親切。

在泉州這個臺灣閩南人的原鄉,我可以用閩南語和本地人溝通,沒有人會特別把我當臺灣人,重慶同事在旁如鴨子聽雷。在這一刻,海峽兩岸的臺灣和泉州之間的距離,比同屬大陸的重慶和泉州之間的距離,不知要親近了多少倍,我和泉州人可以說:「咱閩南郎,伊重慶郎,攏系中國郎。」

抗戰歷史不分國共

我父親陶基強是抗日戰爭殉國將士遺族子弟,隨「國民革命軍遺族學校」從南京遷移來臺灣省。2018年,我陪父親去參加「國民革命軍遺族學校」九十週年校慶紀念活動。當初來臺三百多名十幾歲的中學生,如今健在僅存不到七十人,年紀最小的是八十五歲。

我祖父陶耀鑫是抗戰時期國民政府軍政部文職上尉軍官,父親一直保存着祖父的黨證、軍人證、撫卹令、委任狀和幾封簽呈手稿。這幾年我看祖父這些已經有近百年曆史的文物日漸腐朽,尋思找個適合的單位收藏保存,不料在臺灣島內竟然四處碰壁,在臺灣省公家文教單位的皇民史觀裡,抗日戰爭國軍將士與臺灣無關,二戰臺籍日本兵的故事纔是屬於臺灣的。

歷史是人寫的歷史,所以必然呈現出某種立場角度觀點。用「本土史觀」包裝粉飾的皇民史觀,不只不想看到中國人的抗日戰爭,也不想看到臺灣原住民抗日的「霧社事件」,更不想看到臺灣閩南漢人抗日的「西來庵事件」。

2019年,我聯絡上中國社會科學院所屬的《臺灣大陸同鄉會文獻數據庫》,將父親保存一甲子跨度的《遺族學校校友通訊錄》八十五本期刊,寄到北京做全文數位化保存。對方聯絡窗口的李老師,還安排了一位在北京大學研究所就讀的臺灣學生,來家裡給父親做兩天的口述歷史訪談。抗戰歷史不分國共,是屬於全體中國人的記憶,來自北京的重視與用心,讓「我是中國人」的認同感更強烈了。

在李老師的引介下,我把祖父抗戰國軍陶耀鑫上尉的檔案,捐贈到南京的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收藏。祖父生前爲國民政府軍政部兵工署軍械司上尉科員,抗戰時期在陪都重慶,於單位值星時因公殉職,得年僅三十六歲,草草葬於重慶長江南岸山上,抗戰勝利還都南京時已經淹沒在荒山漫草間。八十年後,他的隨身證件和親筆文書,能夠回到老家南京,和民國締造者孫中山及先賢先烈們同在,也算是在天之靈有所歸依了。

微信公衆號「民國大校場」特地爲祖父檔案撰文《具有特殊歷史價值的個人檔案》:「2019年11月8日上午,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迎來了一批特殊的客人。他們一行七人,有來自臺灣省臺北市的,有來自重慶的,還有來自新西蘭的一對夫婦,一條共同的血脈把他們相連:他們都是已故國民政府軍政部職員陶耀鑫的後人。他們此行有一個共同的使命,那就是希望把保存多年的陶耀鑫檔案捐贈給二史館保存。」

在南京會同親戚們辦完捐贈事宜後,我來到泉州,在晉江閩南建築聚落「五店市」附近購置一小屋。從臺北飛泉州,就和臺北到高雄差不多,從金門就可眺望晉江。早從唐宋時代開始,中國閩南人從泉州出港,航向海洋的彼岸,開闢了和陸上絲綢之路齊名的海上絲綢之路。這裡是臺灣人的原鄉,也是世界華人的原鄉,也將是我落葉歸根安度餘生的地方。

宋朝開始中國閩南漁民就在臺灣西岸沿海捕撈烏魚,並在中部北港溪口形成漁村和原住民交易。元代旅行家汪大淵的海上絲路自助遊攻略《島夷志略》就描述,從泉州出港,帆船順風而行,兩天就可以到達臺灣澎湖羣島,島上泉州人社區工商業繁榮。

臺灣人就是中國人

鄭成功之父鄭芝龍和李旦、顏思齊招募兩萬中國閩南人渡臺,在北港設十寨,築寨、墾荒、練兵、撫番。鄭成功收復臺灣,二十萬中國軍民渡臺追隨。臺灣島西部平原上的原住民,向中國漢人學會了農耕、紡織、琉璃工藝,加上婚姻和宗教的推廣,很快地融入中國閩南文化圈,加入到中華民族的大家庭。「臺灣」這個名字就是中國人取的,鄭成功收復臺灣,斬斷了西方強權殖民拓展伸向東亞的觸角,否則臺灣的今日景況大概差不多就是印尼或菲律賓那個樣子。

臺灣人身體裡面流着中國人的血液,外表長着黃皮膚黑頭髮的中國臉,說着中國話,寫着中國字,吃着中國菜,拜着媽祖、關帝君等中國神明。臺灣人就是中國人,而且應該擡頭挺胸堂堂正正做箇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