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徵文:畢業》再見了,我的學生時代

黃婷(右2)與同窗好友的畢業照。(作者提供)

「整個夏天就是漫長的午寐,我偷偷醒來,發覺只是一種浪費。」──羅智成《一九七九》

畢業季恰逢雨季,拍畢業照的時候全程下雨,並且這雨還會下到月末。

往常畢業班合影都是在露天教學樓階梯上拍,今年我們被叫到一間幽暗的體育館裡,背景是混亂的器材,人齊刷刷排成縱橫,笑容被擋在帽子的背後,一團團黑紗般的霧氣纏繞在鏡頭下的方塊裡,有的人被抓住了,有的人制造陰影

不要被陰影纏上,要麼就當可以投射陰影的光。

投射陰影的光

於是我和林在拍完合影後離開校園,冒着大雨在各家小鋪尋找一把透明的雨傘閩南師範大學老城漳州,它的建築老舊,老舊裡能擠出的歷史感卻是些微。

我和林最喜歡的一棟樓在東大門,那棟屬於藝術系逸夫樓擁有一整排紅色的小窗子黃磚地板鋪滿空曠的走廊,讓人想起《擊壤歌》裡的光復樓。隨着新一棟藝術樓的起建,逸夫樓漸漸地空了,只剩頂樓一間老鋼琴房開着,不時會傳出陌生的音符。林在那裡拍過微電影,我在那裡看過書,倘若四年裡要想起一棟樓,那麼我們把合影留在了那裡。

我們卷着褲腿踩進漏雨球場,輪流化身爲對方的攝影師,將透明的雨和傘當成鏡頭裡的道具,而非沒有陽光的阻礙。四年前我們厭倦這個環境,厭倦這個環境裡試圖施壓於我們的庸庸碌碌,我們有很多的憤怒和害怕,害怕雨滴在自己身上,沒有乾燥的心情去擦。

四年後這個環境一成不變,我們已經不會讓厭倦成爲日常的底色,那些曾經困住我們的惡意,因權威而排成一道八卦陣困住我們的庸碌,此刻癱軟成一堆水泥,被我們踩成了結實的路。

聽過無數次可以了

畢業典禮上,我們是主人,對嗎?禮堂的頂樓將大雨擋在門外,包裹住層層的溼氣人羣中滯凝,空氣像透明的水銀流淌,臺上人的宣言用盡全力咆哮,卻像是沼澤地裡不甘消停的水泡,有氣沒力地能吐一顆是一顆。

領導發言佔掉半小時,知名院士來給文學院學生講如何航太航空一個小時,「優秀校友」給我們上政治課一小時,「優秀畢業生代表發言半小時,我們都不知道該名女子爲何能代表我們,聽說是因爲她跟團委領導關係好,果然她將院裡的老師誇得很舒心。

在最後剩下的半小時內,一羣穿上紅衣導師排成一隊,要挨個爲兩百多名學生撥穗。於是趕趟兒似的,一羣羣黑衣的畢業生快走上臺,待隨機站到面前的導師將你帽子上的穗從右邊撥到左邊,再匆匆對着鏡頭合影。拿着麥克風主持的某團委老師說:「可以了。」

如果你們能想像出那樣的一種冰冷,趕着趟的工作人員想早早結束一場「麻煩」,走個過場的時間若超過他們的耐性,他們就會頤指氣使地要求你加快速度:「可以了」。

我們不需要無關之人的祝福,但我拒絕無關之人打着爲我們「撥穗儀式」的名頭,在行着自己的私心。大把的時光用在沒人想聽的演講上,輪到橫幅大寫的「撥穗儀式」開始,卻成了需要抓緊時間的冷漠催趕。

他們將四年裡行事的態度,對待學生的態度,持續到畢業典禮這一天,並且還來了個圓滿的昇華。四年內我們聽過大大小小「可以了」的聲音,這個聲音不是對你所做之事的肯定,而是怕麻煩想盡快要你結束過程的命令,但它們裹上了一個讚揚意味的肯定句,其中的語氣又有幾個人可以分得清?

撥穗儀式空有其表

如同所謂的撥穗儀式,他們擡起雙手在你頭頂揮舞,代表播下的穗在今天結了果子。但倘若,這穗子根本不是你播下的呢,結的果子也跟你無關,但沾染上拾穗人的美名,學生誤以爲是的感恩,也許只是一句同「可以了」一般的應付。

你可以不播穗,但你不能撥別人的穗;你可以不撥穗,但你別說自己是撥穗人。

爲什麼要參加有可能會失望的典禮?因爲那是我的畢業典禮。我不會因爲主辦方的隨便,而忘記了自己要進行的儀式。學生時代終結的某刻,我們心裡渴望很多的柔情,如同某集的小叮噹在海里被咒語施成了硬硬的石塊,只剩腦海裡的神經,還在軟軟地渴望着溫暖。

師傅,我的身體在這樣一個荒唐的環境裡化成了硬硬的石頭,唯有把自己訓練成天人五衰,我才能聽不到那些試圖命令你的語言。我的神經,我的心臟在硬硬的石頭裡軟軟地企盼,如同牡蠣藏在貝殼裡呼吸,渴望見到海洋裡更大的魚羣

校門口經過時,看到一個女孩在跟家人拍畢業照,年紀很大的爺爺咧開笑臉陪孫女擺POSE,我感到開心。

陰天裡的五月雪

學生時代是生命歷程裡太過漫長的階段,終結時多希望重要的人陪在身旁。當教師們身穿大紅的導師服走向講臺,人羣中響起經久不熄的掌聲,我靠在座椅上出神地想着:師傅,當你穿上導師服爲自己的學生撥穗,一定相當的俊朗。

我在畢業的前一個月重回臺南,號稱「五月雪」的阿勃勒開得熱烈,亮黃的花瓣像掛成一串的小太陽,我收集了好幾串帶回大陸,每當陰天時就拿出一串掛在心中。

亮黃的小太陽擱在柔軟的心臟,破冰的熱意往上涌,硬硬的石頭碎了,小叮噹在海底裡甦醒,我又可以聽到魚羣的聲音了,它們穿過身體,發出「可以了」的聲音,是尾音上揚的讚許。(黃婷/閩南師範大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