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的城市

一座「石入磚出」的閩南古牆,如何穿梭出這座城市永恆的風貌? (鍾喬攝)

「悲欣交集」引人求解卻千思難解。(鍾喬攝)

視線雕像的後面斜觀,朝着天空的視線,將法師的魂以很和緩的速度,送向雲端下的塔樓。(鍾喬攝)

城市,幾乎沒有用很大的氣力,便將數據佔領的圖像世界,從我們的腦海中剝除。當然,它也沒有任何企圖心。只不過就存在那兒,像地圖上的一件理所當然;一開始,讓人有些並不習慣,但因爲古老、歷史與人的痕跡與皺褶吧!很快讓人也因着好奇而逗留了下來。我是這好奇中一個不經意來到的旅人

混雜着多種光線與氣味的十字街頭,稱不上要用什麼樣的時代感形容。因爲,再怎麼形容,都敵不過它本身在時間門廊中,穿越並變換自身的每一個瞬間。這件事,就只有街頭自己知道:如何爲自身的存在表述。通常,穿越也就是全部了!我過街,去「肯德基炸雞店買杯熱咖啡電單車在身邊肆無忌憚底穿梭,交警只顧在路邊拉起紅燈亮時的一根繩子,讓人車穿行時有所忌憚,這便是從地上活過來的十字街頭。

我們自然無法不去觀照那一直杵於街心的一座「鐘樓」。石材切角分明且不見特異的雕工,就在一般的視線內,被習之爲常地安置在車水馬龍的忙亂間。最重要的,它並不想發生現實的功效,例如:指示時間的發生或告終。也不願投入太大的心力,作爲指揮交通的塔樓,例如,紓解南北的擁擠或東西的錯位。只是以一座古蹟的名義,在前現代的時空中留下現代的暗號,似乎已說明了一切能在它身上附着的功能。這也是這座城市古蹟存在的通常狀態。

當我們這樣體會這座城市時,城市同時賦予了我們認識其生命的契機。城市,從來不是我們賦予它生命;而是相反。這樣子理解時,也恰巧是一根廊柱、一片飛檐、一筆字墨的鉤沉,在我們眼前展示它的靜默、喧囂、顯身、藏影...時的無爲而爲;或者,穿梭於時間煙塵的舞姿時,帶給我們的內心爪痕!時間是午後,冬陽穿越婆娑樹影,在人潮間涌動的時分。每一處觀光步伐輕越的商家,都留下消費的印痕,換作城市筆記的核心事項。在大廟宇裡,糾纏着盤根老榕,一直在原處思索錢財的流動,對於不同世代的人們,帶來何種不同的衝擊。老榕不動,一停,即數百個春秋越過;財貨卻分秒必爭,從我們來不及伸縮的脈象間流逝!

這一年,我們又來到這海上絲路的港口已然淤積經年,而記憶的光,仍然穿越在天際的大廟門前。年節近了!煙攤旁堆着零星的柑橘;柑橘旁的大樹下,婦人沒什麼費太大勁地兜售擺滿地上的百合。就這樣,穿進路旁的巷弄中,旅人在古老的記憶中,追問一種稱作「神曲」的中藥。發源於漢朝的中藥,主治消化不良。因爲,是草或茶葉的發酵,便顯得和城市關係密着。就像無處不在的牌匾或牌樓上,各式文體的碑文一般。

碑文是映入眼簾的時間刻痕。旅人用這樣的刻痕,來衡量自身與時間的落差,並藉此寫下種種超乎軌範之外的記事。所以,到底是碑文讓旅人的時間靜止下來;還是旅人讓碑文的時間流動起來,始終是來到大廟時,最爲引人入勝的一種景緻。我們沿着這樣的景緻前行,一個不經意的轉彎,便將視線讓位給法師的一座頭身雕像。從雕像的後面斜觀,朝着天空的視線,將法師的魂以很和緩的速度,送向雲端下的塔樓。

法師是很知名的,遠近不分距離底衆所周知。然而,法師一如他生前的筆墨,是如此在平淡中見真章。這是「悲欣交集」引人求解卻千思難解的之處嗎?把提問留在法師展房的角落,便形成日常儀式中的低聲謁語,經常翻轉內在思維。至於,法師圓寂焚燒佛身後留下多少舍利子,僅僅是流傳中的口語,便足以讓市井再生一葉蓮花。當然,在徐悲鴻爲法師作的畫像前駐足,那凝視的恆久,流連忘返是分分秒秒觸動中所帶來的身體感覺。慈眉間,說得盡的且當努力表達;說不盡的,只好留給下一個前來駐足的身體了!我將離去,在法師圓寂的那張破舊的木牀上,寫下時空旅人殷切的留言,一如當下還無法言盡的詩句;這時,遠方的孩子,在地中海某處殘酷的沙灘,以他難民的屍身趴在死寂的潮水間,沉默的沙,淹去世界邊緣,一個孩子從未開始的夢。

然而,城市本身就是織夢者。在旅人往返的腳蹤間,雜沓着這樣或那樣的、失卻方位的方向。通常,一場風暴後,接續來的是一場讓大地烈地火陽;一個夜空無限上升的子夜,接續的是一場大地陷落深淵的豪雨。旅人,從而來到城裡,頂禮膜拜不一樣信仰的寺廟,爲的都是被織進每一場夢中。從這座關帝廟的後門,一隻雕着花草的石座,導引旅人的視線,朝向一片伊斯蘭的天空。可蘭經唱誦聲不斷的時空門縫間,那曾經在一場天災中崩榻的穹頂,重新在旅人的相遇中圓滿黏合。對門傳來的摩尼教最後的戒律。這本身便是:城市爲太平盛世的歷法所編織的一場夢。

隨着旅人在城市裡,歷經千百年的尋夢之行,行走的腳,於是遵行老街舊巷所訂下的盟約,前去不知所以的一座石板廣場。在石板的地縫間,趴下身去,用耳朵的全部去聆聽,那從地底的最深處傳來的「南音」,也稱作:「南管」。如是,我們體會一座「石入磚出」的閩南式古牆,如何在陰陽融合,以柔濟剛的哲理中,穿梭出這座城市永恆的風貌。

最後,我在來不及留下QR CODE給出租車師傅的一個夜晚,匆匆告別寒冬來襲的這座城市。關於那在海灘失去生命之夢的難民孩子,一概不在旅人對於馬可波羅記事的好奇想望中...。至於,那曾經因發明13個分隔的船?而聞名的船隻,如何避走海上船難的發生,也甚少於古蹟夢想的未來想像。

就這樣,城市繼續在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夢境中,編織下一個織夢者可能上身的夢境,像似一座隱形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