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霸王別姬》首演
今天的首都劇場格外熱鬧，幾人剛進劇場就感受到了巨大的聲場。
“嚯，這排場！”
以前在文研所的時候，所裡偶爾會組織學員們看話劇，姜子隆自己也來經常看話劇，但今天來看《霸王別姬》的感受卻格外不同，從一進門他就發現了。
沿着階梯向下走時，他的眼神掃過兩旁的座位，然後就發現了不同的地方。
不少人手裡除了有演出節目單，還有書，看樣子應該是《霸王別姬》的小說，他們在等待演出的間隙竟然攤開了書跟身邊人討論着小說情節和人物。
姜子隆走了一路，幾乎在每一排都能發現那麼幾個人，並且大家聊着聊着前後排的人還能聊到一起去，一片熱絡。
這也就是爲什麼明明劇場裡大家說話的聲音都很剋制，卻出現了巨大的聲場。
聲音再小，也架不住說話的人多、頻率密啊！
“爲民，你這小說羣衆基礎可夠紮實的。”姜子隆豔羨道。
姜子隆這幾年雖說正當紅，每一部作品幾乎都可以引起不小的反響，但他的小說出版頂天就是三四十萬冊的銷量。
他受夠了這世間的背叛和悽苦，選擇穿上戲服將自己人生最璀璨的一抹光輝留在舞臺上。
“唉！”姜子隆輕嘆了一聲，蝶衣啊蝶衣，這就是你一生癡狂的開始。
這時演出開始了，周萌的注意力暫時從林爲民身上移開，放到了舞臺上。
倪震有預感，這個演員要出大名！
舞臺上的程蝶衣不瘋魔不成活，他對着師兄喊着：“說好了一輩子，差一年，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臺上的楊力新和飾演段小樓的演員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兩人就這樣靜靜的等着，一個躺着、一個抱着，等待觀衆們從悲傷的氣氛中走出來。
林爲民跟他問了聲好後，又跟周圍熟識的人打了幾聲招呼，然後靜等着演出開始。
他距離舞臺比較遠，其實看不太清演員的微表情，更多的是看到演員的動作、聽到他們的聲音，從而感受到人物的情緒。
舞臺上，小豆子遍體鱗傷，在師父的鞭撻下，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萬先生今天也特意來支持《霸王別姬》的首演，跟林爲民的座位排在了一起。
坐在林爲民旁邊的歐陽山尊湊到他耳邊，大聲道：“林老師，這部劇妥了！”
——楊力新。
他臺下苦練十年功，臺上一夕成名；
他與師哥感情深厚，約定唱一輩子戲；
他收留了孤兒，想讓他吃一口老天爺賞的飯……
意思是想通的，總結起來，悲劇就是一切美好的幻滅。
文人心裡對於作品的好壞評價都有一把尺子，姜子隆也不例外。
你回不回是伱的事，但我寫不寫是我的事。
舞臺上，段小樓一聲聲嘶力竭的呼喊。
臺上的李婉芬就是《茶館》當中的“龐四奶奶”，這個戲份不重的角色，不止她一個人演過，黎頻、吳淑坤、金雅琴等幾位老演員也都演過。
他是燕影的老師，看話劇時會習慣性的帶上紙筆，將劇目當中覺得好的處理、臺詞和演員的表演都記下來，這算是一種學習，也算是備課，以後給學生們講課都用得上。
一個他從來沒聽說過的名字。
幾人說着話的功夫，各自找到了位置。
這個演員演的可真好。
姜子隆是看過《霸王別姬》的小說的，當初林爲民跟他組稿，特意提了《霸王別姬》要在《人民文學》上發表的事，他在四月號發表的頭一天便買來看了一遍。
小樓背叛蝶衣，蝶衣背叛了小樓，小樓背叛了菊仙，四兒背叛了蝶衣……
長達三個小時的話劇終於結束了，舞臺上段小樓還抱着程蝶衣，劇場裡除了一些女同志的哭聲外，一片沉靜，顯得哭聲格外的清晰。
他的座位仍然是在第一排，身旁的都是人藝的領|導和劇組的幾位幕後主創，同一排還有人藝的藝委會成員們、燕京文化界的領|導、大報的記者……
看完《霸王別姬》，他的第一感受是好看。再仔細一想，又覺得彆扭。
這小說裡糅合的要素很多，單拎出來，哪一個都是三流小說的水平。
第一場戲便是小豆子的母親帶着他到戲班子求收留的戲，演小豆子的演員是人藝從京劇院借調的。
舞臺上的話劇進入了後半段，情節跌宕起伏。
