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眼‧憶病
文／張力天
門鎖轉動發出沉悶的金屬撞擊聲，出租套房大門輕輕被推開。一位標準上班族打扮的女人隨性甩掉高跟鞋，燈也沒開就走進房間，倒在牀上累癱了。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把埋着的臉從被窩裡擡起來，慵慵懶懶在牀舖上摸索遙控器，把電視機打開。
一切動作像剛起牀時那樣緩慢，她脫下身上一件件衣服，從外套、窄裙、襯衫、內衣……直到全身赤裸，她坐回牀頭邊靠着，極不甘願地挪動屁股，把一件長度剛好僅能遮住屁股蛋的短褲穿上。
室內一片漆黑，唯一光源來自電視機。連續劇中角色的空洞對白讓房裡更顯死寂，她轉了幾臺，聽到新聞臺女主播有條不紊的播報聲才停下來。
她拿起手機，漫無目的地看着Line裡面已經讀過的訊息，撥開瀏海，熒幕的光亮照在化着淡妝的臉上，一塊突兀的白色紗布覆蓋在她的左眼。她抓了抓臉上的眼罩，試圖緩解布塊底下的患部傳來陣陣搔癢感。
房間裡密不透風，有些悶熱，女人光裸的肌膚已經沁出微微汗珠。她滑着手機，一邊跟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但是電視上一則新聞報導突然引起她的注意。
她把音量轉大，有些擔憂地說，「又有色狼！看那個監視器畫面，好像離這裡才一個捷運站。」
「是喔？那妳要小心一點，我在這裡沒辦法保護妳。」他的聲音總是令她安心，但，也有些寂寞。
「呵，是嗎？」
「嗯……肚子好餓喔，家裡沒東西吃了。」
「抱歉……我好希望自己現在有辦法買東西來給妳吃。」男人的聲音充滿歉疚，還有很深很深的自責。
「沒關係的，我自己下樓去買就可以了！」
「是喔？妳小心一點！」這句話不知何時成了他的口頭禪。
「放心啦。」女人說完話後仍在牀上坐了一陣子，這陣子真的有點孤單，她心想，搔了搔紗布覆蓋着的左眼。即使剛剛纔答應會小心，她仍只套了一件黑色夾克，拉鍊拉上就出門，下半身仍然穿着平時在家穿的那條小短褲。
超商裡，女人感覺到背對櫃檯挑選便當時，男店員的視線熱烈地迎向她的臀。一轉頭，又看見對方急急忙忙把視線移開。老實說，她其實有點享受這種感覺，因爲男朋友不能真正陪着，自己好像有點太獨立、太不懂得撒嬌了。或許靠一些陌生男性的注視，她能夠確認自己還有女人味。
離開巷子口那間超商明亮的燈光，今晚家外頭這條小巷不知道爲甚麼特別昏暗。有盞路燈壞了兩天還沒人來修，前幾天比較早下班還不覺得，今天加班慘了到這個時間纔回來，走起來竟是那麼黑暗。
越是這種時候越容易喚醒心裡的鬼，女人察覺身後傳來些微喘息聲，隱約之中似乎還傳來一次次輕到不行，像是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她有些擔心，再沒幾步路就要到公寓樓下了，該不該用跑的？
隨着恐懼從腳底爬到頭皮，她陡然停了下來，屏住呼吸細聽，希望剛纔那些聲音只是自己多心。她聽了一會兒沒有動靜，決定還是再回頭看看保險一點，怎知脖子才稍稍轉向一邊，一抹冰涼的觸感貼上她的臉龐，輕輕地，但很危險。然後，一隻粗糙的手掌摀住她的嘴巴，觸及瞬間她甚至可以嚐到那隻手的掌心黏着一股腥臭味。
「呵，妳自己停下來呢，是在，邀請我嗎？」女人耳際傳來噁心的男聲，那聲音因爲喘氣而有些不連貫，興奮、高亢、瀕臨破音邊緣。這個男人繼續說，「回答我嘛，我很在意細節的，妳如果說，妳歡迎我，這會讓我很開心喲。」他把摀住女人嘴巴的那隻手稍微移開，讓她能夠說話。
「我……」才說出第一個字，女人沙啞的嗓音就被緊張情緒給吞噬了。
「噢，妳這種反應，我最喜歡。好吧，我們先來看看妳可愛的臉好嗎？」男人一手推在女人的肩膀上，使她僵硬的身軀轉了四十五度，接着拿刀的那隻手順勢把她的臉轉正。刀鋒在距離她臉頰一公釐之處慢慢遊移，掠過下巴、脖子的皮膚，最後抵住胸口略施壓力。
女人不敢正眼對上狹持她的這名男人，但是心裡明白，一定就是新聞報導的那名色狼。怎麼會給我碰上了？該怎麼辦？她心想，身體也下意識地縮起來，以爲這樣自己就會在歹徒眼中消失。
這個舉動反而挑起色狼的征服慾望，他露出猥瑣的表情，緊盯着女人黑色夾克底下那對隆起的乳房，並用刀尖來回挑逗浮凸起來的乳頭。
他說，「呵，下樓買個東西嘛，所以連內衣都不用穿啦？」他一把將女人夾克的拉鍊拉下，手掌粗暴地探入她坦裸的胸口亂摸一通。
突如其來的侵犯讓女人嚇一大跳，才忍不住驚叫半聲，嘴巴又被色狼摀住。
「妳這色女孩，叫得真迷人。可是現在不可以太大聲唷，噓噓……」色狼揚起似笑非笑的嘴角，歪着腦袋舔了一下嘴角。他專注於搓揉女人的乳房，隔了好一會兒才把視線從那上面移開。這代表要幹正事了。
