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花」不如「枝條」─「愛的故事」野鳥版

鮮花」不如「枝條」─「愛的故事野鳥版。(圖/張伯權提供)

你喜歡聽故事嗎?我很喜歡。

我相信人都喜歡聽人說故事,至少絕大多數的人是如此,尤其是喜愛聆聽他人的「愛情」故事。聽到悲傷的,淚流滿面,聽到歡喜的,也許心嚮往之。許多相同的故事,聽了一次又一次,讀了一遍又一遍,好似不停回頭想要撿尋一點什麼自己曾經失落過,或者盼望有天能夠擁有的。

人世間有多少的人,就有多少的悲歡離合。

是的,一世一代,世世代代,永遠有着訴說不盡,彷彿一樣但又不一樣的故事。我們既是聽故事的人,但常常也是故事中那些人物的影子,跟着晃動,一起盪漾。

人的一生,每個人都有說不完的故事,野地鳥兒也有許許多多令人着迷的地方。

今天,就讓我們來講講野鳥版的「愛的故事」─野地鳥兒的「情」與「愛」吧。首先……

所有鳥類,都在春天進行繁殖嗎?」,難免令

臺灣地處亞熱帶,每次走在野地看見角落有鳥兒築巢下蛋,才猛然嗅到了春的氣息,想起了春天。

春,好一個充滿「活力」與「希望」的季節

如果你有機會住在地球較北方的國度,冬季每天早晨要到八點半後天空纔有那麼一點點的亮,魚肚的白,下午剛過三點就準備天黑了。白天氣溫多徘徊在三、四度邊緣,一個月大概只有兩天能夠看見太陽,說真的,實在讓人很難想像有一天冬季終將結束,春天將會來臨。

對於棲住溫帶地區的鳥兒來說,春天確實是個充滿「愛」與「熱情」的季節。

所謂「春天」,就我們習慣而言,指的大概從「春分」到「夏至」這段時間。春分,即一年二十四節氣的第四個節氣,一般落在三月的二十或二十一日,那一天的白晝與黑夜等長,晝夜均分;夏至,第十個節氣,落在六月二十一或二十二日,那一天晝最長、夜最短,表示炎熱即將來臨,氣溫從這天開始一天比一天升高。

換言之,若在北半球,從三月至六月可以說是鳥類繁殖的最高峰期,南半球則在九月至十二月,然而猶如我們常說的,「大自然中,凡有通則必有例外」,野地有不少鳥種,即使溫帶地區,常在春天「正式」來臨之前就開始忙碌求偶求愛了,有的甚至往前提早到十一、十二月,如果那年天氣特別溫暖的話。鴨子更是迫不及待,就以綠頭鴨爲例,往往九月剛完成蛻羽,十月就立刻到處尋覓下一季的伴侶

熱帶地區全年溫度恆定,日照與季節變化並不明顯,最冷月份平均溫也在攝氏十八度以上,鳥類的繁殖通常配合著季節性的雨季進行。

鳥兒繁殖,爲什麼都在一年的某一特定時間?

仔細觀察,鳥類繁殖時間總是與食物的「豐盛」與否相符合。

尤其是那些特別依賴某一特別食物維生的鳥種,譬如家燕就只吃蚊蚋飛蟲,藍山雀則會「估算」下蛋時間,讓孩子孵出時正是小毛毛蟲大量出現的時候─這些鳥兒就是「知道」什麼時候,什麼季節,什麼地方,有牠們喜愛的食物,絕不會錯過。這種現象,四季比較分明的地區尤其明顯。

再舉一個例子,說起來十分有意思。有一種鳥大小比麻雀略大一點,天寒地凍的一、二月依然在下蛋,人們心裡不免納悶,「怎麼會有鳥兒選在這種『鳥不生蛋』的時間呢?只要再忍一下,春天不就來了嘛。」答案─正是因爲「食物」。

這種叫做「交嘴雀」棲住北國針葉林的小鳥,正因上下兩喙尖端交相錯而得名。交嘴雀嗜食裸子植物松柏類毬果,那一張奇特嘴巴就是專門用來吃食這種果實內的種子(譬如松子)。進食時牠先將交錯的嘴喙伸入毬果半開的果鱗內,上下用力一撐,舌頭就趁機剔食其間裸露的種子。

