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感悟偷錢高中生! 他裱框「暖教官10年筆跡」變麪包店老闆

示意圖,與本文無。(圖/記者林世文攝)

意義深遠的畫框

凡事若能用公允的態度來對事、對人,爲別人留後路,其實也是爲自己留後路。有時,不經意撒下的種子,若能被照耀、灌溉、激發,多年後也許會以令人驚豔的果實來回饋。隨口一段話,就足以讓一個人扭轉未來,成爲璀璨巨星。

某天午餐時間,陳主任教官告訴我二年七班有一位女同學錢包掉了,要我幫忙處理。我向女同學詢問了相關細節後,便請她先回教室,並允諾會想辦法幫她把錢包找回來。

我尋遍了學校的每一間男生廁所,最後在教官室隔壁男廁找到一個錢包。拿給女同學確認後,確定那就是她遺失的錢包,然而,裡面的一千多元早已不見蹤影,女同學難過得啜泣起來,我一邊安慰她,一邊想着該如何着手查案。

午休時,我拿着一大疊用A4紙裁切而成的小張便條紙來到該班。

「同學,不好意思,耽誤各位的午休時間,」我做了一個簡單的開場白,「很遺憾,你們班有同學錢包失竊,教官有義務要查清楚,不能讓小偷逍遙法外,否則下一次可能就是你們被偷了。班長,全班都到齊了嗎?」

「除了莊其茗輔導室,其餘到齊。」班長回話。

「他回教室之後,叫他到教官室找我。」

我將便條紙一一發給同學,「你們把可疑的同學名字寫在紙上,也許是你看某人今天鬼鬼祟祟、或是誰和遭竊的同學有過節、要不然就是你聽說過誰的手腳不乾淨、甚至別班的同學都可以寫,不可以開玩笑。採不記名方式,寫完後不要透露寫的內容給其他同學知道。自己寫自己的,不要交談。」

三分鐘後,同學們繳回便條紙。

「雖然丟掉錢包的人沒保管好錢財自己也有責任,但希望同學不要去責怪她,更不可以排擠她,而是要關心她,我不要聽到有人說風涼話,或是中傷其他同學。各位安靜午休、不要喧譁,有任何線索都歡迎來教官室找我。」

回到辦公室,我彙整了學生的便條紙,班上有十幾個人都寫到莊其茗的名字。我到總務處查看走廊上的監視器,上午的四節下課沒有別班同學進出二年七班,只有莊生來來回回了好幾次,教官室外面的監視器也錄到他在廁所前徘徊、左顧右盼的畫面,唯獨教室內沒有監視器,無法舉證。因此,還沒等到他來找我,我便先去找輔導老師,得知他在國中就有偷竊的紀錄,是學習障礙生,在班上人緣也不佳。

▲示意圖,與本文無關。(圖/記者蕭玗欣攝)

我把他帶到學務處的會談室晤談。

「其茗,午休去輔導室幹嘛?」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

「嗯……陳老師要我整理資料。」

「每天都要去嗎?」

「不一定,教官,怎麼了嗎?」

「喔,沒事,」我拿一張空白便條紙給他,「你知道金茹娟的錢包掉了嗎?」

「知道。」

「你知不知道誰偷的?」

「我怎麼知道?」他說。

「沒關係,你把可能偷她錢包的人名寫上去,交給我。」

「喔。」莊其茗拿起筆磨蹭了半天,寫不出一個字。

「寫不出來就寫我吧!」我建議。

他瞄向我的名牌,彷彿真的要將我的名字寫下來,卻又下不了筆。

「你好像有點緊張,喝口水。」我將水遞給他。

謝謝教官。」莊其茗喝了一小口。

我詢問他每節下課的行蹤,他神情自若的態度反而讓我起了疑心,他不笑還好,一笑就讓我發覺他的輕鬆表情是裝出來的,演技真差!他說早上除了上了一次廁所,每節下課都留在教室。

「我現在給你機會,有沒有什麼事要告訴我?」我睜大眼睛注視他。

「什麼事?」莊其茗強做鎮定,「沒有啊!」

「趕快,我時間很寶貴,你真的沒有事要告訴我?」我嘆了一口氣,「唉,今天如果我要害你,直接通知警察來就好了,不必跟你講這麼多……」

「教官,我沒有拿。」

「我又沒說是你拿的,」我靠近他,「但是我不懂你爲什麼要說謊?監視器照到你進出教室好幾次,你卻說只出去上了一次廁所。錢包已經找到,上面有指紋。趕快,現在我還可以救你。等到警車過來,一切都來不及了,你可能會被退學,在同學面前擡不起頭。還是你要到警衛室看監視器的畫面?」

