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裳羽坐在江瑤低調的POLO後座時, 撫着自己突突猛跳的太陽穴，至今不能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
她明明記得，一個鐘頭前, 她拿着自己的csci論文去學院辦公室交稿, 然後呢？然後她在論文終於結束的興奮心情中, 快意地準備回饋社會, 登記成爲學院期末去山區支教的一員, 然後呢？然後她琢磨着應該購置一點山區支教應該準備的物品，就繼續很快意地出門逛大街……
她真的忘記了，忘記了江瑤同學是多麼一個熱愛逛街的人士, 然後終日在電話中推脫自己很忙的楚裳羽就被江瑤同學在人民商場抓了個現行，人頭攢動中, 滿手購物袋的江瑤同學見到楚裳羽後尖叫三秒, 然後一頭撲進楚裳羽懷裡, 用無敵的語速說道：“姐你死哪裡去了你怎麼能天天和我說的比美國總統還忙結果自己還在壓馬路你知不知道我多想找你玩就怕耽誤你作論文怕耽誤你找工作怕耽誤你的前程和未來結果你居然偷偷跑出來逛大街還不叫我……”
楚裳羽居然心頭很酸，她幾乎快要忘記, 她其實有多麼愛江瑤，她有多麼愛這種全然的信任和溫暖，她有多麼在意江瑤的快樂幸福，她有多麼歡喜江瑤的依賴撒嬌，江瑤的頭髮散發熟悉的淡淡柑橘味道, 那味道, 是親人的味道……
江瑤機關槍般的語速終於彈盡的時刻, 她這纔看着楚裳羽, 用小鹿班比般純潔無暇的眼神看着她, 額頭抵着額頭，楚裳羽忍不住的心軟：“我這不是剛忙完喘口氣嘛。”
江瑤立刻歡呼起來：“走, 真是趕到了個好時候！咱們去玩，我正好出來買出去玩的東西。去划船，記得我說過沒有，終於有機會了。”然後不由分說，拖着楚裳羽就走。
本來，楚裳羽是有機會拒絕的，但就在她要拒絕的那一剎那，一個人影闖進了她的視線，卓凡英挺的身影就在五步之外，直直看着她，嘴角一絲嘲弄。
這突如其來的相逢，不是隔着電話模糊不清的呼吸，不是記憶裡的撕心裂肺，不是恍如隔世的甜蜜歡笑，卓凡就那樣站在她面前，五步之遙，卻遠似前世今生，嘲弄看着她和她懷中的江瑤，彼此的幸福那麼虛假，她和卓凡的曾經是假象，江瑤對她的信任和快樂如何不是假象？如履薄冰，支點全是欺騙，恍如摩天大廈倒立在晃動的小球上，行將崩塌。
楚裳羽忽然喉頭縮緊，太陽穴突突跳着，她面前的卓凡恍如水波之影，鏡中幻象，在心頭揣摩過百轉千回，這樣真切來到她面前，才知道自己愛的有多麼深，多麼絕望。
他卻只是那樣嘲弄的看着她，眼睛裡沒有曾經的溫暖和笑意，那種大男孩般的陽光無跡可尋，她的心尖銳的痛着，她幾乎要忘記，曾經推開苦苦哀求的他的那個人，就是她自己，爲的，就是如今擁抱在懷的江瑤。
她幾乎忘記了，她甚至拿他父親的名聲來威脅他，明明是愛着他的，卻利用曾經的信任給他傷害。
這怔忪的片刻，楚裳羽已然被江瑤拉動，直直拖下樓去，她把神色反常的楚裳羽和她自己一起直接塞進了POLO的後座。
“卓凡你快點好吧！”江瑤用她輕快的口氣催促着跟在後面的卓凡。
下一秒，卓凡坐到了司機的位置上，輕描淡寫地說：“來了。”
江瑤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額頭：“忘記介紹，卓凡這是姐，楚裳羽。姐，這是卓凡，你們彼此都久仰了。”
楚裳羽縮緊的喉頭這刻卻出奇迅速的脫口而出：“第一次見面，你好。”
卓凡頭也沒回，通過後視鏡漫不經心瞟了她一眼，然後平靜答道：“你好。”
楚裳羽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恍惚中聽到他一聲幾若不聞的冷笑。然後，楚裳羽瞬間就明白，自己犯了多麼大的一個錯誤，她不該出現在這裡，不該出現在卓凡和江瑤的空間裡，她忘記了，只是交一篇論文的蝴蝶效應可以將她帶進多大的危機，她費心修補、努力逃離的危機。
江瑤興奮地問着楚裳羽論文考試找工作諸如此類的瑣碎問題，楚裳羽微微坐立不安地應付着她的問題，努力告訴自己，聽江瑤的問題，認真回答，前座的，不過是司機，除了那冷淡嘲弄的一眼，不曾多看她一眼的司機。
慢慢的，楚裳羽的心跳緩了下來，不是放鬆，是疲憊，臉上有掩不住的憔悴神色，連江瑤也看了出來，撫着她的頭髮：“姐，你一定是最近太累了，睡一會好不好？還有一個鐘頭就到，到了我們好好放鬆放鬆。”
楚裳羽柔順的依言窩了下來，她累了，前座開車的那個人，比一萬篇文獻還難讀，比一千條考證還消耗精神，她是真的很累很累了。
多麼用力想忘記他，多麼用心想逃離他，最終還是滑稽地來面對自己的荒謬錯誤，理智和情感再次天人交戰，她連爲難都沒有立場。
正是在這種磨人的消耗戰中，楚裳羽竟是真的睡着了，到迷濛醒來的時刻，才發現自己在一個多不應該存在的位置。
懷抱是溫暖的，心跳是熟悉的，只是，抱着她的人，已然是打上“江瑤的”烙印的卓凡。
江瑤細碎的聲音響在耳邊：“輕點，我去停車開門，你抱着姐快點過來。”
然後汽車遠去，天地無聲，卓凡抱着她，她忽然就有了落淚的衝動。
“這就是你要的結局？”卓凡看穿她已然醒來。
楚裳羽的淚就真的落了下來，很快被卓凡胸前柔軟的面料無聲無息吸收，她不能回答，她無言以對。
卓凡長長嘆了一口氣，正要再說什麼，江瑤開門的聲音卻響起來，卓凡無聲抱着她走過去，走上二樓的樓梯，把她放在客房的牀上，這才和江瑤一切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
留下楚裳羽一個人，在溫暖的房間裡明明舒適愜意的牀上，冰冷瑟縮又輾轉反側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