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佈道者
中戲80級表演班的成材率算是高的,至少以林爲民看來,有不少臉熟的面孔,而且還有江文這種混成腕兒的。
林爲民今天來給學生們捧場,算是讓江文在學校裡結結實實出了一把風頭,學校的領|導和老師們也很高興,下午請林爲民吃飯的時候還特意叫來了幾個學生,其中就有江文。
沒有後世所謂酒局混資源的靡亂,就是老師們把幾個認爲有潛力的學生介紹給林爲民,混個臉熟。
林爲民作爲中國戲劇界泰山北斗萬先生的弟子,自身在戲劇創作上的成績同樣非常突出,讓這幫學生們跟他認識認識肯定有好處。
這些學生當中除了有表演系的江文,還有幾個79級導演系的。
後世人們經常起燕京電影學院78級導演系出的第五代導演,但很少有人提及中戲79級的導演系。
這個班同樣成材率很高,只不過這些人大多活躍在體制內和戲劇舞臺上,所以在大衆當中名聲不顯。
比如林爲民抄來的那個小品《楊白勞與黃世仁》,原本小品裡的導演角色,就是79級導演系的學生婁乃鳴演的,她當時屬於客串,本身就是導演。
還有跟文研所的同學王小英名字很像的王曉英,也是後世國內戲劇界的重量級人物。
林爲民見氣氛差不多了,拿開話筒對張建軍說道:“就不要介紹和報幕了,我直接開始吧。”
大聲疾呼:“同學們!我是林爲民,大家冷靜一點!都不要動!都不要動!”
等跟林爲民約好之後,回到學校肯定要跟系裡打聲招呼,還得向同學們宣傳一下。
“好了,大家都放下吧,看來大家都是《當代》的忠實讀者。”
張建軍在路上跟林爲民解釋着。
《當代》1983年第一期當中最紅的當屬何雲路的《新星》,其次便是馬原的《岡底斯的誘惑》,年輕人對於新鮮的東西接受度總是出奇的高,大部分人也只是看個熱鬧而已。
底下的學生們發出笑聲。
“今天我要演講的內容要藉由前兩個月在《當代》第一期上發表的幾篇文章說起。馬原的《岡底斯的誘惑》和於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大家都看過沒有?”
林爲民說到這裡,底下出現了些許的雜音。
這兩年他看多了在大學校園裡裝逼的所謂作家、詩人,所到之處學生們雲集景從,奉若神明,看着可能很爽,但真沒必要。
但仍有不少人對於馬原這種重形式和結構的文風很反感,認爲他脫離了文學的本質,變成了一種文字遊戲。
林爲民剛一走進禮堂,迎面一陣巨大的聲場將他籠罩。
再加上學校裡聽說了這個消息的其他系的同學,大早上就把張建軍他們借來的階梯教室擠的水泄不通,教室裡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林老師作爲將馬原、於華等這些先鋒文學作者推向大衆的幕後推手,覺得自己有義不容辭的責任。
林爲民說完這番話,停下來看了看底下的衆多學生,大家的表情異常認真。
“同學們,大家好,我是林爲民!呵呵,大家的熱情我剛纔已經感受到了,現在請各位同學都坐下吧。沒有座位的同學可以跟身邊的人擠一擠,擠不下可以坐在腿上,當然了,我指的是同性之間。”
張建軍點點頭,剛纔的事把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個時候只有林老師能指揮得了臺下洶涌的學生們,環節能省就省,最主要是安全。
片刻後,林爲民只感覺眼前的人浪向着他的方向洶涌而來。
底下的學生中發出一陣鬨笑,禮堂內的氣氛活躍起來,學生們也開始有序的坐了下來。
張建軍他們拼力維持着紀律,用身體做人牆擋住洶涌的人羣。
張建軍只答了一聲,烏央的周圍學生似乎炸開了鍋。
沒想到今天來了這麼多人,可能很多人也不是中文系的,大家就勉強聽一聽,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在我講完之後舉手提問。”
師大的禮堂規模跟首都劇場差不多,只是裝修比不上劇場,有了禮堂來參加演講的學生們總算是有了待的地方。
“首先我們來談談何謂‘先鋒文學’?
