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以前是在哪裡碰見她的?”

“樓道里!”

“怕嗎?”

“怎麼不怕。”

突然他用手碰了我一下,低聲道:“來了!”

我更是抖個不停,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我瞪大了眼睛,同時屏住了呼吸,果然,她來了!

四周還是一片漆黑,墳場裡的景物能夠看清楚的不多,但她卻異常清晰:從遠處飄來,有點像一團白雲,或者準確地說像一團白煙,她整個身體懸浮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循序漸進地進入到墳場裡面,嘴裡開始飄出那種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聲音來。嚴格來講,她就是在哭!聲音悽慘無比,動人心魄,讓人毛骨悚然卻又忍不住潸然淚下。

就這樣,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她都處於同一個狀態,重複着同一個動作,我和田嶺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前方,生怕會錯過哪一個細節。

正當我聚精會神的時候,田嶺突然又用手臂碰了我一下,道:“有人!”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個人的身影從大門口閃進來。

“誰?”我驚恐地問。

“應該是樑希鬆!”

我立刻同意了他的推測,繼續問道:“我們還躲開嗎?”

“不用!”

“爲什麼?”

“他不會上來的!”

“爲什麼?”

“她會立刻消失的!”

“爲什麼?”我腦子裡有一長串讓他應接不暇的“爲什麼”。

“因爲她不想讓他看到!”

“爲什麼?”我對自己的提問樂此不疲。

“噓!”他給我打了個暫停的手勢,然後目視前方,生怕錯過什麼。

樓下響起了樑希鬆輕微的腳步聲,極輕,輕得幾乎讓人無法斷定它的有無。我眼耳並用,一面側耳傾聽腳步聲,一面直視前方。果然,那個“魅影”似乎受到了驚嚇,聲音也暫停了下來,然後幽幽地向遠處飄去。腳步聲再度響起,但很快漸漸遠去,最後隨着影子一塊兒消失了,周圍只剩下一片靜謐。

不出田嶺所料,樑希鬆並沒有上樓,而是在聲音消失後過了一會兒便走出了4號門診樓,走出了醫院,消失在夜色裡。看來他爲防止驚動她而將車子停在了遠處。

在這一切結束後,我們坐了下來。

“你說她是怎麼覺察到樑希鬆來的?”我納悶不已。

“應該是憑感覺!”

“你說我們倆在這站着她覺察到了嗎?”

“當然覺察到了!”聽了他的回答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似乎你們都知道她今天晚上會出現,這是怎麼回事?”我不解地望着田嶺,天已經開始亮了起來,但夜色還未完全退去,藉着朦朧的光線,我覺得他的臉很冷峻。

“很簡單,按農曆的日子,今天晚上沒有月光!”

我恍然大悟,又道:“怎麼,她們也害怕月光?”

田嶺淡淡地笑了一下,道:“看來,你不是無神論者呀。”

我無奈地搖搖頭,道:“說句實話,現在我還真不知道自己的立場了!”

他繼續回答剛纔的問題:“那就是怕人看見了!”

“怕人看見?”我沉吟片刻,道,“鬼怕人?更不可思議!”

他笑笑。

“你說你見過她?”他又獨闢蹊徑,開始了新的話題。

我點點頭:“不過,我也說不清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幻覺!”

他對我的話沒做評論,又問道:“你覺得她像誰?”

“像誰?”我陷入了沉思,我不知道應不應該把心裡的話都告訴他。

正當我遲疑不決時,他率先開口了:“你應該見過何小欣吧?”

我點點頭:“見過她的照片!”

“你覺得會是她嗎?”

我搖搖頭:“說不準。”

“你應該覺得不像吧?你會不會覺得像何小欣的妹妹何小溪?”

聽了他的話我打了個冷戰,望眼欲穿地盯着他:“你怎麼會這麼說?你認識小溪?”

他搖搖頭,道:“不認識!不過你別忘了,我是專門負責調查這個案子的,對於當事人以及與當事人有關的所有人、事我都瞭如指掌!”

“你還知道什麼?”

“就目前來講僅限於這一些了,唉,進展慢得很哪!”

他的回答似一扇大門,將我後面的問題拒之門外,我只好作罷。我有種感覺,那就是他對這件事的瞭解遠比我想象的要深入得多,但現在還不是問的時候。

回想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一切,以及從樑希鬆、田嶺甚至我的猜測來看,我越來越感覺小溪確實與此事有着莫名其妙的聯繫。我不敢肯定那個“鬼魅”就是她,但我感覺她說不定就在周圍某個地方躲着,說不定她在暗處一直注意着我們的一舉一動,想到這裡,我又倒吸了口涼氣。

對自己的邏輯思維能力我向來不敢恭維,但對上面的猜測我還是有一定信心的。當然,信心歸信心,我還需要爲這些猜測找到足夠的證據,目前當務之急便是找到小溪!轉來轉去似乎還在原地,但這一次我感覺得出,有些事情我還是要儘量自己來做,小溪給我發送那封電子郵件的同時,似乎也在向我透露一種信息,那就是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在還未分清敵我之前,有些事情必須保密!

