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要想象? 想虎想馬不行嗎?(古書今讀(十三))

初夏的一天,我沿着北京北海騎車。在老城區的許多地方,房屋建在高出馬路臺階上,孩子們坐在外邊寫作業老人縫衣服等等。

房子的外面有人修了特別好看的小花圃,和雙人牀差不多大小。玫瑰飄香,蔓生植物爬向屋頂。在架子上有仙人掌蘭花,還種着幾盆青蒜一家人正坐在小板凳上吃晚飯,我跳下車,和他們談論起花。

“是誰修了這個花圃?”我問。

男人自豪地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是我。

這是瑞典學者林西莉上世紀留學北京時的一個經歷。她通過這個生活片段引申出對漢字“自”的理解。

表示我、自己的意思時,“我們瑞典人可能會輕輕拍拍自己的胸脯,但中國人恰恰是指着鼻子。”林西莉說,因爲漢字的“自”這個字的來源是“鼻”,最初的字形是一個鼻子的正面圖,有鼻翼鼻樑

這說明,文字產生,很自然,本於生活,起自圖畫。最初的文字是可以讀出來的圖畫,但圖畫卻不一定能讀。

正如學者唐蘭所說,上古人類先是繪畫內容大概是動物跟人像。隨着社會發展,居處安定,國家產生,戰爭頻仍,交通繁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密切起來,許多歧異語言混合成較普通較廣泛的語言。在這個時候,有人畫出一隻老虎,任何人見了都會叫做“虎”。有了圖畫,加上了統一的語言,空氣土壤都具備了,文字就發芽了。

漢字是形音義結合體,而這個結合體不是固定不變的。字形從繁到簡,字音從輕到濁,字義從此到彼,在成千上萬年的歷史中,一直是流轉不居的。尤其字形的變化,最直觀,很多字的字形都經過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比如今天的“爲”字,在甲骨文裡,是一隻手牽着大象的鼻子。爲啥這麼寫?還是來自生活。

以前小學課本里有《黃河象》這篇文章,以化石爲例證明幾千年前黃河流域的大象很多。人們馴服它們去幹活。“爲”字本意就是幹活、作爲。後來隨着環境的變化,象羣離開了,人們很想它們,於是就有了想象這個詞。

再看“爲”字。到了商周銅器銘文裡,“爲”字裡的象已經簡化得不太像大象了,手也變成了爪;戰國時期,很多“爲”字把象的軀幹部分省去,只剩下頭部;到了小篆,到了隸書,到了楷書,不斷演化,變成繁體的“為”字;最後簡化成“爲”字。

字形演化的過程,剛開始總是很細微的,不易察覺。筆畫肥一點、瘦一些,長一點、短一些,這兒加幾筆、那兒減幾筆,每次一點小變化,時間一久,經過若干人、若干年的摹仿和改易,差別就明顯起來,變成一種新體了。

如果不瞭解這一點,就會鬧笑話。清代小說《諧鐸》裡有個人就說了,倉頡造字造錯了吧?比如“射”字,有寸、有身,分明是“矮”的意思;“矮”字裡有委、有矢,才應該是“射”呀。

殊不知,射也好、矮也罷,分別經歷了很多演變,才變成今天的樣子,不能拿今天的字形來說昨天的意義。拿着舊船票是無論如何也登不上新客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