冬日天寒地凍,大部分燕雀鳥類的繁殖時間都會安排在幾個月之後,交嘴雀卻似乎半點不受天氣影響,甚至深怕落人後似地搶着結巢下蛋,說穿了,一切不外因爲「美食」松子。

晝短夜長的冬日,一棵棵松柏樅杉不僅披滿白雪,也掛滿了毬果(針樅果實的盛產期正是一、二月),正給交嘴雀提供求偶下蛋育雛(交嘴雀甚至以松子餵食小鳥)所需要的卡路里。北美交嘴雀居無定所,經常結隊成羣,一小羣一小羣四處流浪,追求毬果,一旦發現適當「餐廳」,大夥可能就停下來就地養兒育子─一年四季差不多都是這樣─只要食物充沛,只要有機會取食,既不挑剔地方,亦不計較時間(即使寒冬亦然)。

其實交嘴雀幼雛初生時,嘴喙並未相交,直到離巢後大概經過三週時間才慢慢變成交錯形狀。換句話,這時候小鳥纔算真正完全獨立覓食,「自己吃飯」。

猛禽繁殖條件,與一般鳥類也沒有多大不同

同樣地,猛禽的繁殖期也是與食物息息相關,「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親鳥都知道什麼時間會有充足的小鳥或鼠類可以餵養幼雛,讓孩子得有最好的生存機會。

舉個例子,歐洲艾氏隼的繁殖期通常比別的鳥兒要晚許多,總是等到夏日即將結束纔開始,幼雛孵出時已是九月、十月,那時也正是大批鶯燕雀小鳥路經地中海地區的熱鬧遷徙旺季─你說,一年裡還有什麼時間比這時候更適合育雛呢?

這幾個故事,也正說明了全世界鳥兒的繁殖,爲什麼有的比較早,有的比較晚。當然,除了食物,不按牌理出牌的非季節性異常高溫,很多時候也是促使鳥兒提早築巢的「誘因」。是的,氣候的異常變遷對於野生動物確實有決定性的影響,如今行走野地,我們多少發覺有些鳥兒的下蛋時間似乎不知不覺提早了,夏天的境外訪客不僅提早到臨,也延遲離去。習居高山的鳥種,一覺醒來,突然發現腳下身邊的棲地不知何時竟消失了。

全世界所有鳥兒,都是年年繁殖的嗎?

不必然。

雖然絕大多數的鳥種,尤其溫帶地區,確實年年築巢,還是有不少鳥種並非如此。譬如有些大型海鳥如信天翁的生命週期每兩年才一輪,因爲雖然一窩只下一顆蛋,一顆蛋一個孩子,孵化期卻比其他任何鳥類都要長久,有時甚至長過了八十五天。雖然只有一個孩子,從下蛋到小鳥離巢,往往需要花費一整年時間,可是極其疲累的職責

要求這樣的信天翁年年下蛋生孩子,是不可能的事,因此牠們只能兩年才繁殖一次。

鳥兒如何尋找伴侶,配對成雙呢?

想想我們人類追求伴侶,花招無數,應有盡有,一百個人差不多有一百種不同起手勢,野地禽鳥上萬種,不同的鳥種有不同的「追求」方程式,跟人一樣。

有的鳥兒就像我們有些人,不能說「浪蕩」,但極具「女人緣」,擅於周旋女人之間,有的也許看似具有「溫良恭儉讓」美德,其實也是爲了「求得」。有些禽鳥─就以天鵝與鶴鳥爲例─跟我們有些人同樣採取「愛情長跑」方式,投資數月甚至數年才定下終身的選擇。然而,許多濱鳥在抵達北極繁殖地後,往往不得不在數天、甚至幾個小時之內儘快做好選擇,才能於再度南遷前及時把孩子養大養好。

說起人類選擇異性,考慮的因素顯然因人而異,有的要好看,有的要財富,有的要才智,有的什麼都要,有的只要愛情。野地鳥兒的要求相對比較「簡單」、比較「單純」,猶如我們常說的,「禽鳥求偶,不外爲了求愛,求愛爲的是『傳宗接代』」。