我刻意將聲音放大,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沒多久,我聽到敲門聲。

「黃教官,溪湖派出所的鄭警員說準備要來學校了,要我們將同學先帶到校門口。」王教官說。

「好,謝謝。」我示意莊生起來,「走吧,去派出所再說,你不讓我幫你。」

「教官。」他慌張的拉着我的制服。

「怎樣?」我揮開他的手。

「教官,我……我有拿。」

「所以,你承認錢是你拿的。」

「嗯。」

「怎麼不早說?」我吼他,「你等一下,我打電話叫警察先不要過來。」

「謝謝教官。」

接着,我到教官室拿了自述表(學生犯錯時,教官爲了解事實經過,會由學生自行填寫事情的來龍去脈、檢討改進方式的表,做爲獎懲單的參考資料,各校名稱或有不同,中正高工稱爲「事實經過報告表」)回到會談室。

「還好你承認了,把你送去派出所你就完蛋了。」我說。

「對不起!」莊生低下頭。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你辛苦工作的爸媽、對不起輔導室的陳老師、對不起你的導師、對不起你的同學。」他眼眶紅了起來,我將自述表遞給他。

莊其茗邊寫邊問我一些不會寫的字,要我寫一遍讓他抄在自述表,我用一問一答的方式幫他回憶當時的狀況,順便幫他重整句子的先後次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用歪七扭八的字寫完自述表。原來他在第一節下課時,趁着金茹娟上洗手間的空檔將她的錢包拿走,然後把它丟在教官室隔壁的廁所,錢藏在輔導室。他告訴我,偷來的錢準備今天放學時拿去買漫畫,而且已經有一部分花掉了。

「班上同學會知道嗎?」他問。

「我不會告訴他們是你偷的。」

「謝謝教官。」

「不過這件事情我要通知家長。」

「教官,」莊其茗眼睛像冒出火似的,「不要告訴我媽。」

「怎麼可能?」我搖頭,「家長一定要通知,這麼大的事情。」

「拜託!她一定會打我,而且……而且……」

「其茗,」我要他鎮定,「事情已經這樣,你要勇敢面對,我會說你是自首的,不是被查出來的。」

「不要通知我媽。」他哭了出來。

我抿嘴搖頭,接着打電話通知導師,並向彭生輔組長、陳主教回報進度。之後,莊其茗的母親由導師陪同來到教官室,她一看到兒子便跑過來打他的頭、搧他耳光,我跟導師急忙阻止、拉開彼此,莊母馬上說要辦退學,讓他回家做工。我和導師在一旁幫忙緩頰,總算控制了場面。

莊母表示,兒子從小就有偷竊習慣,讀高中前便警告過他,再偷東西就回家做工,說着說着,她傷心的流下眼淚,莊生也跟着抽泣。我說明學校可能會有的處分狀況後,莊母擔心會留下記錄,導師說只要他願意改過而且表現良好,便會有銷過的機會,我則請莊母將失竊的金額補齊,由導師歸還本人。

一個月後,某次上完軍訓課,莊其茗在走廊把我叫住,給我看他的食譜筆記,裡面密密麻麻記了許多食材配方、烹飪步驟、麪粉過篩……字寫得歪七扭八,圖畫得二二六六,但我想這已是他所能做的最大極限了。

「不管以後你做什麼,我希望你就算是賣陽春麪,也要做到彰化第一,不要讓別人看不起,你可以的。」我注視着他,拍拍他的肩膀。

莊其茗眼淚撲簌而下:「從來沒有人鼓勵過我。」他細數從小就被媽媽奚落,拿他與鄰居比較,說他的成績差、長得矮、滿臉青春痘,常被罵沒出息……

我覺得也許正因爲如此,他纔會以偷竊來宣泄壓力或降低焦慮。

「教官,你剛剛說的話可不可以寫下來,我怕記不住,就是什麼陽春麪那個,還要簽名喔,要不然我會忘記是誰寫的。」

於是,我在他筆記的空白處寫下了剛剛那段話,然後簽名。

▲示意圖,與本文無關。(圖/記者林世文攝)

時光匆匆,十多年後,我帶着內人前往臺中參加溪湖高中學生的婚禮,席間談到莊其茗,有人說他以前就在這家餐廳廚師,也有人說不是廚師,是櫃檯主任。我不敢置信:「哪有這麼巧?」

一位學生不服氣,立馬撥Line的免費通話聯絡到他,說我來臺中吃喜酒,之後便把手機轉給我;餐廳里人聲鼎沸,我特意走到餐廳外面講電話。他說他在彰化開了一家麪包店,要我喜宴結束後過去「吃到飽」。可惜的是,由於家中還有小孩需要我回去照料晚餐,所以無法前去。當他得知喜宴會場是以前服務過的餐廳後,便說要來找我,我一再勸他別衝動,但他仍堅持要過來一趟。