於是我得着手準備一下自己的行動計劃了,我得動用自己的聰明才智。

我的第一步計劃便是要留下來,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不過要想不引起大家的懷疑卻並不容易。於是我考慮再三,在一天中午大家幹完活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我向科長提出了這一要求。

“不行!”科長斷然拒絕。

“你瘋了?”老K在一旁隨聲附和。

“你的理由是什麼?”科長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些。

“我覺得這裡根本沒有什麼危險可言。再說了,我一個孤家寡人每天回去也是那麼回事,我可以留下看着工具,省得我們每天來回裝卸這麼麻煩。再就是研究生考試快要報名了,我想自己一個人看看書,複習複習!”

我的一大堆理由讓科長陷入了沉思,看來他有所動搖,但最後還是覺得不妥,做垂死掙扎狀:“作爲領導我得爲你們的安全負責!”

科長這高風亮節的理由讓在場的人無不動容,但我還是不爲所動,百折不撓:“沒關係,科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是全局出了名的蘇膽大,不會有危險的,我以自己的性命擔保!”我舉起手做發誓狀。

“等出了事就晚了!”科長的這一回答讓我倍感絕望。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中午吃飯時,科長突然改變了主意:“好吧,小蘇,如果你非要呆在這裡也可以,不過一定要注意安全,晚上手機開着,一有事馬上與我聯繫!”

科長的這一決定和這一番話讓我感激涕零,不過我還是懷疑科長之所以答應我,是因爲他實在不堪忍受每天將工具裝車卸車所帶來的麻煩。

下午散工的時候,老K等人都表情痛苦地與我道別,科長還不忘囑咐一句:“如果你真的呆不住了就打個電話,我派車來接你!”

我滿含感激、表情莊重地點點頭,其實內心一陣竊喜。

與大家“依依惜別”後,我便迫不及待地去地下室找田嶺。四周依然空蕩蕩的,隨着外面天色的逐漸暗淡,裡面的光線也在急劇減少,能見度也就僅限於身體周圍的一米左右。

“田嶺!”我叫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地下室裡迴旋着,很久才散去。

沒有迴應。

我徑自走向停屍房,推開門,裡面也是空蕩蕩的,我又叫了聲:“田嶺,你在嗎?”

還是沒有迴音,他是睡着了還是要與我捉迷藏。我躡手躡腳地走向那個他棲身的大抽屜,準備嚇他一下。

走近後,我突然伸出手用力地猛敲兩下,我預感田嶺會被驚嚇得一躍而起。沒想到抽屜並沒有打開,反而這急促聲音劇烈的迴響嚇了我一跳。

“田嶺,你不在嗎?”我的聲音低了下來,我開始聽到自己的迴音了。

“睡着了?”我懷揣着最後一線希望,將手伸向抽屜。

比我想象的容易得多,並沒有費力抽屜便被拉開了,裡面空空如也。他不在。立刻,一種無名的恐懼向我襲來,將我團團包圍住。

說句實在話,當初我之所以下定決心要留下來,很大原因就是因爲我知道田嶺一直都在,可現在……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我的恐懼感越來越強,我甚至有了摸出手機向科長求救的打算了。

不過,最後我還是放棄了這一打算,我想到了自己的計劃,想到了失蹤很久的我在苦苦尋覓的何小溪,我的勇氣又恢復了不少。

於是我摸索着回到了地面上,藉着僅有的一線光明向辦公室走去。

我並未走出多遠,突然,前面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個影子!憑感覺,這是一個人!

我更加緊張起來,因爲這完全出乎我的預料,在這樣的環境裡,我的面前竟然站着一個人而不是鬼!

說她是人而不是鬼,是我從對方的一身打扮看出來的。對方一身白衣,一雙白色的鞋子,一頭黑色的秀髮在風裡飄動着,更重要的是,她有腿腳![=BWW][=Y(]三十七小溪出現了[=]“誰?”我驚叫一聲,聲音在黑夜裡穿梭遠去,顯得毛骨悚然。

很顯然,對方聽到了我的聲音,但她並未做出任何迴應,只是遠遠地與我對峙着。

“你是誰?”我的聲音似乎驚動了她,她似乎想要轉身離去,似乎又很遲疑,她的這一舉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爲她是有備而來的。

“回答我好嗎?不要害怕!”我故作輕鬆地安慰她,同時我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並盡力放慢腳步。

我慢慢地向前挪移,已開始漸漸看到了她的大體輪廓,我的心中一陣狂喜,因爲我發現她一動未動,看來真被我矇騙了。

可我還是想錯了,就在我暗自竊喜的時候,她突然轉身,然後一溜煙似的逃走了。她奔跑的腳步極輕,速度極快,這應該是個膽量極大、但又身手不凡的女子!

