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中國探月新母港

11月17日,長征五號遙五運載火箭嫦娥五號探測器文昌航天發射場垂直轉運至發射區。 郭文彬攝

地理座標:北緯19°,東經110°。

時間座標:公元2020年11月24日。

文昌航天發射場,這個位於海南島東北一隅、中國最年輕的航天發射場,此刻再一次令世界矚目――

11月24日凌晨,長征五號遙五運載火箭攜帶嫦娥五號探測器在這裡成功發射。這意味着中國探月工程“繞、落、回”三步走戰略中第三步“回”正式拉開序幕。

這一天,站在這片古老又年輕的土地上,凝望長征五號遙五運載火箭直刺蒼穹的壯美航跡,傾聽着不同測控點位傳來的一聲聲“正常”,中國月球探測工程首席科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歐陽自遠滿懷豪情地說:“以後,我們要向太陽系的星辰大海挺進。中國航天的未來是宏偉的!”

這裡,曾經見證了中國航天一個又一個歷史性時刻――

2017年4月20日,中國首艘貨運飛船天舟一號由長征七號遙二運載火箭發射升空,宣告中國航天邁進“空間站時代”。

2020年5月5日,長征五號B運載火箭首飛成功,拉開了我國載人航天工程“第三步”任務序幕。

2020年7月23日,天問一號火星探測器發射升空,邁出了中國自主開展行星探測的第一步……

如今,這裡迎來一個全新標籤:中國探月新母港

年輕的發射場,年輕的航天人

“5、4、3、2、1,點火!”

11月24日凌晨4點30分,嫦娥五號發射任務01指揮員胡旭東下達了“點火”指令

烈焰從長征五號遙五運載火箭底部噴射而出。火箭託舉嫦娥五號探測器劃破雲層,飛向太空

這一刻,似曾相識,意義卻格外不同。這是文昌航天發射場第一次將“嫦娥”探測器發射升空。

火箭的尾焰,映亮了發射場工作人員楊昆的臉。“這一幕真像一幅美麗的圖畫!”他說,在文昌航天發射場,每條路都有名字,每棟樓都有故事。

這些名字、這些故事,都被楊昆的同事包成啓用畫筆記錄了下來。在這位文藝愛好者的畫中,發射工位的樓體覆蓋着淡淡的灰色,大片的玻璃倒映着藍天白雲。活動發射平臺伸出臍帶塔,像一位慈祥的母親包裹着嬰兒,將火箭送到發射工位。

這裡,是一個個飛天“遊子”遠行的起點,也是令西昌衛星發射中心工程師鍾文安頗爲自豪的地方。相對於傳統的“三垂一遠”模式,文昌航天發射場採取新“三垂一遠”模式――採用活動發射臺帶臍帶塔的方式,測發控設備安裝在活動發射平臺內。這樣,運載火箭從技術區垂直轉運至發射區時,可以確保箭地接口保持不變,有利於簡化發射區測試發射流程。

路,是包成啓畫中常見的意象。平坦的柏油馬路,將發射場各個建築連接起來。

從大門到垂直總裝測試廠房叫“航天路”,從垂直總裝測試廠房到火箭固定勤務塔叫“長征路”,此外還有“問天路”“北斗路”“嫦娥路”……

測站工程師王磊告訴記者:“這些名字就像是中國航天人一路走來留下的一個個腳印,每走一次,都是一次勵志。”

俯瞰中國版圖,從大漠戈壁到大涼山下,從黃土高坡到海角天涯,中國航天發射的“原點”正在由內陸向沿海位移。今天,中國航天發射場已形成沿海內陸相結合、高低緯度相結合、各種射向範圍相結合的新格局。

清晨,火箭尾焰的痕跡已經消散。龍樓鎮居民薛貴緒仍站在自家陽臺,望着遠方的發射場,久久不願離開。

“我家老宅原來就在那兒,離發射塔也就幾百米遠。”薛貴緒向其他人介紹家鄉時,總是在不自覺中流露出滿滿的自豪――他從小生活的那個叫“星光”的村子,如今正託舉着一顆顆“星星”飛向太空。

薛貴緒至今仍記得,2009年,一羣遠方的客人悄無聲息地來到這裡。他們跋涉於椰林與荒地之間,挖開了發射場建設的第一鍬土。

後來,這裡發生的事情快得讓他覺得不可思議:一座座試驗廠房,彷彿一夜之間拔地而起;一批又一批年輕人前赴後繼地來到這裡,爲文昌這座千年古城注入青春的氣息……

“80後”控制系統指揮員於鵬一畢業便選擇了文昌。他說自己趕上了好時代,因爲這裡會有“最先進的發射場和最先進的運載火箭”。

“只有快一點成長,才能不辜負這個好時代,不辜負這裡的一個個‘最先進’。”剛來時,於鵬和許許多多年輕人一起參與發射場建設。如今,他帶領更年輕的同事,奮鬥在航天工程一線。