果然,他在一個多小時後拎着兩大袋的麪包來到會場。拜喜宴延遲開席之賜,他到的時候還沒有上甜點。

「你自己做的?不可能吧!」我說。

「厚,教官,你給我漏氣捏。」莊其茗將麪包塞給我,要我馬上吃。我說已經吃很飽,還是帶回家好了。

隨後,他又從後背包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畫框,神秘兮兮的遞給我,框裡裱着一張被撕下來、早已泛黃的紙,我定睛一看,發現那是我當初寫在他食譜筆記上的留言:「不管以後你做什麼,我希望你就算是賣陽春麪,也要做到彰化第一,不要讓別人看不起,你可以的。」看到我曾經寫過的字,一陣感動涌上心頭,一擡起頭見他兩眼通紅,害我也跟着鼻酸ㄏ明明是人家的喜宴,卻把氣氛搞得這麼感傷。同桌的學生好奇地傳閱起畫框,交頭接耳討論了起來。

「教官,我開了麪包店之後,就把你寫給我的話框起來掛在店裡的牆壁上,每次做到很累就看一下,真的很有效,很提神喔!」

「我應該寫麪包,而不是寫陽春麪的。」當時我以爲他專攻中餐。

「沒關係,反正有面這個字,沒差。」他搔搔頭。

「你有做到嗎?」

「做到什麼?」他問。

「做到彰化第一。」

「我不知道,但是生意很好喔!」他露出微笑。

「教官,他的店生意真的很好,麪包超好吃。」同桌好幾個學生異口同聲。

莊其茗把畫框搶回來,說筆記本有次碰到水,我的簽名有些糊掉了,於是他指着框的右下角要我再籤一次,並請我寫上喜宴當天的日期。

「你有帶筆嗎?還是說……」我假裝要咬破手指,以血代筆,他笑到鼻涕流出來,一溜煙的跑去餐廳櫃檯借筆,沒多久,他滿頭大汗跑回來,遞上簽字筆。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簽名還會有人要,他說,當初畢業前我已經遷調離開溪湖高中,沒機會讓我籤畢業紀念冊,今天事出突然,他一時之間又找不到畢業紀念冊,所以沒能帶來請我補籤。

「他們都說我沒辦法畢業。」說着說着莊其茗又泛起淚光。

「你當然可以。有時間來高雄找我,把畢業紀念冊帶來。」我吸吸鼻水,以他的成就爲榮。

在他看來,或許覺得自己從我這裡學到了很多,其實,我倒認爲自己從他的不忘初衷而獲益匪淺。只要願意,哪有做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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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自己用了一些手段來「辦案」,若是我的判斷錯誤,很可能傷了莊其茗的心,還好他的表情泄了底,而且之前調閱的監視器畫面也能證明他說謊,再加上輔導老師的資料顯示他有偷竊前科,讓我有信心按照自己的佈局來處理。事後我特別提醒導師,不能讓班上同學知道錢包是誰拿的,否則他以後在班上將無法立足。

董氏基金會二○一五年三月發表「語氣表達與情緒相關性」調查結果,受訪者被問到「誰的語氣表達令你不舒服/不開心」時,父母親便佔了約兩成的比例。

有意思的是,不論受訪者是成年人,或是十八歲以下的兒少,母親說話讓人覺得不舒服的比例,都比父親來得高。我個人認爲,這是因爲許多家庭中,父親的角色常是隱形的,主要的教養、管教責任還是由母親來承擔,自然也較多機會和孩子產生衝突。

我曾在網路上看過李幸蓉醫師談到家長如何處理孩子偷竊的問題,她建議以勞務來換取已花掉的偷竊金額,自行體會並思考偷竊後要付出的代價,並讓孩子學習延宕滿足及需求排序,主動學會存錢購買想要的東西,光用責罵或恐嚇恐怕效果不佳。

至於溪湖派出所警員來學校帶人之事,則是我事先和王教官串通好的,只要聽到我拍桌子,他就會來敲門、配合演出。爲了讓事情水落石出,偶而還是需要一些演技的;不過,我在莊其茗的食譜筆記寫下的字句,絕對發自真心。

►本文摘自【家長老師快抓狂,熱血教官才能搞定的青春教養練習:難搞?難教?難相處?與12~22歲孩子過招的秘技】,黃正智 着,由《柿子文化出版》授權提供,請勿隨意轉載,以免侵權。

►作者簡介:黃正智海軍官校八十年班、政戰學校外文研究所八十七年班畢業,曾任職海軍陽字號軍艦、掃雷艦、飛彈快艇、馬祖海軍基地指揮部、海軍官校外文系講師,轉任教官後於彰化溪湖高中、臺南成功大學、高雄中正高工服務。少時即懷有出書夢想,目前擔任家庭煮夫,專職創作,平日喜好爬山。接下來的夢想是希望小說作品能被看見,繼而搬上熒幕,請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