雖說「簡單」,爲了達到目的,緊要關頭個個無不使出渾身解數,不遺餘力。歌唱,大概是鳥兒意欲打動異性芳心最常用第一招。公鳥唱歌,天生若有副好嗓子,曲目一首接一首,或許已經贏得了母鳥大半顆的心,但仍舊要繼續賣力,繼續堅持,不到最後一刻不敢大意。

情歌,可以獨挑大樑自己唱,也可以公母彼此一唱一和。

舞蹈」,野鳥追求異性的有效第二招

除了歌唱,舞蹈可以說是第二選擇。

大鳥有大鳥的美妙舞步,小鳥也有小鳥撇步,若是現場目睹,除了感動恐怕還是讚歎,甚至常常佩服得五體投地。有一次,幸運在社區路邊樹頭上意外看到兩隻紅頰啄木鳥,一場足足長達將近十分鐘的求偶舞蹈,禁不住心生「誰說鳥不如人」的感慨。兩條生命,若非「一見傾心」,進退之間何以步伐竟能如此契合。

八年前,我曾經把筆記中這段難得一見精彩小故事,寫進了一篇專講紅頰啄木鳥的文章裡,發表在講義(二○一三年十月號,頁五四,〈愛吃螞蟻的啄木鳥〉),或許你錯失了,我再重新述說一次:

但見公母雙鳥同時昂頭戟天,尖尖長長的嘴喙,左右不停晃動,彷彿兩隻長劍在空中來回比劃,但顯然又極自制。雙腳一邊快步踩踏,宛若印第安原住民的出戰舞步,我似乎聽見了遠方傳來鼕鼕鼓聲,配合著四隻繁忙腳步的輕重,有節有奏,先是各自向着不同方向橫移,而後再迅速踏回原位,面面相覷一番,又再分手,宛若彼此是不相識的路人,如此重複不斷……

說真的,明明「熱情難抑」的求偶求愛,舉手投足卻是一絲不苟,不但從容不迫,而且有板有眼,看牠們表情愈是「嚴肅」,腳步踩得愈重愈「認真」,我愈是忍不住想要爆笑出來。想想「單純」與「專一」,不正是「愛情」所以最迷人之處,我們人類追求的不也是這樣嗎?

歌,可以獨唱也可以對唱;舞,可以獨舞也可以共舞。共舞,要注意不要踩到別人的腳;獨舞,很多時候就像巴布亞新幾內亞的天堂鳥─美麗的「耍寶」─不外爲了博君一粲,最終贏得芳心。

鳥類學者說,歌唱與舞蹈不僅用來建立,亦可以加強鞏固鳥兒兩性關係的系絆。不過,猶如我們很多人一樣,有些鳥兒一生既不歌唱也不舞蹈,牠們各有自己的方式。

何爲「美」?何爲「醜」?鳥兒各有各的「理想標準

情人眼中固然出西施,然而會引人茶飯不思輾轉難眠的「因素」,有異有同,人人不必然一樣。

野地鳥兒互相吸引的因素當然不僅是唱首歌,跳一場舞。歌,固然要會唱,還要講究品質以及是否能夠「堅持」唱個不停;舞蹈展示,神采不但要奕奕有生氣,亦需講究「風格」。無論共舞或對唱,在意的是能否同音同調。采蘭贈芍銜送食物非但要有「分量」,情意也要夠「浪漫」;羽氅羽色當然要能吸睛,鳩形鵠面雖說並不嫌棄,但總不好青面獠牙……

全世界萬種的鳥類,每一種各有自己特殊的「美」「醜」標準,影響選擇的「因素」不一,各自組合,各自塑造出─自己「理想」的伴侶。

鳥兒求偶求愛,「年齡」會是問題嗎?

這個問題,相信少有人會提起或注意。

人類追求情愛,似乎沒有年齡的限制,六、七十歲依然有人談情說愛。

然而禽鳥世界,「年齡」卻是可輕可重的一項選擇標準─一般而言,年紀能夠大些,經驗能夠多一點的「老」鳥,恐怕是大半鳥兒選擇的對象。鳥類學家就有一個名詞「Assortative Mating」,意思是「選型交配」或「同類型交配」,野地鳥兒一般自會根據年齡區分,年紀較大的多半跟年紀較大的配在一起。

可是,鳥兒又沒有出生紙可以證明年紀,誰是「菜鳥」,如何知道,怎麼判斷?

