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自主研發藥物正成爲各國的進口藥,變化背後發生了什麼?

5月16日,在天津醫科大學,選手在參加第十屆中國大學生醫學技術技能大賽冠軍爭奪賽。 新華社記者 李然 攝

7月3日,在河南省焦作市溫縣養老護理院醫養中心,一名醫生爲一位老人進行康復治療。 徐宏星 攝(人民視覺

7月5日,在江蘇食品藥品職業技術學院某藥房實訓基地,暑期中的藥學院學生正在進行藥學服務實訓。 王昊 攝(人民視覺)

6月9日,在江西省贛州市章貢區江西威高醫療裝備有限公司內,企業員工正在趕製醫療器械訂單產品。 胡江濤 攝(人民視覺)

來自中國的原創藥物,正在世界範圍內獲得認可。

今年1月,中國藥企百濟神州宣佈與全球製藥巨頭諾華就百澤安(○內加“R”)(替雷利珠單抗)在海外多個國家的開發、生產與商業化達成合作與授權協議,總交易金額超過22億美元,創下目前國內品種藥物授權交易金額最高紀錄。

一款本土自主研發的創新藥物,在國際市場賣出高價,過去這是“天方夜譚”,如今卻已成爲一種常態。僅過去一年來,類似體量的合作就有多次。中國多款創新藥的水準,已經得到發達國家監管機構的多次認可。

過去,中國很多好的藥物要靠進口。如今,中國自主研發的藥物正在出口,成爲世界各國的“進口藥”。這巨大的變化背後,發生了什麼?記者調研走訪了藥監部門、行業協會、醫院、藥企等。

處在歷史上最高排名中

作爲中國創新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創新藥正越來越多地走向世界

記者從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獲悉,從數據上來看,中國自主創新的新藥申報和批准數量持續增加,2017年、2018年、2019年分別受理1類創新藥註冊申請402件、448件、528件,申請總量連續3年保持高速增長態勢,1類創新藥上市註冊申請品種數連續3年達到或超過10個(10個、25個、16個)。2018年以來,共有35個1類創新藥品獲批上市。

中國創新藥在世界上的水平,正穩步躋身前列。

中國醫藥創新促進會執行會長宋瑞霖表示,目前衡量一個國家創新藥的水平有兩個指標:一是在研申報的藥物有多少,二是審批的新機制藥物有多少。前者,中國排名全球第二;後者,中國排名全球第三。

“就全球來說,中國作爲一個發展中國家,創新藥水平已經取得了明顯的進步。”宋瑞霖說,這是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累積的結果,目前我們處在歷史上最高的排名中,穩居全球前三。

中國創新藥正在改變歷史。2019年11月15日,百濟神州創新藥物澤布替尼獲得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批准,成爲第一個在美獲批上市的中國本土自主研發抗腫瘤藥物。

中國各大藥企的藥物,都紛紛走出了國門。比如,豪森藥業的第三代EGFR-TKI(肺癌靶向藥的一種)藥物阿美樂、銀谷製藥用於治療過敏性鼻炎的鼻噴霧劑必立汀、凱因科技的國產1類丙肝新藥可洛派韋、三生國健的賽普汀、智飛生物用於結核病診斷的融合蛋白宜卡……

海外對中國藥物的認可,直接體現在“真金白銀”的合作上。2020年8月,中國信達生物宣佈與美國禮來製藥擴大達伯舒(○內加“R”)(信迪利單抗注射液)的戰略合作,授予禮來信迪利單抗在中國以外地區的獨家許可,合作費用超過10億美元;2020年9月,中國天境生物自主研發、用於治療多種癌症的創新型CD47單克隆抗體,以最高可達19.4億美元的金額,將大中華區以外的國家及地區開發和商業化的許可權授予美國艾伯維公司;2020年10月,基石藥業將舒格利單抗及CS1003兩款腫瘤免疫治療藥物授權美國EQRx公司,用於在中國以外地區的開發和商業化,合作費用最高可達13億美元……

瑞士諾華製藥全球藥品開發負責人兼首席醫學官蔡正華認爲,中國新藥研發已經進入到真正以原研藥物創新爲引領的發展階段。

開展以中國爲主的全球臨牀研究

在北京大學腫瘤醫院副院長沈琳教授看來,中國創新藥物走到今天,來自於多年的積累。

沈琳表示,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她第一次參與臨牀試驗時,方式還非常原始;逐漸的,中國醫生開始參加國際標準的臨牀研究;再後來,越來越多成爲臨牀研究牽頭人。如今,沈琳在內的許多專家,已經成爲一些創新藥物全球臨牀試驗的牽頭人,參與到全球新藥的研發過程中。沈琳作爲消化道腫瘤領域的中國研究者,由她牽頭的“RATIONALE 302”研究,已經成爲首個取得食管鱗癌陽性結果的全球研究。