先鋒這個詞大家很容易理解,帶上‘文學’兩個字又作何解呢?
要想理解這個詞的含義,我們需要來分析分析馬原的這篇《岡底斯的誘惑》,弄明白了這篇文章,我們也就是弄明白了先鋒文學的特點,明白了什麼是我所謂的先鋒文學。
“分析完了《岡底斯的誘惑》,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感悟到了沒有,先鋒文學實際上是有幾個重要的特點的。
林爲民沒有理會臺下的雜音,他表情淡定,語調不急不緩。
眼見下面越來越亂,林爲民來不及走側邊的臺階,直接翻上主席臺。
立馬朝張建軍喊道:“建軍,你身邊的就是林老師嗎?”
林爲民看着禮堂還在進人,一千都打不住,這場面有點大啊!
這個年代的文學愛好者羣體實在太過龐大了。
先鋒文學的概念對於很多文學愛好者來說,仍是陌生的,儘快的讓大家瞭解這種風格,對於廣大的青年創作者來說,是有莫大的好處的。
馬原在敘述方式上也很獨特,他不停地轉換人稱,人稱就代表了視角、代表了人物的行爲和感受,在敘述老作家的時候,他用的是第一人稱直接敘述;在敘述窮布的時候,用的是第二人稱間接轉述;在敘述陸高、姚亮看天|葬的經歷和頓珠、頓月兄弟的故事時,他又運用了正面敘述的方法。
靠着文學吃飯的人,把文學弄上神壇,最後只能靠着別人的供奉吃飯,不可憐嗎?
小說在結構上非常獨特,幾個故事沒有什麼關聯,他們單獨成立又串聯在同一篇小說中。故事的線索也很不明確,往往突如其來,倏然而去。事件常常沒有確定的時間、地點,或者在過程上,或者在結果上進行某些省略。
“喂喂喂!”林爲民試了試話筒,偌大的聲音通過功放傳遍了禮堂,禮堂內的學生們終於徹底安靜了下來。
隨着林爲民的提問,底下的學生們齊刷刷的豎起胳膊,一眼望去如同鬱鬱蔥蔥的樹林。
林爲民趕緊撒丫子朝主席臺跑去,還好他此時離主席臺很近,三步並做兩步便跑到了主席臺。
可能包括很多在場的同學們,在初看馬原的作品時,也會因爲陷入他的敘事陷阱而感到惱怒。
傳統的“小說觀”正在受到挑戰。
八十年代雖說文學愛好者衆多,但更多的是從衆的、膚淺的愛好。
“是啊!”
從羣衆中來,到羣衆中去。把生澀的概念和新奇的內容廣泛傳播出去,讓廣大讀者逐漸接受並喜愛,這樣難道不是更好嗎?他今天來就是這個目的。
第一,他在文化上的表現形式大多時候是對舊有意義模式的反叛與消解,作者的創作已經不再具有明確的主題指向和社會責任感。
和和氣氣的吃了一頓飯,林爲民總算走出了中戲的校園。
“林老師,這次邀請您來本來是想讓您給我們中文系做個演講的。沒想到消息越傳越廣,不光我們本校的學生,連外校的學生也來了不少,所以我們就臨時把演講地點改在了學校的禮堂。”
馬原雖然運用講故事的方式進行敘述,但又沒有通常小說中故事的那種烘托、渲染和結構,這樣就在懸念和結構之間製造一種反差效果,有意識地對讀者的期待心理造成失落感。
溝通好之後,林爲民見學生們都坐的差不多了,禮堂內恢復了肅靜,門口還時不時有人進來,他手裡拿着話筒道:“那我就開始了!”
張建軍帶着兩個同學特意站在門口接林爲民,幾人進了校園,跟中戲位於衚衕裡的校園相比,燕京師大的校園寬闊太多了,路上學生來來往往,朝氣蓬勃。
“大家別擠!別擠啊!”