有,有方法。

我們知道有些鳥種從小就開始學習唱歌,終生不斷,所以一隻公鳥如果會唱的歌比人多,年紀應該比較大、比較老。另一方面,眼睛的顏色也會泄漏年齡的秘密,譬如部分猛禽雛鳥時期眼睛多半呈淡黃色,過了幾個月或幾年慢慢轉爲橘黃,最後就變成紅寶石一般的紅。也就是說,這些鳥兒眼睛的顏色會隨着年齡的增長而有變化。

再舉朱連雀(又稱十二紅)爲例,未成年小鳥初級飛行羽尖端以及十二根尾羽末端,都看不見硃紅色,但隨着年齡增大就會慢慢出現,愈來愈多,也愈來愈明顯。這些紅色斑塊或斑點究竟有什麼作用,科學家並不全然清楚,但一般咸信能夠吸引異性伴侶的注意。

美洲橙尾鴝鶯一歲大就具有繁殖能力,只是一身羽氅仍然灰樸暗淡與母鳥相差無幾,一般母鳥寧願選擇身上羽毛黑橘兩色對比強烈、年紀較大「熟齡」公鳥,除非沒了選擇纔會「屈就」年紀較輕的菜鳥。

野地鳥兒的年齡,究竟多大才是「理想」伴侶呢?

其實,絕大部分的熟齡鳥兒,無論公母,即使年紀已經夠大,仍然擁有相當的競爭優勢,甚至可以說「老當益壯」,除非生理上已完全失去了生殖能力,否則傳宗接代一點難不倒牠們。翻開記錄,信不信由你,有一隻名叫「智慧」的黑背信天翁六十八歲了─精確年齡應該比這還大─還在當媽媽。還記不記得,「國際鶴基金」有隻叫「野狼」活了八十三年的白鶴,七十八歲那年猶在當爸爸

我們可以說,野鳥世界關係到「傳宗接代」「香火一線」之事,少有所謂「太年輕」或「太老」問題,幾乎直到「老」死之前,牠們的身體都還具有相當的生育能力,不似人類女性有「更年」問題的限制。

再說,有一種鰹鳥叫「藍足鰹鳥」,有着一雙藍色蹼足,繁殖期間牠們就用這雙嬰兒藍的蹼足,跳出人類看來又「憨」又「拙」、可掬可愛至不行的求偶舞,八成牠們自認擁有一雙比動畫片小企鵝更「快樂」的「大腳」。只是,每一對藍色蹼足並非都是一樣的「藍」,有的深有的淺,有的比較明亮,有的比較黯淡。

科學家做過研究,發現最健康的雛鳥,鳥爸爸足蹼上的藍通常也最鮮明亮眼,這點表示這隻鳥爸爸不但可能擅於「謀生」,把自己照顧得很好,而且能夠把這項優點傳遞給下一代。換句話說,藍足鰹鳥一雙腳有多藍,跟牠的健康有莫大關係。

事實上,藍足鰹鳥蹼上迷人的藍,並非永遠不變,而是會隨着年紀增大漸漸失去光澤,不過,根據科學家研究,許多年紀較「老」的公鳥並未因此損減了吸引異性的「魅力」,就像我看過的一句英文廣告詞說的,「你沒有變老,而是愈來愈好」(You’re not getting older;You’re getting better.)

爲什麼我叫牠「烏鴉老大」?

以下,讓我說幾則真實野鳥版的「愛情」故事給大家聽聽。不妨就先從野地裡最普遍、也最普通的鳥兒之一─「烏鴉」老大─說起吧。

說起烏鴉,一身黑嘜嘜,黑得常常看不出兩粒黑眼珠長在哪裡,到底張開還是閉着,附着牠身上的「負面」傳奇似乎又特別多。有人看見牠,眉頭不覺會皺起,大部分的人都視而不見,好似看見麻雀一般(除非那是山麻雀),鳥類名單上彷彿沒有牠們的名字。

