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大陸人》多少深閨夢裡人

虎丘山真娘墓。(作者提供)

很多國家都認爲臺灣是目前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從十月份開始,猜很多人跟我一樣,每天都在上演阿根廷國寶博爾赫斯的:「要把歲月的侮辱改造成一曲音樂、一聲細語、一個象徵。」 (《詩藝》)最近在校園裡,我對「音樂、細語、象徵」是深有體會,常看到年輕爸媽帶着小兒小女,一家子正經八百地做暖身運動,小男生會像正式在上體育課,每個動作都自動數數,我這個「鼓吹嘴,矸轆(陀螺)腳。」愛說又愛動的,經常看得吞聲無語。

上陣「父子兵」,可能將是許多家庭無法面對的情況,我不知道眼前的主心骨,是不是受到兵役制度即將修改的「激勵」,有智慧的爸爸知道得先儲備體力,媽媽肯定希望兒子將來下部隊時,是個不用整天拿槍的「庶吉士」(儲備幹部)。

身兼妻子跟母親的女人,一旦成了深閨夢裡人,她所承受的壓力,除了猜夢裡人是否真的能再堅持兩小時,就可以安然度過被考驗的時刻,或許還會朝那個害她陷入深閨的對象罵兩句解氣。我朋友小張,她的先生是解放軍,我印象最深的是每次見面,都要聽她叨唸她那提心吊膽的軍屬人生。

不必管他的互動

韓國跟日本男人的交流,通常是一頓燒烤一頓酒,不分地域卻能夠談得來的女人,那準是一場眼淚一場秋,我跟小張相識於2008,那時整個中國是熱火朝天,各式各樣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的活動,都是爲了迎接即將開幕的北京奧運,就連地底下的螞蟻都知道不能隨便冒頭,做風做涌的製造糾紛,我跟小張很有默契,在跟四周環境很不調和的飯店裡,一開完會吃過晚飯,直接走進鄉間小路散步。

小張是根正苗紅的農家出身,父母親在上世紀的各項政治運動期間沒遭甚麼罪,愛讀書的她卻養就了瓜細籽宿的少年老成,我很好奇一個文藝女青年,怎麼會想嫁給軍人?

早年的臺灣軍眷,其共有的生活經歷是:上路毋知欲去佗位(哪裡),上山毋知欲創啥物(幹甚麼)。有點像得了瘧疾的忽冷忽熱,就因爲事先無法做任何規畫,臨時的突發狀況很像戲臺上的:千里路途三五步,百萬軍兵六七人。這個以小喻大臺灣人都明白,那就是:共匪可能要打過來!

新婚的聚少離多不用說,婚後到底住婆家還是孃家也不必外人操心,我比較好奇的是,當真正的「秀才」遇到兵,這未來大半個人生要怎麼溝通?我就跟所有《白鹿原》的讀者和觀衆一樣,都很好奇原着跟電影都被刪掉的那個完整版,當根正苗紅遇上臺灣草根,竟是緣定前生的無話不談。

下一個可能會更好

據我那個有辦法穿三吋高跟鞋爬山,可以帶槍過海關的朋友老蕭透露,中國軍人最吃香的一批,是1949年後的南下幹部。我管愛畫畫的老蕭是蕭瘋子,她的衝動一來,經常從晚上畫到天亮,不論皮膚還是身段,讓我懷疑她跟天山童姥一樣,都在練那個「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 」,我不知軍人出身的她,年輕時到底看過多少個花樣年華,拜倒在唯我獨尊的老陳(陳世美)面前,她退役後到大學負責搞宣傳,因爲太過我行我素跟非同化,一直以來只能當副的。

跟老蕭一比,小張真是個十足的「肉腳」,她說:我是因爲剛失戀,在報上寫了篇控訴兼療傷,我先生看了,不知怎麼就找到我,然後就通信、見面,沒多久就結婚了。

女人的初戀失敗,很像替別人看風水,自己無地埋的地理師,其無法承受的「死無葬身之地」不亞於男生,小張藉着寫文章自療,幸運的是馬上就找到了療方,臺灣人則是把當兵時,女朋友變心直接叫「兵變」,特別是在金門、馬祖等外島的最可憐,在那個荷槍實彈的年代,一個時刻想着天快要塌下來的小男人,在衝動之下很可能會直接橫掃全軍。