我追出去一段距離,但最終還是徒勞。經過這一折騰,我的恐懼感不再那麼強烈了,看夜色應該是後半夜了,於是,帶着一肚子的困惑,我返回了辦公室。

回到辦公室後,我將門窗緊閉,然後在沙發上和衣而臥,可能是太累了,我馬上就進入了夢鄉。

一大早,我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我睡眼蒙?地打開門,科長一夥人全都木樁似的站在門外,眼神怪怪的。

“你們咋來得這麼早呀?”我連打幾個呵欠。

“別提了,因爲你在這裡沒走我一夜沒閤眼,沒事吧?”科長關心地問。

“能有什麼事?”我故作鎮靜,同時大腦裡飛快地閃過那位白衣女子的身影。

“沒事就好,我打你手機,發現你關機,我不放心,所以一大早就叫着老K他們來了!”

“噢,忘了,我設的自動關機,不好意思!”

“我說吧!”老K連打幾個呵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我說沒事的,小蘇的膽子大,再說了,這荒郊野外,又是三更半夜的誰敢來呀?你越覺得不安全其實是越安全!再說了,小蘇,你也是,非得頭腦發熱地在這裡過夜,我勸你還是回去吧,害得我們都跟着你提心吊膽的,睡不安生!”

最後一句話老K道出了心聲,我不耐煩地道:“我說過沒事的,你們就別跟着瞎操心了!”

之後大家無語。

下午科長等人走後,我又來到了病房樓地下室。

田嶺依然不在,我便返回地面。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我決定去4號門診樓轉轉,昨天夜裡碰到的那個白衣女子的影子一直在我面前晃動,她的突然消失至今使我迷惑不解,她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與那個“魅影”到底什麼關係?或者她與這件事會有關係嗎?我實在不記得這個故事裡除了何小欣以外還有哪個與此有關的女子。我調動起渾身的所有感覺神經,希望能有新的發現。

4號門診樓的樓道里還是一團陰暗,與室外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一次我走得特別慢,每走一層,我都要仔細地將整個樓道以及兩旁的房間“掃蕩”一番,生怕會錯過一些有價值的線索,這次“地毯式”的掃蕩很有效果。當然,我所指的效果並非有什麼收穫,而是這一趟下來,估計醫院裡的各個角落都被我探查清楚了。

“掃蕩”進行到三樓,突然,我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輕,且凌亂不堪。是在樓下!我來不及多想便向樓下跑去,果然一個人影從門診大樓裡閃了出去,一身白衣。對,就是那天晚上我碰到的那個白衣女子!我奮不顧身地追了出去。

很顯然,對方是在躲避我,或者是我這“地毯式”的掃蕩驚動了她。她奔跑的速度極快,加上一身白衣,在這逐漸暗淡下來的夜色裡似一道白光一閃而過。

我追到大門口,站定了身子四處搜尋她的蹤跡,我瞪大了眼睛,生怕她如上次一樣“人間蒸發”。還好,這次沒有遺憾!她正繞過醫院的圍牆朝着墳場的方向拼命地跑着,地上雜草叢生,落葉遍地,再加上她的體力消耗,她的速度已經很明顯慢了下來,到了最後基本上是在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

“站住!”我大喊了一聲,然後追了上去。

聽到我的喊聲,她就像一隻受驚嚇的小鳥,拼了最後一絲力氣向前衝去,但這一絲力氣僅僅堅持了幾秒鐘便消耗殆盡了,她又恢復了深一腳、淺一腳的狀態。

我與她的狀態截然相反,渾身的力量似乎一時間都集中在了腳上,眨眼的功夫,我便追到了她身後。我已經能夠聽到她那急促的喘息聲,既有疲勞過度的成分,也有被驚嚇過度的成分。我伸出手去捉住她的胳膊,出乎意料的是,在我的手接觸到她的身體以後,她的身體戛然而止,然後緩緩倒了下來,並順勢倒在了我懷裡,她昏了過去!

我將她的身體放入我的臂彎,然後翻轉過來,當我看到她的真面目時我徹底驚呆了:她是小溪!就是我苦苦尋找、夢寐以求的何小溪!

她的臉色蒼白,緊閉着雙眼,嘴脣發紫,面容顯得極其憔悴,由於剛纔劇烈的運動,呼吸聲還很急促,她的身體在我的臂彎裡輕微地顫抖着,胸脯極沒規律地以最大幅度起伏着。

“小溪,醒醒!醒醒!別怕,我是蘇謙!”我不停地晃動着她的身體,但她毫無反應。

我環視四周,此時我們正身處於墳場的正中心,旁邊就是她姐姐何小欣的墓碑,四面樹木林立,雜草叢生,被風吹起的落葉在半空裡迴旋着,遠處就是成片的樹林,一棵棵形狀古怪的樹木將乾枯的枝條纏繞在一起,在風的作用下發出各種聲響,敲打着我的鼓膜,遠處醫院以及工廠裡的各種建築物在暗淡的天幕裡若隱若現,似一個個靜止不動的高大的怪物注視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