沈琳認爲,大量海歸人才回到中國,以及大量跨國企業及其專業人員將重點放到中國,對中國創新藥的發展有非常大的促進作用。

百濟神州總裁吳曉濱正是這一過程的見證者。這位生物醫藥的海歸人才曾任職於多家跨國藥企,如今成爲中國創新藥物的重要參與者,見證、參與了中國製藥水平的迅猛提升。

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吳曉濱指出,經過多年積累後,中國創新藥在近幾年迅速發展,讓國外創新藥不再一邊獨大。尤其在迭代創新方面,中國有非常強大的實力,新產品層出不窮,大大緩解了看病貴、看病難的老問題。“現在凡是國外有的新藥,我們要麼已經研發出來了,要麼兩三年內肯定可以。”

吳曉濱認爲,有兩點變化至關重要。一是創新藥的專利不再是美國、歐洲等發達國家專屬,中國已經擁有大量專利;二是如今中國藥物是按照國際人用藥品註冊技術協調會(ICH)的標準來研發的,這是世界統一標準,證明中國藥品與歐美相比一點都不差。

在中國獲得廣泛認可的創新藥,也正越來越多走向世界。

作爲消化道腫瘤專家,沈琳認爲,中國人研究創新藥物,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比如中國高度重視消化系統腫瘤中的食管癌、胃癌、肝癌等的治療,開展以中國爲主的全球臨牀研究,大大幫助了中國患者,更爲世界做出了中國貢獻。

沈琳說,在實踐中,中國製藥企業會更多關注中國人羣的需求,相關藥物研發成功後,也在從中國走向世界。反過來,這倒逼了跨國企業基於中國的臨牀需求和醫療市場做研發。

以抗PD-1/PD-L1單抗(癌症免疫治療的一種)藥物爲例,最早進口藥在國內售價每年都要50萬元左右,在百濟神州、恆瑞製藥、信達藥業、君實生物等多家國內藥企製造出自己的產品後,伴隨着醫保談判,相關進口藥物出現了大幅降價,甚至有些藥物不到10萬元即可終生使用,大大減輕了患者負擔。

加速創新,差異創新,全球創新

全球管理諮詢公司麥肯錫報告認爲,監管改革正持續推進中國醫藥創新發展。

2015年8月,《國務院關於改革藥品醫療器械審評審批制度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正式發佈,開啓了一場影響深遠的改革。

面對當時的局面,《意見》直言不諱地指出了問題所在:“與此同時,藥品醫療器械審評審批中存在的問題也日益突出,註冊申請資料質量不高,審評過程中需要多次補充完善,嚴重影響審評審批效率;仿製藥重複建設、重複申請,市場惡性競爭,部分仿製藥質量與國際先進水平存在較大差距;臨牀急需新藥的上市審批時間過長,藥品研發機構和科研人員不能申請藥品註冊,影響藥品創新的積極性。”

在改革過程中,中國不斷積累經驗,探索出不少行之有效的路徑。緊鑼密鼓的改革,吸引了大量資本、人才加入到醫藥創新的行列中。到2017年,中國正式加入國際人用藥品註冊技術協調會(ICH)。

2017年10月,中辦、國辦印發《關於深化審評審批制度改革鼓勵藥品醫療器械創新的意見》,明確要求爲促進藥品醫療器械產業結構調整和技術創新,提高產業競爭力,滿足公衆臨牀需要,深化審評審批制度改革鼓勵藥品醫療器械創新。

