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傷人先傷己
四月初，《人民文學》1984年四月號如期上市。
毫無徵兆的，刊物上面的一部以土匪鬥惡霸爲主線故事的小說火了起來。
這部小說，既沒有緊跟時下的時事和風格，也沒有花裡胡哨的寫作手法和敘事方式，創作手法可以說是樸實無華，但文筆老辣，故事刻畫的入木三分，在短時間便受到了無數讀者們的喜愛和追捧。
一開始，大家自然都是被小說中關於“六子”這個角色的本名“林爲民”這個噱頭吸引住了目光，很自然的將這部小說和前一段時間飽受批判和攻擊的作家林爲民聯繫在了一起。
幾個月的時間，各種報紙、雜誌對着林爲民狂轟亂炸，一副恨不得將他置之死地的樣子，雖然產生的負面影響有很多，但正面影響也不是沒有。
那就是林爲民又一次在全國範圍內出名了。
等到以《燕京青年報》爲首的媒體開始爲林爲民正名的時候，很多人才知道。
哦，原來這個作家是被冤枉的。
對於普通讀者們來說，報紙上的那些新聞，對他們的影響大概也就是這樣。
所以，大家在《盜官記》這部小說上出現“六子本名林爲民”這樣的橋段，更多的還是抱着看樂子的心態更多一些。
“那好吧！”萬先生有些失落的說道。
最後等兩人都說累了，飯盒中的食物也都涼了，才停下來。
榮世輝感嘆道：“爲民啊爲民，你這叫不叫聰明反被聰明誤？”
“那背後的隱射的人物呢？”
只是大家一直沒有問林爲民，因爲大家都覺得，既然林爲民非要把故事寫的隱晦，那肯定是有自己的用意。
“這還用問嗎？林老師這是罵《文學評論》呢，黃四郎家養了兩條狗，一條叫公道，一條叫民心。嘿嘿，你們還記得《文學評論》上那兩篇文章不？”
過了一會兒，趁萬先生去廁所的時候，黎玉茹悄悄對林爲民道：“他是覺得之前沒幫上你的忙，心裡有些不好受。”
在《盜官記》發表後的這段時間內，這樣的場面大家已經見過無數次了，也參與無數次了，卻總是樂此不疲。
一個小眼睛的男生沉吟着說道：“我覺得，表面上林老師應該是在罵之前在報紙上發文攻擊他的作家吳銳平，吳武讀音差不多嘛。
林爲民撓了撓頭，“嘿嘿，總歸是要發泄發泄嘛！”
“林爲民，小名六子，乾爹張牧之，生於民國12年。18歲，卒。生平酷愛嗦粉。”
“還那樣，她暫時還在之江工作。”
“因爲這讓人聯想到了吃人不吐骨頭的舊社會。”佟鍾貴說到這裡，把目光轉向林爲民，問道：“林老師，我身邊有一小部分同學覺得，這部小說明面上是替您伸冤，控訴那幫抹黑詆譭您的小人，但實際上講的卻是另一個故事。”
林老師這人，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林老師的想法果然不是我們這些普通讀者能夠揣度的！
風波徹底過去，兩人心情大好，同時萬先生又告訴了林爲民一個好消息。
小眼睛男生的分析讓大家聽的頻頻點頭。
佟鍾貴想了想，說道：“一開始討論最多的，肯定是六子吃粉這一段。很多人最開始是覺得荒誕，可最大的感受還是可怕。”
明明要寫小說罵人，卻偏偏要用筆名。小說裡那麼多人物都用的是化名，偏偏一個被冤枉死的“六子”卻要用自己的名字，這是在純純的噁心那幫人！
不過對於這幫學生讀者們來說，林老師的這種行爲看上去卻充滿了屬於文人墨客的執拗和冷幽默。
衆人再也繃不住笑容，哈哈大笑起來。
“我姐夫原來是滬影廠的導演，您回頭也幫我問問，看看我那小說能不能改編成電影。”
佛家有個專有名詞，叫“打機鋒”，通俗點說就是扯癟犢子，大概就是林老師現在的狀態。
這小子要是爲了罵人，絕不會花那麼長的篇幅寫這麼一部小說的。他罵人歸罵人，但其中肯定有深意。
衆人嘿嘿笑了起來。
萬先生問道：“怎麼樣？沒答應他的邀請後悔沒有？去年你要是去了米國，可能也沒這麼多糟心事了。”
萬先生如今年過古稀，讓他爲了自己去跟人走後門，林爲民心中不落忍。
林爲民越是解釋，大家越是篤信。
此時又有人反駁道：“誰說這部小說是林老師寫的來着？人家作者明明叫張牧之！”
衆人聽完都露出一副不懷好意的笑容。
“這個武舉人，你們覺得是誰？”張建軍問道。
林爲民的一句話戳到了萬先生的心窩，“你啊，就別跟我裝了。你當我沒看你那部小說？”
通過種種蛛絲馬跡，大家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
說着說着，有兩人就擡上槓了，其他人饒有興致的看着他們，邊看邊吃飯。
大家可是不止一次從林爲民的口中聽到他念過太祖的詩詞，姚淑芝和柳蔭去林爲民家之後，還說起了林爲民家客廳牆上掛着的那首太祖的《滿江紅》。
“年輕人，總是分隔兩地，不是件好事。”萬先生感嘆了一聲，然後問道：“要不要我幫你問一問，調到燕京的對口單位來？”
“那黃四郎呢？”
等萬先生從廁所出來之後，林爲民笑呵呵的說道：“對了，老師。聽說您的《日出》要改編成電影了？”