他壓住女人的肩膀讓她跪下來，當她原本遮住大半張臉的髮絲滑落時，這纔看見漂亮臉蛋上戴着的白色眼罩。
「剛剛想說，妳是我碰過最配合的女人，原來妳，嗯哈，喜歡玩變態的？是妳男友叫妳戴上的嗎？他在樓上嗎？是他叫你穿這樣，嗯，出來買保險套，誘惑超商店員嗎？」色狼嘴裡嚼出各種變態妄想，他的下半身也隨之蠢蠢欲動，已經把陰莖從牛仔褲裡掏出來了。
「拜託……別別別不要不要不要……」女人看見歹徒的生殖器急得流出眼淚，含糊不清地求饒。她擡頭偷瞄一眼，看見一張難以辨識的臉孔。然而，或許在往後數十年的夢裡，她都會被這張受慾望催化而猙獰的臉嚇醒。
「夠囉，別一直拒絕我嘛。我們可以，互相幫忙啊！」色狼按住女人的頭，另一隻手強扣她的背，毫不客氣地將腫脹的陰莖朝她嘴巴塞過去。
女人想要撇頭抵抗，纖弱的雙手用力推開歹徒不停挺進的下半身，卻怎樣也對抗不了發情雄性那股原始的蠻力。這時她已經滿臉淚痕，想叫也叫不出聲了。
掙扎中，色狼發現蓋在女孩左眼的那塊紗布滲出暗色液體，由於光線昏暗，也看不出來是甚麼。他重重吐出一口氣說，「妳眼睛真的受傷啦？來來，幫妳看看！」他說完便將憤怒的陰莖轉移目標，用那流出黏稠液體的肉根頂住那塊眼罩。
「也貼太緊了吧？怎會弄不開呢？」他扭扭手腕用刀子割斷綁住眼罩的其中一邊帶子，讓那塊紗布半垂半掛地遮蓋在女孩的左眼上。
一行透明液體從眼罩後方流了出來，不知是淚還是傷口流出的組織液。
對於變態來說，探索未知的人體領域絕對是最難抵抗的一件事。色狼的腦袋被一股衝動掌握，完全沒得思考就將那根紫紅色性器戳向紗布鬆開的縫。
只是……那個進入的感覺有些異樣，他原以爲自己的傢伙會碰到眼皮，滑到旁邊。但在接觸到女人時竟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反而像是進入一個溫暖又潮溼的腔室之中，那包覆的感覺……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胯下，陰莖已經完全沒入女孩的臉裡，形成一幅詭異的畫面。眼前景象理當要讓他興奮，的確也感受到一波電流從下體沿着背脊直竄頭皮，但在一股熱流隨着高潮涌出後，竟然有種前所未有的失落感，那是以前每一次強姦都不曾感覺到的，後悔。
女人啜泣着，兩隻手緊緊揪住身上的夾克，一路奔跑衝回公寓。鑰匙打開樓下大門時她還回頭看了一眼，歹徒仍在不遠的黑暗處站着，那隻人影止不住地顫動。
進了家門，女人想要抹去臉上的淚，手掌摸過臉蛋卻是一層滑膩的鮮血。她依然抓住夾克，拉鍊沒來得及拉上，小短褲一邊褲管也塞進屁股裡頭，而左手始終抓住那個從便利商店帶出來的塑膠袋，早就破了，剛加熱過的便當也掉了。
她回想起剛纔在巷子裡的那一瞬間，前一秒鐘臉上還能感覺到歹徒溼熱的陰毛，後一秒鐘他突然全身緊縮一下，接着壓在肩膀上的那隻手猛然用力，掐得她痛到差點嘔出來。
她反射性甩起手中塑膠袋攻向歹徒，一個紙盒便當能造成甚麼傷害？不過他卻退開了，沒有繼續凌辱或任何淫穢的話語，只是頹軟地向後倒了兩步。她聽見他的喉嚨發出「喀喀」這種混合唾液的濃稠濁音。
奇怪的是，她也聽到自己的鼻腔，或是差不多的位置，傳來一個古怪的吞嚥聲。隨即一個熱辣辣、帶着滾燙黏液的肉塊溜過咽喉，掉入食道……
她不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此刻，她站到鏡子前，左眼傳來難以忍受的搔癢感。
那塊眼罩還沒全掉，她把臉上被血染紅的紗布解開，露出底下緊閉、周圍沾滿幹掉血漬的一隻眼睛……或者說，該是眼睛的地方，因爲那層眼皮呈現凹陷的模樣，後方眼球並不在那兒。
女人慢慢將左眼打開。當上下眼皮掀起時，內層竟透出鮮豔的紅，而在紅肉下頭還排列着一顆顆整齊、有點點泛黃的牙齒。
那是一張嘴巴，一張脣瓣豐厚、微微滲出汁液的嘴巴，甚至還會說話。
「它」用關心的語氣詢問女人，「妳還好嗎？對不起……」
「你就別道歉了，這麼喜歡道歉嗎？明明保護到我啦！」女人受到驚嚇的情緒尚未恢復，開始想找個對象宣泄怒氣與委屈。
「喔，對不起……」女人左眼裡的嘴巴又說了一次抱歉。
女人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沉默許久後才又說，「真煩，剛買的便當沒了。」
「我……我是不會餓，那要怎麼辦？我不太放心再讓妳下去買。」那張嘴巴擠出一個看起來應該是擔心的表情。
「沒關係的，我好像已經吃飽了。」女人溫柔撒嬌。現在她知道，即使是這種方式，他始終沒離開她的身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