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片刻,顧淞撥通了陸安旭的電話號碼。
“喂,是小旭嗎?我是顧警官。”
“嗯,我知道是你。想不到,你竟然會給我打電話。”陸安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冰冷,甚至還帶有一絲敵意,使得顧淞一時間無法把它跟腦海中那個呆萌的形象聯繫到一起。他有些詫異,同時又感覺有點兒尷尬。
沉默了幾秒鐘,他勉強地笑了兩聲說:“其實我早該打電話問問你的情況,畢竟害你經歷那樣的事情,我心裡感到非常抱歉。”
“嗯……”陸安旭愛答不理地應了一聲,似乎沒什麼興趣跟顧淞繼續聊下去。爲了避免冷場,顧淞只好又沒話找話地問道:“這兩天過得怎麼樣?我記得上次見你的時候,你好像是感冒了吧?身體好些了嗎?”
“還行。”短短兩個字的回答再次把顧淞拒之於千里之外。
顧淞察覺到情況不太對勁兒,正想問問對方是不是對他有什麼意見的時候,忽然聽見陸安旭冷冷地說了一句,“請問,你還有其它的事情嗎?”
“什麼?”
“沒別的事我就先掛了,再見!”
“你等等!”顧淞趕緊叫住了他,疑惑地問道,“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啊?”
“生氣?爲什麼?”陸安旭冷笑了兩聲,十分不屑地回答道,“我跟你又沒什麼關係,爲什麼會生你的氣?”
“因爲……”顧淞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他心裡已經十分肯定,陸安旭的態度分明就是在跟他耍小孩子脾氣。不管怎麼說,對方只是一個剛滿十九歲的學生,在目睹了那種血腥變態的拋屍現場以後,心裡上自然會產生一些複雜的變化。
顧淞能夠想象陸安旭這幾天經歷的心路歷程:
最開始,他肯定非常恐懼,拼命想要忘記那個恐怖的場景。但他嘗試過後,發現那個場景一直停留在腦海中,像夢魘般揮之不去。接着,他就開始後悔,質問自己爲什麼會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爲什麼一定要到那個地方去?然後他就會發現,他之所以會去那個地方,完全是因爲受到了某個人的“牽連”。
事後,“連累”他的那個人沒有遵守約定,沒有關心問候過他,也沒有教他如何走出心裡的陰影。他生氣,憤怒,冷漠,發脾氣,這些行爲都是可以理解的。
想到這些,顧淞大概知道怎麼去攻破對方的心理防線了。“對不起,是我不好,這幾天忽略了你的感受。”顧淞再次表達了深深的歉意,“你責怪我,怨恨我,這些都很正常,因爲你心裡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需要排解和發泄。事實上,我並不介意成爲你發泄憤怒的對象,因爲那天的事情的確怪我。是我讓你看到了不該看到的場景,讓你經歷了一場可怕的噩夢。
“事到如今,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都無法換回那一天的結果。但如果你需要找個人聊聊那天的事情,我很願意聽你傾訴。或者,如果你需要找個心理醫生,我也可以把我認識的朋友介紹給你。總之,我就想讓你知道,我沒有忘記你,也沒想拋下你不管。”
良久的沉默過後,電話那邊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對不起,顧警官,我不是故意跟你發脾氣的,我只是……”陸安旭的態度聽起來已經沒有剛纔那麼彆扭了。“你應該早就看出來了,我這個人膽子非常小。自打那天從案發現場回來,我一到晚上就害怕得睡不着覺。只要一閉上眼睛,我就能看到那具四分五裂的屍體,看見那雙充滿怨恨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
他停頓了一下,隔着電話,顧淞都能感受到他內心正在承受的痛苦。“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自己太脆弱了,沒辦法承受這樣的事情。如果換成是別人,也許不會像我一樣表現得如此沒用吧?你一定覺得我很矯情,很可笑吧……”
“沒有那回事。”顧淞安慰他說,“一般人在經歷了這樣的事情以後,都會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淡忘。你的恐懼和夢魘都是正常的表現,不用太過擔心了。”
“可是我……”
“你明天有時間嗎?我們出來聊聊吧。如果,你還願意見到我的話。”
又是一陣沉默過後,陸安旭緩緩地回答道:“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再見到你。因爲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還能跟誰聊起這件事。”
第二天上午,顧淞約陸安旭在鍾昕家附近的咖啡館見面。
因爲之前聊天的時候得知陸安旭非常喜歡養寵物,顧淞特意把傑克也一起帶去了,希望這個忠厚可愛的小傢伙能稍稍安撫一下陸安旭受傷的心靈。
上午九點多,咖啡館裡的人不是很多。顧淞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一邊望着窗外的景色發呆,一邊等待陸安旭的到來。傑克安靜地趴在顧淞的腳邊,時不時地擡頭看看店裡走動的客人,不一會兒就懶洋洋地打起了瞌睡。
鍾昕坐在跟顧淞隔着一條過道的小方桌旁,時而悠閒地喝兩口咖啡,時而翻看着店裡提供的旅遊雜誌,看起來完全像是一個不相關的客人。
幾分鐘後,一個皮膚白皙,長相俊俏,穿着打扮頗具韓風的男生推門走進了咖啡館。他先是站在門口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困惑地撓了撓頭髮,接着就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顧警官,我已經到了。我怎麼沒看見你呢?”