在接受記者採訪時,不少業內人士表示,這場改革開啓了醫藥創新的春天。

國家藥監局有關負責人表示,實施藥品審評審批制度改革,核心就是鼓勵藥品創新發展,推進藥品高質量發展,更好地滿足臨牀用藥急需。

該負責人介紹,具體來說包括五點。一是改革臨牀試驗管理。實施藥物臨牀試驗申請60日到期默認制,參照國際通行做法,科學制定接受境外臨牀試驗數據的指導原則,允許申請人在境內外同步開展新藥臨牀試驗,鼓勵境內外同步上市。二是加快上市審評審批。建立和完善優先審評審批制度,簡化經典名方類中成藥審批管理,支持中藥傳承和創新。優化關聯審評審批制度,提高藥用原輔料、包裝材料研發申報效率並改爲登記備案,激發創新活力。三是促進創新和仿製發展。公佈通過仿製藥質量和療效一致性評價的藥品目錄,推進化學藥品分類註冊改革。四是落實藥品上市許可持有人主體責任。明確藥品持有人全生命週期的主體責任,建立藥品持有人直接報告不良反應制度,嚴厲查處持有人不履行直接報告責任的行爲。五是提升技術支撐能力。完善技術審評制度,初步建立以審評爲主導、以檢查檢驗爲支撐的技術審評體系。加強審評檢查能力建設,試點政府購買藥品審評服務改革,制定建立職業化專業化藥品檢查員隊伍的意見,加入國際人用藥品註冊技術協調會(ICH),積極參與國際標準制定。

改革成效非常顯著。如今,優先審評成爲常態。截至目前,已有1263個藥品納入優先審評品種名單。

據麥肯錫諮詢公司統計,從2016年至2020年,在新藥上市申請中,獲得優先審評的創新藥佔比,從14%上漲到了73%。

隨着國際多中心臨牀試驗經驗的不斷累積,中國研究者的臨牀試驗能力正在進一步提升。這幾年,中國臨牀試驗中心和研究者數量正持續增加。

在麥肯錫報告看來,中國醫藥創新正呈現加速創新、差異創新和全球創新三大趨勢,既不斷縮小同全球的研發差距,又逐漸顯現出差異化創新成果,同時成果不斷獲得海外監管機構的認可。

這是中國對全人類健康的關愛

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讓很多人第一次意識到,中國生物製藥原來已經取得如此巨大的進步。

5月7日,世界衛生組織(WHO)發表聲明宣佈,將中國國藥集團中國生物北京生物製品研究所研發的新冠疫苗列入“緊急使用清單”(EUL)。6月1日,中國科興控股生物技術有限公司研發的新冠疫苗,同樣被列入這一清單。

過去,很多人說起國產藥、進口藥,會認爲有質量之別。如今,大量中國藥物已經與世界先進水平一致。

當然,要提升中國創新藥物的水平,使其更好地走向世界,還有許多工作要做。

對此,國家藥監局有關負責人認爲,接下來還需要完善法規體系建設,持續加強能力建設,鼓勵和引導藥品創新研發,並加快上市審評審批,推進中藥守正創新。

以完善法規體系建設爲例,目前《中醫藥法》《藥品管理法》《疫苗管理法》等新制修訂法律已相繼實施,《藥品註冊管理辦法》《藥品生產監督管理辦法》等規章也已進入實施階段,轉化實施ICH指導原則等技術指導原則體系建設正在快速推進,需要抓緊完善後續配套措施的研究制定和發佈實施,保障各項舉措落到實地。

作爲臨牀專家,沈琳認爲,未來中國要走在世界藥物創新前列,需要增強對創新的容忍度。“很多原始創新是有風險的,我們一定要營造一種創新的土壤,爲真正的創新者提供支持。這個領域發展迅速,需求量巨大,哪怕讓藥物有效率提高一個百分點也值得努力,更應當容忍失敗。”

必須培養更多人才。沈琳直言,如今無論醫院還是企業,都因爲行業“井噴式”發展而出現了大量的人才缺口,需要在一個又一個的項目中鍛煉出人才隊伍。

在創新藥水平與日俱增的同時,作爲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一員,中國也在承擔更高的國際責任。宋瑞霖介紹,中國醫藥創新促進會等正在推動中國創新藥走向“一帶一路”國家。

宋瑞霖說,全球具備自主創新藥物研發能力的國家不多,這一領域長期被歐美髮達國家所控制。例如,此次疫情期間,全球能獨立研發疫苗的國家就很少。這種現狀,導致廣大發展中國家只能長期使用仿製藥,而全球新藥專利期一般有10到15年時間,這意味着發展中國家要比發達國家晚10到15年才能用到這些藥。

“來自中國的創新藥正在打破這種格局。”宋瑞霖表示,中國藥物價格低,但質量完全不低於發達國家藥物,這爲很多國家提供了全新的選擇機會。

吳曉濱也認爲,“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給了中國創新藥企一個巨大的機會。如今,歐美創新藥對於很多發展中國家來說都是天價,許多病人需要“砸鍋賣鐵”才用得起。來自中國的藥物,可以徹底改變這種格局。

接下來要做的,是中國與“一帶一路”國家建立起雙方的質量互認機制,而目前這方面還相對空白。宋瑞霖說,“我們要送出去的不光是中國的藥品,還是中國對於全人類健康的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