說起來,所有鳥類中無論就「智力」的表現,或者論及對家庭的專注與照顧,甚至對陌生人的防衛心,大概要數鴉科家庭成員(例如松鴉、喜鵲、臺灣藍鵲、星鴉、寒鴉或巨嘴鴨)最接近我們人類了。我常聽人說「烏鴉可能是除靈長類外最聰明的動物」,這方面我以前已論述過就不再贅言了。

坦白說行走野地,外表愈不起眼的鳥兒,愈發引起我的注意與關心。平常看烏鴉,見牠總是露出一副「小心」的模樣,很難接近,然而可以感覺得出來其實牠們並不怕人,反過來甚至「瞧不起」人,這也是爲什麼我常常很尊敬地稱呼牠們「烏鴉老大」。

烏鴉老大的情與愛─溫柔的浪漫

任何人,倘若曾經細心觀察過烏鴉的求偶過程,或者已經配對成雙烏鴉之間的互動,對於牠們彼此相互對待的那種「溫柔」與「體貼」,相信一定過目難忘。然而我也相信有人一定也會懷疑,我怎麼會選這樣的兩個形容詞來描述烏鴉,用在這樣黑啞啞、即使不討厭但也說不上喜歡的鳥兒身上。

因爲,這是事實。

烏鴉老大追求女朋友,從來不跳求偶舞,牠認爲那模樣又「拙」又「笨」,也不會站在枝頭唱情歌,牠說那太「誇張」太「做作」了。真的是這樣嗎?還是,烏鴉老大隻不過在掩飾自己腳太短,嗓子太粗糙的事實?

不過,烏鴉老大一旦選擇跟誰在一起,就是一輩子的事情,而且十分認真地告訴你「這是牠們倆口子自己的事」。牠們不會像我們人類某些公衆人物喜愛在社交媒體上「曬恩愛」,媒體堵麥時更掩不住興奮與驕傲教導別人怎麼做好夫妻。烏鴉老大跟牠另一半,總是在牠們認爲似乎沒有人,也沒有其他鳥兒「看着」的時刻,纔會放心地顯露出彼此的「情感」與「恩愛」,安靜而纖細。

很多時候只能遠遠地,看見兩隻鳥兒靠得很近,安安靜靜,不急不躁。一隻伸出脖子,一隻細心用嘴喙啄理牠的羽毛。通常從頸背開始,慢慢一路繞啄到前額,那般仔細,那麼溫柔。如果烏鴉會說話,我相信一定會一邊啄理一邊悄悄說幾句貼心的話,順便在耳邊輕輕吹口氣,「親愛的,沒有啄痛吧?」半晌,再繼續工作。

烏鴉沒有「炫耀」「張揚」的愛,只是默默而實在的「牽繫」。

有科學家爲一百多對的烏鴉系環做記號,前後追蹤數年時間,發現其中有些一直「在一起」長達九年,整個研究過程中,僅有一對「分手」。

這樣「堅實」的關係,免不了需要時間培養。

烏鴉的繁殖年紀,母鳥通常至少要滿二齡,公鳥至少三年,然而大半都比這更長。如此,才得有充足時間觀察有經驗的老鳥,然後慢慢發展出自己一套的「求愛」技巧。平日烏鴉習慣白天一起出門各自覓食,黃昏再一起返回共同夜棲地,一路上猶如下了課的學童,邊走邊玩邊鬧,襯着晚霞氣氛熱鬧極了,很難不引起同時下了班的人類擡頭注目。

也因爲如此,年輕烏鴉就能夠有各式各樣機會,跟同性以及異性同伴「融混」在一起,彼此相熟相識,培養出各式各樣的「情誼」,最後找到永久的伴侶,一起走自己的路。自然,但也必然因此促使烏鴉一族,得以繼續繁衍,繼續興盛下去。

順便一提,年輕烏鴉在自己準備好繁殖之前,通常會先幫助父母或者附近的烏鴉築巢,除了負責安全守衛外,也分擔幼雛的餵食以及維持巢內衛生工作,這方面的行爲表現與臺灣藍鵲十分相近。

說真的,烏鴉老大不會唱歌,但是叫聲十分特別。十四年前我在講義寫的第一篇野鳥文章裡頭(二○○七年十月號,頁五○,〈咦,那隻烏鴉在幹嘛〉),有一小段話勾起我不少行走野地「尋尋覓覓」的種種心情……