“90後”陝西小夥劉棟2015年來到文昌航天發射場,如今已經成長爲獨當一面的吊裝骨幹。

在崗位人手緊張的時候,劉棟一人多崗,開完大門開弔車,開完吊車駕叉車,從保障設備進場到轉運至測試大廳“一條龍”服務。明明小夥伴們年齡差不多,劉棟卻已經成爲同事們欽佩和依賴的“老大哥”。

“00後”發射場消防人員王豫軒從一次次任務中,實現了對自我的超越。從訓練成績倒數,到名列前茅,王豫軒只花了3個月時間。“不逼一逼自己,你永遠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他的戰位,在距離火箭最近的地方。每一次發射,都意味着任務的開始。這裡,危險與刺激並存。火箭發射那一瞬間爆發的能量,最令他癡迷。

那是一段艱苦的日子,也是一段積蓄能量的時光。一批批年輕人的加速成長,助推着年輕發射場的加速建設。11年過去了,文昌終於接過西昌的歷史接力棒,正式成爲中國探月新母港。

“‘嫦娥’奔月譜新篇。未來,中國航天還將迎來一系列重大突破,其中很多都將以文昌航天發射場爲舞臺。”西昌衛星發射中心主任、嫦娥五號任務發射場區指揮部指揮長張學宇說,“文昌航天發射場將按照國家航天發展戰略,先期開展載人登月、重型火箭的論證建設和佈局,逐步形成重型、大型和中型火箭高低搭配,多射向、多緯度、低傾角、大噸位發射能力,爲中國航天未來的深空探測、行星探測、空間站建設等提供強有力支撐。”

網紅打卡地”:中國航天的最新敘事

11月,海南旅遊迎來旺季

離文昌航天發射場不到3公里的文昌航天城大酒店,早已打上了“已訂完”的標籤。坐在自家咖啡廳裡,酒店老闆薛英剛感慨萬千:“沒有航天項目建設,就沒有我們的今天。”

這位精明的老闆發現一個規律:文昌遊客時間表,常常和發射的時間表重合。文昌的旅遊旺季,往往也是發射任務的旺季。“9層樓高的酒店,52間客房,發射這幾天都能住滿。”薛英剛說。

文昌,因爲這座中國最年輕的航天發射場,如今已成爲名副其實的“網紅打卡地”。

作爲中國航天事業地標,這裡自帶流量。抖音裡,只要帶上“文昌航天發射場”這幾個字,點擊量就會直線上升。

不少遊客如候鳥一般,盯着航天發射任務的消息,從全國各地蜂擁而至。“我們來這裡與其說是‘打卡’,不如說是爲了完成一場我和祖國的約會。”正如一位遊客在網上的這句留言,吸引無數遊客前來這裡的,其實是中國航天一幕幕激動人心的史詩般的澎湃畫面。

某種意義上,這個“網紅打卡地”是由一批批中國航天人無數次前來這裡專業“打卡”成就的――他們是這裡的主人公,也是幕後英雄

11月24日凌晨,測控大廳燈火通明。文昌發測站技術二室助理工程師崔藝晗緊盯屏幕,一秒都不敢眨眼。幾分鐘前,她剛剛參與了一項偉大的“打卡”:嫦娥五號成功發射。

從背後望去,崔藝晗淹沒在和她一樣穿着藍色制服的航天人之中。眼前這位毫不起眼的航天人,卻是文昌航天發射場的新晉“網紅”之一。

2020年11月17日,長征五號遙五運載火箭和嫦娥五號探測器組合體轉運儀式,崔藝晗身着漢服扮成“嫦娥”,在“嫦五”前輕舞。

許多專家和同事紛紛過來和“嫦娥”合影,視頻傳到網上,瞬間圈粉無數。崔藝晗剛開始還有些手足無措,後來也就放平了心態:“我想,他們看到的是中國美麗的探月夢想吧。”

中國探月計劃的起點,始於素有“月城”之稱的西昌衛星發射中心。時光回溯,2007年10月24日,中國探月工程首顆衛星――嫦娥一號啓程奔向38萬公里外的月球。從此,嫦娥二號、嫦娥三號、嫦娥四號陸續從那裡啓程。奔月、繞月、落月,將望月千年的古老民族與月亮的距離越拉越近。

今天,嫦娥五號的成功發射,必將在中國探月史上刻下文昌這個新地標。

“網紅”崔藝晗,只是無數中國航天人的一個縮影。透過她,你可以看到一個個堅韌的“打卡”身影――

對金牌01指揮員胡旭東來說,每一次下達“點火”指令都是一次“打卡”;

對長征五號火箭總控網系統指揮李璨來說,判讀交換機生成的數萬條網絡狀態日誌就是“打卡”;