“往你的左手邊走,靠窗的第四個位置。”顧淞遠遠地看着他說道。男孩兒轉頭往左邊看了看,“哦”了一聲說:“我看到了。”隨後掛斷電話,邁步朝窗邊走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一見到顧淞,陸安旭就尷尬地道起歉來。
顧淞友好地衝他笑了笑說:“沒有,是我來早了。”說完,見陸安旭仍然愣在那裡,他趕緊補充了一句,“坐啊,傻站着幹嘛。”
“哦。”陸安旭應了一聲,在顧淞對面的沙發椅上坐了下來,環顧着四周說:“這裡環境挺不錯的。”剛一說完,他忽然感覺到桌子下面有什麼東西在蹭他的腿。他驚恐地低頭看去,只見一隻黃色的拉布拉多犬正吐着舌頭,一臉開心地看着他。
“傑,傑克?”陸安旭感到非常驚訝。愣了片刻,疑惑地問顧淞,“顧警官,你怎麼把它給帶來了?”
“你不是說你很喜歡寵物嗎,我覺得你看到它可能會開心一些。所以……”顧淞的話還沒說完,發現對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傑克吸引過去了。
看到陸安旭又恢復了之前那副呆萌的樣子,顧淞稍稍安心了一些。想起昨天晚上,這個傻乎乎的男孩兒還在電話那頭跟他鬧彆扭,像小孩子一樣耍脾氣,顧淞覺得既好笑,又有些感慨。也許有的時候,當人們經歷了一些可怕或痛苦的事情,一個簡單的問候或是一句關心的話語就能把一個人從孤獨和絕望中拯救出來。
“對了。”顧淞想起兩個人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不禁好奇地問道,“那天在寵物店見到你的時候,你是想要買狗來着吧?怎麼樣,出手了嗎?”
“沒有。”陸安旭遺憾地搖了搖頭,“我本來很喜歡其中的一隻哈士奇幼崽,可是老闆的要價實在是太高了,講了價也要4500塊呢,簡直是黑店啊!”
顧淞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其實,我也不太懂這些東西。關於什麼品種的狗能賣多少錢,我完全沒有概念。當時,老闆跟我說,我的這隻拉布拉多犬至少能賣到五位數,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呵呵,我也不太懂。不過,傑克長得真的很標誌。我聽說那些賽級犬價格都很昂貴,老闆的經驗比較豐富,大概是看出傑克的血統比較純正才那樣說的吧。”
兩個人隨便聊了一會兒關於狗的話題,顧淞就將談話拉回了正軌。“小旭,我今天找你出來,是想跟你聊聊那天發生的案子。我知道那件事對你產生了很不好的影響,我希望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可以信任的傾訴對象。無論你有什麼想法,或是有什麼樣的顧慮,希望你不要把它們憋在心裡,講出來應該會好受很多。”
“嗯,我知道。”陸安旭點了點頭,“很多心病都是憋出來的,我可不希望自己一輩子都活在恐懼的陰影裡。謝謝你關心在意我的感受。我想說的話其實並不多。能這樣跟你面對面地坐在一起,喝喝咖啡,聊聊天,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不瞞你說,開導別人並不是我的強項。也許你現在看不出來,但是事實上,我也有自己的心病。不到一個月前,我連自己的身份都搞不清楚,記憶完全是混亂的,還險些被人關進心理康復中心‘監禁’起來。但是爲了身上的使命和責任,我必須得堅強起來。作爲一名警察,我不能被敵人打敗,更不能被自己打敗。”
聽到這些話,陸安旭有些好奇地看着顧淞問道:“你遇到了什麼事?能說來聽聽嗎?”
顧淞苦笑着搖了搖頭說:“一些讓人崩潰的事情,說來話長了。以後有機會再講給你聽吧。”
“那麼,你的使命是抓住尉遲良嗎?”陸安旭喝了一口咖啡,目光瞥向窗外的街景,悠悠地說道,“也不知道他接下來還會不會再繼續殺人了……”