隨着情節的不斷髮展，倪震的眼神逐漸放到了主角程蝶衣的身上。
“蝶衣！”
一部戲，成就一位角兒！
就如同《霸王別姬》中演的那樣。
尤其是那個不瘋魔、不成活的程蝶衣，簡直神了！
姜子隆覺得，至少近十年內的小說當中，沒有一部作品的主角描寫能夠與程蝶衣相提並論。
報幕員報幕後，大幕拉開。
等了好半天的時間，終於在開演前不久，她看到了林老師的身影。
她望着林爲民的身影，莫名的生出一股氣惱來。
人藝很注重培養演員，有時候一個不吃重的角色往往要派幾個人輪流演，讓更多的演員有鍛鍊的機會。焦先生排《茶館》時，就經常這麼幹。
像今天這樣觀衆幾乎都快人手一本小說的情況，別說是他了，就是那些成家的文壇前輩達不到這樣的程度。
過了約莫三四分鐘的時間，觀衆們的心緒終於平靜了下來，女同志的哭聲也逐漸低落。
這時楊力新終於起身，和段小樓攜手向觀衆謝幕，緊接着便是其他的演員們，大家紛紛從側幕走到舞臺中央，向觀衆們鞠躬致意。
演小豆子母親的則是李婉芬。
這樣的情況在人藝的歷史上極爲罕見。
幾分鐘後，燈光暗下，意味着演出要開始了，劇場內原本巨大的聲場在短時間內便沉寂了下來。
一排排看過去，觀衆幾乎都是跟文化沾邊的工作人員。
它們一樁樁、一件件的破碎在程蝶衣的眼前，讓他心碎，卻又無能爲力。
周萌坐在前幾排靠邊上的位置，《霸王別姬》首演的門票出人意料的難拿到，這張票是她求人好不容易弄到的。
惹得臺下無數觀衆情不自禁，潸然淚下，甚至有情緒激動的女同志失聲痛哭。
後世經常有人引用這句話，改爲：“悲劇就是美好的東西撕碎了給人看。”
劇場內站起身的觀衆越來越多，掌聲也越來越熱烈，到最高|潮時如山呼海嘯一般。
可神奇就神奇在，明明是如此俗套的故事，卻被林爲民寫出了精氣神、寫出了宏大與纏綿悱惻糅合的感覺。
直到演員們謝幕結束，舞臺上的大幕緩緩拉上，臺上觀衆們的掌聲仍在繼續，掌聲響起的時間長達十幾分鍾，觀衆們在用這樣的方式表達他們對於《霸王別姬》的熱愛。
上次給林老師寫的信，他只回了一封就不再回了，周萌心中有些氣餒，但還是以每半個月一封的頻率寫下去。
這次她的身邊沒有跟着同學，就一張票，她自己還來不及享用呢。
他唯一能決定的只有自己的命運。
林爲民也發現了姜子隆說的這種情況，他謙虛道：“可能是因爲話劇改編的原因吧，大家的熱情格外的高。”
倪震坐在劇場中間位置，手裡還拿着一本筆記本，眼神目不轉睛的放在臺上的演員身上。
周萌的心理很矛盾，她也知道就算看到林老師又能怎麼樣呢？可她就是忍不住想看看他。
她從進劇場之後，眼神就一直不停在前面幾排搜尋。
燕影的倪震老師先找到了座位，然後是姜子隆，再然後是林爲民。
不僅是在程蝶衣這個角色上，還包括戲中程蝶衣作爲京劇名角的風采，他也演了出來。
迅哥曾經在《再論雷峰塔的倒掉》當中說過：“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但最終，這些所有的美好都只是泡影。
林老師是人藝的編劇老師，今天的首演他肯定會來，而且位置一定是最前面的兩排。
程蝶衣的人生遠稱不上美好，但也有屬於他的自己的春天。
光這一個角色，就足以讓《霸王別姬》在當代小說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是屬於演員們的光榮時刻，享受着數千名觀衆持久熱烈，發自內心的掌聲，大家的心中充滿了驕傲，也對《霸王別姬》這部話劇充滿了感恩之情。
開始有觀衆自發的鼓起了掌，有人邊鼓掌邊站起身，表達對這部話劇的喜愛和推崇。
周萌的眼淚控制不住簌簌的就往下落，明明就是一句臺詞而已，可她卻聽出了程蝶衣的倔強和癡情，此刻她對程蝶衣感同身受。
倪震甚至懷疑這個演員是不是本身就是京劇演員，他低下頭看了一眼演出節目單，上面寫着程蝶衣的飾演者
在震耳的掌聲中，林爲民聽明白了歐陽山尊的意思。
妥了，就如同《茶館》、《雷雨》、《龍鬚溝》那般的妥了！
“人藝又多了一部經典之作！”
萬先生望着臺上已經拉上的幕布喃喃自語，眼神中閃着希冀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