對負責財務和工程審計工作的國家航天局探月與航天工程中心主管王正偉來說,每一筆精打細算的賬目都是在默默無聞地“打卡”……

無數中國航天人“打卡”記錄下的,是中國建設航天強國的一個個關鍵節點

嫦娥五號發射前,海南自貿港小小推介官、海南省文昌學校學生陳丹燕,在一個短視頻裡用一口流利的英語,將文昌航天發射場介紹給世界。

毫無疑問,吸引全世界傾聽的,正是中國航天的最新敘事。在這個“網紅打卡地”,真正的“網紅”,其實是中國航天人,是中國蓬勃發展的航天事業。

在一次次讀秒中,讀懂飛天密碼

2020年,文昌航天發射場再一次打破了紀錄――一年之內,成功將3枚長征五號系列運載火箭發射升空。

“10、9、8、7……”點火前,人們也再一次聽到了那熟悉的讀秒聲。

在一聲聲“讀秒”中,長征五號火箭發射支持系統型號主管孫振蓮,正等待着“點火”的一瞬間。

“點火”對孫振蓮所在的發射平臺和地面支持系統來說,意味着工作的開始。

發射平臺和地面支持系統,一次配套,多次使用,每次發射後都需要檢修。他們是唯一一個發射後不能撤場、需要在現場持續工作的團隊。他們進場最早,離場最晚。

2020年密集的發射任務,給發射平臺和地面支持系統帶來了巨大的挑戰。任務間隔時間短,意味着發射平臺和地面支持系統的恢復時間要嚴重壓縮――一開始是從35天壓縮到31天,後來又要壓縮到20天……

“我們沒有退路。”孫振蓮說,爲了不影響其他系統工作,他們見縫插針,白天抽空幹,晚上加班到深夜。正值文昌最熱的時候,有的隊員幹到中暑,簡單治療後繼續工作。他們的衣服全部溼透,身體嚴重脫水,甚至靠喝補鹽液維持……最後,他們圓滿完成恢復工作,創下了歷史最快速度。

“有位同事叫徐錚,錚錚鐵骨的錚。”孫振蓮永遠也忘不了徐錚強忍腎結石疼痛堅守崗位的樣子。“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額頭滑落,實在疼得受不了了,他就吃下兩片止疼藥。”孫振蓮後來得知,“腎結石屬於11級疼痛,與女性分娩時的疼痛差不多。”

聽着讀秒聲,嫦娥五號探測器系統軌道器總體副主任設計師禹志的內心,突然涌現出一股強烈的不捨。

“就像看女兒出嫁一樣。”嫦娥五號,在禹志眼裡,怎麼看都覺得可愛,“這段時期一直朝夕相處,突然送她出遠門,心裡挺不是滋味兒。”

禹志真正的女兒在上海家中,今年才6歲,她已經有140多天沒見過自己的爸爸了。

電話裡,女兒時常會問:“爸爸,你在外邊做什麼?什麼時候回家?”禹志告訴她:“爸爸正在搭建一條通往月球的天梯。”

這條天梯,也是夢想的天梯。禹志的研究生課題是地外取樣,這正是嫦娥五號的主要任務之一。如果這次嫦娥五號任務成功,將創造出5個“中國首次”:一是地外天體的採樣與封裝,二是地外天體的起飛,三是月球軌道交會對接,四是攜帶樣品高速地球再入,五是樣品的存儲、分析和研究。

爲了實現這個夢想,無數科研人員每天如同“讀秒”。禹志心疼地說:“不少同事年紀輕輕,就已經滿頭白髮。”

文昌航天發射場的飛天密碼,或許就藏在這一次次“讀秒”中。

文昌航天發射場測控大廳二樓電梯口牆上,貼着習主席給參與“東方紅一號”任務的孫家棟等老科學家的回信:“當年,你們發憤圖強、埋頭苦幹,創造了令全國各族人民自豪的非凡成就,彰顯了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偉大精神。”

在一聲聲“讀秒”中,中國航天的接力棒已由那一代老科學家傳遞到新一代中國航天人的手中。

在一次次“讀秒”般的任務攻堅中,“兩彈一星”精神的火種始終熊熊燃燒,從未熄滅。

時間爲經,空間爲緯。

座標系上,一條代表國家偉大發展的躍升曲線,隨着一項項重大工程按節點推進而穩步上升。

舉世矚目的滄桑鉅變,在幾代人青春與汗水的澆灌下,革命先輩曾無限憧憬的“可愛的中國”在世界東方巍然屹立,築牢中國自信的堅實基石。

座標系上,另一條代表中國航天快速發展的曲線,隨着一顆顆航天器、一枚枚新火箭的成功發射而不斷向上延伸。其中,閃爍耀眼光芒的探月工程“繞、落、回”的數個座標點格外醒目。

兩條曲線的交會處,清晰可見“嫦娥”“北斗”“高分”“風雲”……見證着偉大祖國的繁榮富強。(高立英 賀逸舒 安普忠 黃國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