說完他又問一旁的祝昌盛，“誒，對了。金庸那部小說裡，有個拳叫什麼來着？”
林爲民搖晃着頭，“沒什麼後悔的，米國不是什麼天堂。我就是被人罵了幾天而已，跟老師你們那時候受的苦比起來，算不得什麼。”
反倒是正在一旁佟鍾貴，一本正經的說道：“現在我們學校裡，學生們討論最多的就是林老師這部小說。”
“還能有誰，常凱申嘛！小說裡寫，黃四郎曾經是革命者，還能講一口流利的英文。”
林爲民這幾天開始收到《人民文學》編輯部轉交的讀者來信，他沒有想到，自己甩向對面的那坨污穢沒等傷人，卻先傷了自己。
“爲什麼覺得可怕？”柳蔭問。
“我覺得袁宮保不太合適，常凱申能對上號的地方太多了，你看……”
與此同時，燕京師範大學食堂內。
老子他麼的能有什麼深意，跟我有什麼關係？伱們有本事找江文去！
不過林爲民後世也是看過網上那些胡亂解讀《讓子彈飛》的文章的，所以在寫小說時，他也把當中太過敏感，容易讓人誤讀的隱喻都進行了刪改。
林爲民有些意外，但想了想還是說道：“就不麻煩老師您了，這件事我自己想辦法就行。”
賀啓智拍手道：“不錯不錯，爲民這一招，深得拳法精髓！”
一通長篇大論發表過後，佟鍾貴一臉心悅誠服。
萬先生瞥了妻子一眼，道：“你當我不知道？要改編你小說的導演多了，也沒見你同意讓哪個改編？”
林爲民臉色輕鬆的問道：“什麼故事？”
聊着聊着，萬先生突然問道：“和女朋友談的怎麼樣了？”
“不對不對，我覺得應該是袁宮保。竊取革命果實，表面民主，實爲專治。”
“太祖帶領人民打天下的故事！”佟鍾貴的眼中閃過精光，“林老師，我一直特別想問您，真的是這樣嗎？《盜官記》的背後真的有這樣的深意嗎？”
辦公室裡的笑聲收斂了，連在校大學生們都能看出來的深意和內涵，同事們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阿瑟·米勒回到米國半年時間，米國版的話劇《觸不可及》即將在下個月在百老匯公演。
張建軍這才感慨道：“林老師這部小說，真是越看越覺得博大精深啊！”
在這樣的潮流之下，再加上全國各地不斷有媒體發表的關於林爲民的正面報道。
“我們這叫受歡迎，跟你們說了也不懂。”
對於這幫人的惡趣味，林爲民不屑一顧，將手上的稿子摞的“砰砰”響。
祝昌盛憋着笑，說道：“七傷拳，先傷己，後傷人。”
不過要是真細究的話，這個武舉人應該代表的是前清的那些官僚和軍閥階層，有武力、爲人狡詐，同時又想四面討好，誰都不得罪，心懷鬼胎，誰當權就爲誰服務。”
柳蔭大聲的念着一封讀者來信上的內容，衆同事笑的前仰後合，辦公室內一片歡樂的氣氛。
林爲民聽完心裡一酸。
林爲民應該就是太祖的狂熱信徒，寫《盜官記》這部小說，要罵那幫攻擊抹黑他的人只是表面的原因，他真正的目的，還是要普及太祖的思想。
《盜官記》發表旬月以後，所引發的追捧逐漸形成一股潮流，尤其是對於小說當中到底辱罵了哪些當初攻擊林爲民的人，背後隱射的又是哪些歷史人物，更是成了無數讀者們熱衷討論的話題。
“你怎麼知道的？”
跟佟鍾貴的偏聽偏信相比，編輯部的老油條們可沒那麼好忽悠。
這並不是林老師的筆力問題，而是顧及到了讀者們的感受和外部環境。
賀啓智道：“不對，我覺得應該叫傷人先傷己纔對。”
大家一聽來了興趣，忙問道：“哦？你們同學都是怎麼討論的？”
“嘿嘿！”林爲民笑了起來，道：“那些都是不靠譜的草臺班子！”
八十年代的老古董們，如果活的夠長，大概能懂什麼叫“梗”。
張建軍恍然道：“對對對，張牧之，張牧之，你看我，都糊塗了！”
通過這次的談話他心中大受啓發，林老師在創作《盜官記》這部小說時，可能在腦子裡想了十分，但下筆後變成了七分，寫完刪刪改改也就剩個五分，再到我們這些作爲讀者的閱讀過後，大概也就能理解三分林老師的用意吧。
而林爲民呢，他端着一杯茶，神情坦然自若，無悲無喜。
嘖嘖，這小子，別看表面嘻嘻哈哈，真是心思深沉啊！
快到五月的時候，林爲民到萬先生家去蹭飯。
衆人哈哈笑着，並沒有理會林爲民。
由前幾個月的批判、攻擊和抹黑對林爲民所造成的負面影響已經徹底消失，反而因爲這一反一正的兩次輿論大潮，讓林爲民的名聲更加廣爲傳播。
“一千個讀者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一部作品在不同的讀者眼中都是不一樣的，這並不是因爲作品，而是因爲看作品的人……”
“這還真是個好消息！”林爲民高興道。
儘管看穿了林爲民的小心思，內心欣慰，但萬先生還是道：“不要怕老頭子我失落。你們年輕人，總是會成長的。只不過你成長的腳步快了一點，已經不需要我的扶持了。”
“瞧您這話說的，我到什麼時候都得頂着您弟子這面大旗，走到哪都得招搖過市！”
萬先生道：“你還是別敗壞我的名聲了！”
說完，師生二人，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