回想我人生最興奮的時刻,就是年方二八時走在縣道路邊,經常被一車車慢行滿載的,剛幫老百姓割完稻子的阿兵哥亂吹口哨,那是我的黃金時刻,羞澀之餘搜索枯腸,也只想到成語說的「如花似玉」,自戀爆表到不會閃過大人口中常說的:當兵三年,母豬賽貂蟬。

對所有年輕的女同胞集體吹口哨,那是蓋高尚的軍民同樂,而在非常時期的敏感地點,整不了情傷或個人情緒的,就可能被判爲假鬼假怪,會直接集合起來公開「砰砰」,在前線看過這如同菜市口砍人的場面,再怎麼了無生趣,智商跟情商同步垂直下降的,也不敢再放任情緒繼續發酵,有愛心的袍澤這時給的最佳續命丹只有:下一個一定會更好。也因此,在臺灣的婆婆媽媽嘴裡,長期教給女兒的重中之重就是:沒當過兵的男人不是男人。

小張靜靜聽我講完這一地雞毛,她說:不用寫三書的,那就有基本的幸福。

大陸的「三書」是指:保證書、悔過書、決裂書。我不好問她先生寫過沒?只隱隱覺得這個深閨怨婦有點可憐。

半夜還要當魯連

都說小別勝新婚,對小張而言,那是大別賽初戀,「去福建」成了夫妻倆共同的心病,或許是中共對1996年的啞巴彈(空包彈)事件還餘悸猶存,因此老要官兵沒事上前線去練練,空包彈事件是繼1954年金門九三砲戰,1958年八二三炮戰,被稱爲第三次臺海危機,美國當時出動了獨立號跟尼米茲號兩艘航母對北京施壓,結果被臺灣前領導人在助選時,一時興起大嘴巴,說那些威脅全是啞巴,公開了不能說的秘密後,導致將近200名中共軍官被當成間諜審查。

小張只要一聽先生說又要去福建,就明白兩岸局勢又緊張了,她生了孩子後有母親幫忙,先生遠在他方,她可以專心寫論文準備升等,小張曾問我:你們那邊升等要準備甚麼?

「就一張大頭照,還有三本送外審的論文。」

小張頓時一臉泄氣,「我們是真正的勞民傷財,我要準備11個紅包,一個落掉就想都別想。」

早就耳聞大陸的學術界跟收藏界沒兩樣,只要給紅包就能證明是真貨,這很像雍正大力提倡的:官紳一體納糧,而最讓「斯文」感到掃地的,是每年要發表的論文數量,生產力低下的就成了文抄公。

某天近午夜,小張發給我一封長信,說某人抄襲她的論文,還說對方的手法是拙劣到只會複製、貼上,女人一旦開啓八卦模式,那是不用人教自己就會不讓當機,我扒撐着眼皮當魯仲連,把兩份論文仔細從頭看到尾,最後判寫:這隻證明妳文章好,不好的誰會想抄?

我躺在牀上輾轉難眠,三更半夜還自鳴得意很會哄人,猛想到民國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曾說:千教萬教,叫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不禁感慨這種想省工,倒大孔(空),弄巧反成拙的事也真多,怪不得很多人正在流行夢迴民國。

回想在蘇州文廟裡看過的「顏子傳儒」塑像羣,言子就是言偃,字子游,是孔門中唯一的南方人,孔子對子游最高的讚美,不是目睹子游以禮樂治理武城有成,說了「割雞焉用牛刀」後自承是開玩笑,而是「吾門有偃,吾道其南。」世上再沒有比這兩句話,更能彰顯爲人師表的重要。

孩子丈夫都是累

經常忙得沒時間做夢的女人,最好的催眠是:好牛濟(多)人犁,好馬濟人騎。這個自我安慰是指能者多勞,剛升格爲媽媽的小張很不幸,地溝油還瀰漫全中國,又碰到毒奶粉事件爆發,對着蘇州重元寺裡,掛飾絕倫高度超羣(33米),據說是中國最高的室內觀音像,小張幽幽說道:我真不知道該給我女兒吃甚麼。

全中國有小孩的家庭,都在擔心因爲喝了毒奶粉,會導致一輩子無法挽回的厄運,我只能強作解人:妳跟我從小都沒喝過奶粉,還不是照樣活到會說:北有孔府,南有天師府。

說完了小孩談老公,小張問:你們那邊軍人的待遇怎樣?