張建軍等人急忙走上主席臺,將已經扯好了線的話筒給林爲民拿過來。
在《岡底斯的誘惑》裡,它實際敘述了幾個看起來似乎互不關聯的故事。
“這是來了多少人啊?”他不禁問張建軍。
張建軍搖頭道:“沒數過。不過我們學校禮堂能裝一千五百人,看現在的樣子,肯定超過一千人了。”
第三,是在文本特徵上體現爲敘述遊戲,更加平面化,結構上更爲散亂、破碎,文本意義的消解也導致了文本深度模式的消失,人物趨於符號化,放棄象徵意義模式,可以使用戲擬、反諷等等寫作策略。”
張建軍他們是燕京師大中文系的學生,之前邀請林爲民來演講也是以中文系的名義。
包括前段時間我在《文藝報》上發表的那篇文章,大家應該有所耳聞,贊同者、批評者皆有,而在批評者當中有一波人所持的觀點就是,他們認爲馬原和於華,準確點來說就是馬原,他寫的東西壓根不能稱之爲小說,都是我爲了給《當代》和我自己塑造一種權威形象而硬推出來的四不像。
臺下的大部分學生其實是來見文學偶像的,難道偶像在臺上不應該像那些來學校交流的詩人一樣,激|情澎湃的朗誦着自己的或者是別人的作品,高談闊論人生、理想、世界這些宏大的命題嗎?
林老師你逮着一篇小說給我們來分析,是真拿我們當中文系的學生了?
林爲民沒有人前顯聖的打算,這次是應中文系的邀請來的,講的也是文學創作的事,有文學愛好者來聽,他歡迎,但讓他爲了迎合大家講一些看似高大上、實則空泛無力的內容,實在沒必要。
“大家看過這兩部小說,應該都能發現這兩部作品與現今各種刊物上發表的小說有着很大的不同。我曾經在這一期的編者按當中提到過一個概念——先鋒文學,用來形容他們的風格。很多人可能不理解,覺得我在故弄玄虛。
這個時候,燕京各大高校之間的聯繫是非常緊密的,有人聽說林爲民要在燕京師大做演講,立刻呼朋引伴、三五成羣的跑到了這裡。
“這次我是受我們燕京師大中文系的同學們的邀請,來到貴校和同學們交流交流文學創作方面的內容。
分析完《岡底斯的誘惑》林爲民看到臺下不少學生的臉上一臉茫然。
不遠處的遠望樓賓館已經算是高樓,孤立在那,再往北就是菜地。
身後學生們形成的人浪這個時候也在翻涌着,聲音喧鬧。
這些我都可以理解,今天在這裡,我想借着這個機會,跟大家交流交流所謂的先鋒文學到底指的是什麼。”
《岡底斯的誘惑》不少人都看過,可他們怎麼感覺自己跟林老師看的不是一個東西呢?
眼看着教室已經滿了,來的人卻越來越多,張建軍他們只好臨時想辦法,借來了學校的禮堂。
第二,是在文學觀念上顛覆了舊的真實觀,一方面放棄對歷史真實和歷史本質的追尋,另一方面放棄對現實的真實反映,文本只具有自我指涉的功能。
上千平的禮堂內,人聲嘈雜,林爲民的聲音並沒有多大,但他站在臺上,吸引了不少學生的注意,大家望着講臺上站着的林爲民,從靠近主席臺附近的學生們開始,慢慢停止了喧譁,人浪的洶涌也逐漸平復下來。
林爲民講完這一段,臺下的很多學生們更茫然了。
一個故事講的是老作家在經歷,還有一個故事講的是陸高和姚亮看天|葬的過程,最後一個故事講的是藏|民頓珠、頓月兄弟的故事。
這樣的方式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單純的客觀描述和主觀抒發,又和讀者保持着密切、自然的聯繫,類似於一種道聽途說的神秘感。”
又一個週末,林爲民如約來到燕京師大。
燕京師大地處北太平莊,八十年代初,還沒有三環路。
一路走向主席臺,有跟張建軍相熟的同學看到他們幾人領着一個高大的男子,氣質卓爾不羣,又不像是學生樣。
窩草!
林老師,你好歹顧及一下我們的感受好不好。
大多數人的表情茫然,可仍有一小部分真正愛好文學,並願意爲之鑽研的學生理解了林爲民所講的概念。
先鋒文學,原來是這麼回事!
第三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