「說起烏鴉的聒噪,坦白說,其實我還滿喜歡牠們沙啞的嘎聲。城市烏鴉在後巷暗街裡的喊叫,不知道爲什麼聽起來有點寂寞,有些蒼涼,然而野外的烏鴉,特別在秋冬季節,牠們的嘎聲卻是不一樣的感覺,稀稀疏疏,此起彼落,在彷彿凝結了的空氣中產生遙遠感覺的迴響,似乎把冰冷的秋冬,叫得更加寧靜了。」

別人送「鮮花」,大蒼鷺送「枝條」─「鮮花」不如「枝條」

北美蒼鷺與臺灣蒼鷺的差異,除了羽色偏藍個子稍大,其他相差無幾。

美洲大蒼鷺平均身高,站立挺直大約一百二十公分,翼展一百六十五至二百一十公分。雙翅一張,氣勢不能不說雄偉,鼓動起來,虎虎生風。這樣的大鳥,求偶求愛並沒有比別的鳥種來得「簡單」,依然要賣力要勤勞。

大蒼鷺善於求偶,但並不似烏鴉那般相伴終身。

猶如許多哺乳動物與鳥類,大蒼鷺求偶,第一次約會也是由雄鳥主動開口出擊。人類男生追女生,初次見面出手不能太「寒酸」,送了鮮花也許還要安排一家體面的館子,大蒼鷺可是大大不以爲然,甚至懷疑送花人的「腦筋」是否有問題。鮮花也許好看卻是一點也不「實用」,還不如撿幾根紮實的「枝條」─不但現揀現用,甚至半毛錢不必花。

怎麼說?

大蒼鷺爲了找伴,肢體動作展示不厭其煩,有時兩片嘴喙敲得嘎響,有時脖子伸縮不停,有時傻傻似地在半空中繞圈子,有時聳聳冠羽裝生氣,有時出一點怪聲招引注意,有時沒事搖搖樹枝(二、三月大蒼鷺開始進入繁殖期,一般的樹都尚未長出新葉,只有一根根張牙舞爪的枝條)……你想不到的牠都想到了,一切都只是爲了討芳心一粲。

終於,兩口子對上了眼,彼此愈看愈有趣。再來,就要決定到底要築一個新巢,還是選個舊的裝修一下湊合著用。

於是,公鳥開始忙着撿拾落在地上的現成枯枝,或者自己動嘴在樹上折幾根新鮮的,然後回巢交給母鳥。每次公鳥銜着枝條返巢,母鳥莫不趕緊伸長脖子接了過來,不管那枝條或短或長、或彎或直、或粗或細,一根根都接收無誤。這樣子一遞一接的動作,有如人類男生給女生遞上鮮花,自然在公母之間霹靂啪啦點燃了「浪漫」的火花─呵,不一樣的花費,卻是一樣的效果,難怪大蒼鷺始終認爲「鮮花」不如「枝條」。

送了枝條,接過了枝條之後……

母鳥接過枝條安插妥當,常常隨即跟着公鳥進行交配,或在巢內,或在巢邊樹幹上。一直到母鳥開始下蛋、臥孵,公鳥持續銜枝,再接再厲。一方面強固巢窠,一方面鞏固感情。

二○一二年,科學家曾追蹤一對大蒼鷺夫妻,發現母鳥每次下了蛋就秀給公鳥看,公鳥旋即離巢,沒多久即銜回來一截新枝條,於是兩口子又再交配了一次。如此這般,從築巢到下蛋這數週期間,兩隻蒼鷺前前後後交配了無數次,然而等到最後一顆蛋一落地,兩隻鳥兒又突然間似乎失去了「性」趣,不再交配。

我想,如今有了一整窩的蛋,擔任父母的重心顯然有了改變,開始認真挑起爲父爲母的職責,輪流孵蛋,輪流抱窩,也輪流餵哺小鳥。

天地之間,一切事物都有其目的

是的,天地之間,一切「事」「物」的發生與存在似乎都有其目的,大蒼鷺一定認爲牠的「枝條」亦然─不管撿來,還是自己折的。

本文作者:張伯權

(本文摘自 《講義雜誌 3月號》)

《講義雜誌 3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