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臺》:西安的“俗生活”如此親切

裝臺》在“裝墊兒臺”(北京話裡的“中央電視臺”)播出,是對西安人、陝西文化的一次強有力推廣,就像《鄉村愛情》系列讓人對東北口音印象再次加深一樣,《裝臺》裡的“陝普”,讓觀衆對“美得很”等常在陝西人嘴邊的口頭語,有了模仿的衝動。

除了口音、話語地方文化輸出的一種載體外,美食通過對觀衆口腹欲的調動,更容易讓人嚮往某地。看《裝臺》最愉悅的時刻,就包括了觀賞各種麪食的製作與食用,這讓人聯想到《舌尖上的中國》。希望美食畫面能更多一些,希望陝西話能說得再地道一些,希望劇中人物再“牛皮”一些……這是觀衆對《裝臺》的一種期待。

從拍攝時的42集,到播出時的33集,大幅的壓縮,導致了《裝臺》在開始的幾集故事中有跳躍感,缺乏一部正常電視劇在敘事上的流利與通暢。但在熟悉角色,進入到他們的情感世界中之後,劇作難以避免的缺憾退居其後,鮮明的人物性格輕喜劇式的矛盾衝突,逐漸佔據了觀衆的關注點

《裝臺》的難得之處在於,以極爲樸素的創作態度,把市井平民的生活狀態、精神世界、價值觀念等,盡最大可能地呈現在了屏幕上。它讓人想起播出於20年前的《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這20年間,同類題材不是沒有,但能夠產生如此強烈親近感與如此普遍影響的劇作,的確不多。

《裝臺》是一部性別意識較爲突出的電視劇,這一點,繼承了文學陝軍一貫的創作特點賈平凹陳忠實路遙等代表作家,在他們的作品裡,都是如此寫男人、女人的。刁大順對妻子蔡素芬呵護有加,但言辭間的大男子主義還是掩飾不住的,他對女兒菊花的“懼怕”,實爲彌補對女兒照顧太少的“過錯”,也是凸顯父親身份的策略;蔡素芬在劇中沉默寡言,但內心世界對錯分明,對丈夫有依賴甚至崇拜,但獨立意識時刻都在涌動。很顯然,蔡素芬這個角色,有“被定義”的成分在,除了有創作者的“舊眼光”這個因素外,地方性別文化的巨大慣性,顯然起到主導作用。當然,刁菊花在劇中過於“囂張”,誰都不怵,可以被解讀爲,創作者刻意突出她的女性地位,以對劇作過於濃厚的男性化色彩進行稀釋。

《裝臺》整體上是一部男人劇。男人劇的一大特點是,如何進行權力分配與鬥爭。《裝臺》裡的男人世界,層級分明,刁大順是手下幾位主要勞動力絕對的大哥,不但負責攬活、指揮作業,還負責討債、分錢、關心兄弟們的日常。但刁大哥的上面有鐵主任,鐵主任的上面有瞿團長,瞿團長的上面還有隨時來團裡指導工作的其他領導,這樣的權力結構,順理成章成爲《裝臺》發展情節的主枝幹,由此衍生的順從與反抗,都成爲劇作的看點。裝臺的工人管舞臺燈光設計的負責人叫“丁大師”,有一次這樣稱呼時被“丁大師”喝令停止,因爲那次“丁大師”的老師也在現場,在老師面前承認“大師”的稱謂,這顯然是對老師的冒犯――類似這樣的細節,讓《裝臺》擁有諸多令人玩味的空間。

當然,據此認爲《裝臺》有“媚俗”的嫌疑是不對的,它表現的就是俗世生活,俗世生活中的那些塵土與煙火,才讓一個個具體的人,有了血肉感、幸福感疼痛感。《裝臺》中的人物羣像,或許在當下已經受到了時代浪潮的衝擊,在生活方式與思考角度方面有了不小的變化,但向前推算10年或20年,不止劇中的他們,還有許多地方的許多人,都是如此生活的,《裝臺》能有如此接地氣的“記錄”,也算是給一個地方的一代人畫像。

西安是文化古都,對於西安的兵馬俑、華清宮,人們耳熟能詳,但對於近年來西安的市井生活,卻少有流行的大衆通俗文藝作品進行刻畫。《裝臺》以西安一個城中村爲窗口,讓西安平民百姓生活呈現於觀衆眼前。每天抱狗坐在巷子裡的疤叔,外在威嚴,內心柔軟,他的無所事事也好,多管閒事也好,一定程度上都是西安性格的一種“泄漏”,西安城市居民對待生活的態度,以及解決問題的方式,都通過疤叔這個人傳遞了出來,他的可親與可愛,使他成爲一位名片式的人物。

《裝臺》有讓人微笑的地方,有讓人啼笑皆非的地方,也有令人肅然起敬的地方,比如刁大順帶領的大雀兒、猴子等人,對人有信任、有懷疑,被拖欠過工錢,但對做事有善始善終的自我要求。每每接到“有活兒”的信息之後,都會立刻開心地聚集到一起,“有活幹,有錢賺,有飯吃”,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種福祉,也是一種類似於信仰的追求,這恐怕是一個人最基礎的需求了。他們的工作態度與生活態度,會讓浮躁的人靜下來,去思考一下什麼叫“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裝臺》有一些令人感動的鏡頭,比如裝臺人騎着三輪車奔往施工現場時候,那時候他們的心情是歡快的,很少笑的蔡素芬坐在刁大順的三輪車上一起去施工現場的時候,她開心得甚至張開了手臂作飛翔狀。勞動給人尊嚴,勞動讓人實現價值,《裝臺》在這方面的價值觀表達,不止令人肅然起敬,也催人深思――什麼時候,異想天開、投機取巧取代了誠實勞動,成爲那麼多人的“理想”與“願望”?

“人啊,就是你給我裝臺,我給你裝臺。”刁大順的這句話,不簡單是一句感慨,而是洞察人際關係與生活真相後的箴言。裝臺人搭好了舞臺,明星大腕兒才能上去表演,生活裡的普通人,沒有上臺表演的輝煌時刻,因此更需要彼此幫襯、互相擡舉,才能在現實生活的硬冷當中,找尋到一塊柔軟之地,以安歇疲憊的肉身,與渴望理解與交流的精神――《裝臺》把這點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也是爲什麼很多觀衆看完後會有收穫感的原因。這部電視劇,其實在鼓勵那些疏遠了的人,要再次在生活中聚得近一些,再近一些,你給我裝臺,我也給你裝臺。(韓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