「蔣介石到臺灣,最怕軍公教造反,薪水高福利好,特別是職業軍人,還不到法定的老人年紀,七早八早就能退役,然後就等着領退輔金到老死,有的就趁腦子跟體力還可以,轉換跑道想辦法領雙薪,我一個外省朋友說他們家的男生都是軍人,最聰明的大哥,退役後跑去讀書拿了雙博士,我朋友老雷比較有意思,退役後去外包社會局忙不來的弱勢照顧,專門跟吸毒、憂鬱症的街友打交道,敢跨界的男人都是人中龍鳳,現實生活裡是不少。」

「我先生說他想升官得先送錢,他不想這麼幹,說退役後就隨便政府安排工作。」

科學家口中的「拉普拉斯的惡魔」,因爲證明不了祂的存在,於是成了有信仰者心中的神,我說:我們那邊當兵的,不管是下部隊還是退役都要去拜拜,你先生是有信仰的,真希望你們的軍隊裡跟他一樣的很多,萬一兩岸擦槍走火,或許在關鍵時刻會對我們槍口擡高一寸。

小張笑了,「他跟你一樣都愛看佛經跟靜坐,你們要是見面,一定會很談得來。」

隔年開會再度見面,我跟小張站在虎丘山的真娘墓前,兩人齊聲感嘆,唐朝有魚玄機那樣的豪放女,但也有像真娘這樣堅持賣藝不賣身的青樓女,前者因爲懷疑婢女(綠翹)跟恩公有私情,殺婢後鋃鐺入獄;後者是堅不從良懸樑自盡,求仁得仁還贏得千古美名,那個逼人不成的,事後還爲她修了這麼個大墳,讓後代騷人墨客一到虎丘就有文章可做,真娘墓跟杭州西湖西泠橋頭的南齊名妓蘇小小墓齊名,我跟小張說:自殺是犯了對自己的殺業,會延遲進化的時間。

小張笑說:換成是我可能會選擇從良,我要問我先生是不是跟你看法一樣。

法外之地比一比

女的講食和穿,男的講趁(賺錢)和用,意思是話題要相互尊重,我只要一聽有可能會聊得來的善知識,就會開始打腹稿,以上那兩句就自動拋到九霄雲外,我最想知道的是,已婚的中國解放軍,是如何千辛萬苦地爲着囝和某(老婆)?其次是想了解軍隊內部,是不是跟我們一樣,都是個法外之地?

以法爲治的民主國家,規定國防部長必須是沒有軍階的政務官,臺灣很不幸,爲了「搶救」臺灣大兵,文人出身的很少能當上國防部長,妙的是中國也一樣,主政者的做法更特殊,習慣讓一些號稱四書讀透透,卻不會寫黿鼇龜鼈竈的一知半解者驟膺大任,更甚的是直接把貼身秘書授予將軍職銜,非軍人背景的,本就無法讓底下人口服心服,再加上不爲人知的不務正業,想升官階的,自然懂得不能耽誤上頭念茲在茲的好處,小張說:我們家也沒有「往上爬」的本錢。

我想到太監上青樓,土狗吠火車,一大羣有心無力好不容易等到退役的,接下來要怎麼面對大半輩子隨時都有可能出現變化的人生?日前看到大陸退役軍人也在維權的新聞,因爲抗議有人被捕,我心想,要是少一些養網軍的費用,老兵也不用天寒地凍還出來拉布條,這對民心跟士氣都是很大的殺傷力。

深閨不可多怨婦

每天看着數字節節上升的,共機又在隔海練兵的新聞,電影《鋼琴家》裡的主角斯皮爾曼,他爲納粹軍官彈琴的畫面就會不請自來,波蘭人一開始埋怨猶太人害他們捲入戰爭,後來終於瞭解脣亡真的會齒寒,在二戰時經歷過天人交戰的國家,竟然在關鍵時刻紛紛捐疫苗給臺灣,我相信是當年的「夢裡人」猶在,有共識把臺灣列爲頭號支持的對象。

在大陸軍人眼裡,臺灣早就是一塊讓人一提就很戳的,命中註定必須「伺候」到底的滾刀筋,雖然筋早就退化成了肉,大陸的內部勢力,仍舊是想富窮到,夢錢鬼來,我真希望對臺灣依然想入非非的,要準備好可能的適得其反。

兩岸情勢已經走到了惹蜂叮頭,惹鬼捏嚨喉(喉嚨),一動真格就可能天崩地裂,希望領導人都看過《紅樓夢》裡賈雨村說的:「當官沒別的訣竅,無非是看腦袋決定屁股,還是屁股決定腦袋。」(第四回)要是出現遍地的怨婦,那頂「千古罪人」的帽子,終其一生是別想拿掉。(朱言紫/臺中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